肆月貳拾柒日,寓春樓
莊媽媽雖是慣在生意場上風云的,卻很有幾分厚道在身上,她與鉆到錢眼兒里的那些人不同,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規(guī)則。對于走投無路來到她門前的女孩兒們,她常常能真的像媽媽一樣為她們著想。因此她見鳳梧年紀尚小,實在不愿讓她掛牌兒接客,正好她會些琵琶,于是就只在臺邊彈著。
關(guān)于這點,只有鳳梧自己清楚,相比琵琶如今她更精通笛子。但骯臟虛弱如她,若被人發(fā)現(xiàn)擁有那樣一支金貴的玉笛,不難想象會引發(fā)怎樣的風波。于是她沒有聲張,轉(zhuǎn)而悄悄將玉笛收了起來。
像這樣,沒有人教過,她就是自然而然地學會了怎樣小心翼翼地生活。雖然在寓春樓的日子比她預(yù)想要更好得多,但她還是無法放下這種近乎本能的行為。
琳麗,雪純,春妮……像美滿的青樓時光一樣意想不到的,還有樓里的姐姐們。
她定睛看向不遠處正喝茶的三人,默默為自己來時懷有的惡意道歉,和所有自以為是的外行人一樣,她曾認為青樓女子不過是風騷的化名詞。好在第一次見她們時這觀念便動搖了,她們關(guān)切的雙眼,真誠的微笑和純樸卻富于感情的語言無一不體現(xiàn)她們那透明而美麗的心靈。在接下來十天里,她們更是用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與照顧真正走進了鳳梧心里。
現(xiàn)在的我……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整潔可愛的粉色衣裙,眼里氤氳起一層霧氣。
謝謝……
“鳳梧!”
鳳梧聞聲抬頭,見琳麗笑著揮手,招她過去。她于是也回以微笑,走去坐下。
“鳳梧,你是安素的吧?”
她一坐下,琳麗就靠到近前,趕忙問道。她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啊,說話抓不住重點,”雪純用指頭一推琳麗的腦袋,“還是我來吧。”
“是這樣,”她轉(zhuǎn)向鳳梧,“你剛來到這么個全新的地方,一定在各種方面都有很多疑慮吧?于是我們呢,見你身體好些,就想來給你補補課。俗話說得好,“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嘛,雖然用在這兒好像不太說得通,但活得明白些絕對是件好事兒?!?p> “沒錯兒!”春妮捧哏。
“什么都可以問哦,老師們一定知無不言!”雪純對她擠擠眼睛,調(diào)皮地笑了。
鳳梧道一聲感謝,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想了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
“我能問問,當今的時局嗎?”
“時局?嗯……你是指宮里那些事兒吧?”
雪純笑看鳳梧,鳳梧點頭。
“嘿嘿,問這個,你可找對人了。”她一拍手,“在咱們這兒,別的不多,有用沒用的宮中秘聞可是聽了不少。”
“嗯……”她思索一番,“那就從最基礎(chǔ)的講起吧,介紹一下最上頭的那幾位。”
雪純老師站起身,慢悠悠踱起步來,擺出一副說書的架子,座上三位于是正襟危坐,豎起了耳朵。
“話說當今這天下呀,是容家的天下。當朝皇帝號登玨,是個很有手腕的角色,畢竟……皇帝嘛。”她打個哈哈,“自他冠冕后改前朝年號為慶元,至今已二十六個年頭?!?p> “皇后娘娘名叫季如玥。關(guān)于她的身世,坊間流傳有許多版本,據(jù)最多人說,她原本只是個小小知縣家的女兒,在前朝的元宵大宴上初見到當時太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皇上。兩人一見鐘情,雖然太皇帝極力阻止,但在太子的執(zhí)著下季如玥還是入府做了妾,在側(cè)妃之下排到第三位。對于一介知縣之女,這可以說是讓祖墳都冒煙的好事兒了,但還沒完,到了今朝,沒了太皇帝,皇上行事便放肆起來。“有辱門庭”,這是保守派群臣背地里說他的。但照我看,后宮佳麗三千他卻獨愛這一支,也是難得專情。為示寵愛,他竟然接連壞了祖宗的規(guī)矩,先是破格立她為后,接著立她所生的五皇子為太子?!?p> “咳……有點兒渴了。”
琳麗等不及要聽下去,于是飛快地倒上一杯水,一個助推,將杯子滑了過去,在桌上留下一道道飛濺出的水漬。
“呲溜……哈……”
“接著來說皇子。包括太子在內(nèi),皇上原有六個兒子,其中三個早逝,只留下在朝的老二、老四和老——”
“哎,等等!”琳麗出言打斷,“我怎么記得……好像是四個?你忘了吧,最小的那個!”
“哎,對哦,重來重來!”
