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雖然號稱文帝,卻頗有要向他父親看齊的架勢,在“武”這一塊兒從不放松。平日在宮里,他就對軍隊嚴加管控,不容差池;對于自身,他常常也舞舞刀弄弄劍,當是在強健之余追求些招式。但比起這些,他關(guān)于“武”的最終領(lǐng)悟,還是停留在每年一季一度的狩獵時光。
離京城不遠處,是龍沅境內(nèi)最大的一塊兒獵場。這里地勢偏高,林木叢生,中間一條小河緩流而下,直通往山腳下的青木村。青木村隸屬安素。獵場雖然是處在龍沅與安素接壤的邊境之地,但邊上守衛(wèi)森嚴,加上兩國尚為交好,一直以來也就十分安全,沒出過什么亂子。
不論冬夏春秋,皇上總要帶著一眾親近準時地來到這兒,縱情馳騁一番,打下一些野味。這一年也如是。
時值盛夏,林子里窸窸窣窣地鬧出許多動靜。喧囂的蟬鳴之下,隱約著大小動物們靈巧的步伐。
“走!”
皇上面帶著笑容,一踢馬肚子,徐徐地奔跑起來。同行的容越與華太傅也緊跟上前,很快沒入了路前方密密的灌木之中。
容黎與容修站在原地,目送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接著轉(zhuǎn)過頭,一句話也沒有說,各自走開了。他們還沒有到能夠騎馬打獵的年紀,愿意的話,可以在外圍玩一玩、鬧一鬧,做些小孩子的游戲。但就連這樣,也是從前了。
容修任皇后拉著手一步一步地走,悄悄轉(zhuǎn)回過頭,見他已經(jīng)默默走了很遠了,不禁垂下眼,落寞起來。
打淳貴妃離世后,容黎像是再也不會笑了,他再沒有和旁人說過話,甚至站得離他們近些也不愿。人們開始很少在重要的場合見到他,偶爾提及,只在心里默默嘆息,說從前的四皇子大概是與淳貴妃一同去了。沒人真正地關(guān)心他,他心里清楚,但并不在乎。成日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個叫凌羽的小侍衛(wèi),是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蒙貴妃娘娘收養(yǎng)的孩子。
同樣也是從這時起,容修不像之前那樣愛笑了。即便當上太子,也不能使他真正高興起來,而是使他的肩上多了一份沉重的內(nèi)疚。他更加不敢去看容黎熾熱的雙眼,他知道,錯過了最初的時機,即便說再多的抱歉也換不回什么了。于是他低下了頭,獨自默默地伏到桌前,像是懲罰自己一般,沒日沒夜地讀起書來。真是沒用。有時他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腦海里不自覺浮現(xiàn)出容離那一張傷心的面孔來。我真是沒用。他這么想道,但到底,他還是選擇了逃避。
進了屋,皇后領(lǐng)著他到書桌前坐下,接著俯下身來看他,微笑著柔聲道:
“想吃些什么?母后立刻派人去安排?!?p> 容修垂頭想了想,立刻便想到了。但母后也許不會同意。這么想著,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她。
“我想吃……糖包。”
“什么?”皇后睜大了雙眼,裝出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
“糖包……”
“那種東西,可不是我們太子殿下該享用的?!彼f著輕笑一聲,“想吃甜的,我叫廚房去做些水晶糕來。”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出門去。容修將頭埋回到桌前,無精打采地拿起筆來,蘸上墨水,正欲寫些什么,卻飄飄然好像眼前已看到糖包一般,聞到了絲絲甘甜的香味。
糖包、糖包……
滿腦子甜美多汁的糖包,令他不禁舔了舔嘴角。忽然,這時他靈光一現(xiàn),便立刻又回到紙邊,饒有興致地書寫起來。
大約一炷香后,他拿起紙張,望著上面疏疏密密的段落,顧自淡淡地笑了笑,隨后又提起筆,在頂上題名道:“糖包賦”。
“寫得不錯……”
他自言自語著,一邊頗為自信地笑了笑。
但很快這笑容便淡了下去。他緩緩放下文章,抬頭望向窗外,神色落寞起來。
窗外一條潺潺的小河映射著晨光,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注視著這條小河,迷迷糊糊地,忽然他冒出一個很孩子氣的想法來。
“若是將這紙條投入河中,順流而下,會被人撿到嗎?”
想到這兒,他似乎憶起曾在一本書上讀到過,有一種西洋的玩意兒,叫漂流瓶。
我也來做個漂流瓶吧。
他會心一笑,隨即很利落地搜羅出材料來,制成了一個輕巧的琉璃瓶子,接著將紙張折成細條,塞進去,再蓋上木塞,就大功告成。
走到河邊,他輕輕將瓶子置到水面上,看著它晃蕩著一路緩緩流下,消失在視線盡頭的光亮之中,默默在心里許下了心愿:
“如果能有人撿到……就太好了?!?p> 青木村里,陽光正好,是個適合郊游的好天氣。鳳梧與小伙伴們結(jié)伴來到村里的小河邊,撈起褲腿,將腳丫浸到冰爽的河水里,頓時舒服得長“啊”了一聲。
坐在河岸邊,她一邊晃蕩著雙腳,一邊拿眼睛不斷地警惕著四周,想著一有大人過來,就馬上跑遠開去。
“他們擔心得也太多了,好好地坐在這兒,怎么可能會掉下去……”
正在心里喃喃念叨著,忽然她感到腳上像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般,立刻“哎喲”一聲抬起腳來,再低頭定睛看去,原來是一顆閃閃發(fā)光的寶石停在了自己腳邊。
她于是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這顆寶石來,左右擺弄一番,竟從里面掉出了一份秘密文件。
將這沉甸甸的文件捏在手里,她頓時緊張起來,于是接著將瓶子扔到一邊,轉(zhuǎn)手打開文件,細細地琢磨起來。
讀著,讀著,漸漸她皺起了眉頭,悠悠嘆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的紙張。她讀不懂。
不過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事不宜遲,任重而道遠。她立刻站起身來,不顧一旁仍泡在水里的玩伴們,徑直飛奔回家去。
“哥哥!”
她莽莽撞撞地沖到思墨身邊,將手中紙張遞給他。
“給我念念!”
思墨正習著字,但還是無奈地笑笑,放下筆,接過紙張,念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念完了,他將紙遞還給她,悠悠道:
“大概是這樣吧。”
“哦……”
鳳梧瞇起眼,故作高深地點了點頭。
這天晚上,她被種種奇妙的幻想所包圍著,直到半夜還圓睜著大眼。第二天,她蹦跳著躍上父親的膝蓋,揪著他的衣領(lǐng)子,甜甜問道:
“爹,你知道咱們村里那條小河吧?你說……在那條河上面有什么呢?”
父親揉揉她的小臉蛋,神神秘秘地說:
“在那條河上面,當然是神