“包括太子在內(nèi),皇上共有七個兒子,其中三個早逝,留下在朝的老二、老四、老五和尚在咿咿學語的小七。”
“先說身為太子的五皇子,容修——”
“容修……”鳳梧默默念叨。
“有些難以置信吧?但你沒聽錯,是五皇子,他上邊還有兩個哥哥?!?p> “容修是皇后膝下的獨苗兒,因此她也就愈發(fā)珍貴他,八歲時,他便當了太子。對這位殿下,民間主要有兩種聲音。有人視他為至高無上的榜樣,宣傳他的溫潤睿智,尊崇他的善意,必要時甘愿立刻臣服宣誓為他獻上自己的一切;同時也有另一些人,會在背后陰惻惻地說他不過是個紙糊的,純靠個好娘親為他操持了所有?!?p> “那姐姐覺得呢,哪種聲音才對?”鳳梧冒出這么一句。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也許,都不對吧?!?p> “從小就活在塔尖上的他,一定有許多苦衷是我們這些指手畫腳之人不能懂得的?!?p> “跑題了,”她苦笑了笑,“下一個?!?p> “二皇子容越,封號魏王。在他幼時母妃便早逝,是由老太后一路捧在手心里寵大的,但奈何老太后年高,于去年辭世了。傳言他生性狠戾淫蕩,對仇敵與女人尤其能下狠手,因此得了個‘惡鬼王爺’的稱號?!?p> “四王爺容黎,封號齊王。他的生母是淳貴妃。我后來聽人們說,她是個很善良的人,但在許多年前這位娘娘便因意外溺亡了。太子有皇后,魏王有太后,只有齊王是從小獨個人摸爬滾打著到了今天,在某種意義上,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p> “這位王爺行事很低調(diào),不愛出風頭,中規(guī)中矩,讓人挑不出錯來,因此相比另外兩位,他常常不會成為人們議論的中心。說白了就是——”
“沒什么存在感。”琳麗搶答。
“再是最后一位,七阿哥。這位小阿哥大約才不到三歲吧,是丹嬪的頭生孩子。說到這位,她是宮里近來新晉的秀女,據(jù)說模樣百里挑一,也很有頭腦,但不喜爭斗?!?p> “皇上,皇后,皇子……”雪純掰著指頭數(shù),“接下來再說說朝中各黨派,和些有頭臉的大臣吧?!?p> 她微微挪了下身體,重又坐定。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妥钭顪啙?、深不見底的海流一樣,宮里嚴格執(zhí)行著殘忍的的等級制度,固來就身在低處的群臣首先為自己的性命博弈,其次才是財富名聲。其中位高權(quán)重、自恃有膽有謀的野心家們憑著一雙慧眼,尋中主子,或明或暗里輔佐各位。這種局面下,以三位王爺為首,宮中分出了主要兩個黨派,一是太子黨,一是魏王黨?!?p> “太子黨,顧名思義,是以太子為中心、保護太子的一黨。代表人物是皇后、華太傅,當然還有太子本人?;屎笫翘拥纳砟赣H,骨肉之情自不必多言,為了孩子,她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華太傅本名,我記得似乎是華殷文,他是皇后的遠親,某年殿試中過一次進士,皇后即位后,不久便把他推薦給了皇上。從那時起他就左右太子相關(guān)一切大大小小的事務(wù),利用自己的人脈關(guān)系使黨派不斷壯大。”
“魏王黨的頭號人物是魏王,然后再是齊王。照許多人看來,這兩人原本其實八竿子打不著,也許因為共同的對手才勉強走到了一起??墒聦嵶C明,他們比想象的更合作無間。魏王手下最大的官兒是夏尚書,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學究,緩慢而沉穩(wěn),能出謀劃策,時時能中和幾分魏王的莽撞氣。至于齊王,跟從他的只有寥寥幾個小官兒,報不上名來。但我聽人悄悄提起過,似乎他身邊侍衛(wèi)特別多,全帶著殺氣,看起來一副不好惹的樣子?!?p> “差不多,就這樣了吧……”雪純抬手支起下巴,喃喃自語道,“還有些能想到的,但若是不甚重要之事,怕是知道也無益……”
鳳梧恍若剛從一場夢里醒來,她點點頭,見姐姐疲憊,很識趣地遞上一杯茶。雪純抬手接過,喝了茶,依舊微笑著,但似乎是說得有些累了,這時的目光黯淡下來,失去了先前的神采。
“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么多,姐姐。不過我還有一點想問,”鳳梧又不好意思起來,“最近……有什么新聞嗎?”
“嗯……新聞啊,”雪純?nèi)粲兴迹斑@幾天,街上有些不太平,不知道算不算。但要說最大的新聞,還是戰(zhàn)勝吧……”說著,她垂下眼去,聲音漸漸小得聽不見了。
鳳梧點點頭,沒有人再說話。窗外有熙攘的行人車馬,叮叮當當?shù)慕匈u吆喝、人聲轱轆聲很快把她們淹沒了。
“嘿!”
春妮一直沉默著,聽到這兒忽然湊近,用突如其來的一聲將三人嚇了一跳。
“在說新聞?”
“我這兒倒有一樁,最新的,超重磅!”她說著忽然俯下身,神秘起來,“只告訴你們,你們可別說出去啊?!?p> 三人立刻圍到一起,看春妮用雙手在嘴邊圍成一個拱形,緩緩湊過來。
“聽說,現(xiàn)在的皇后……”
“她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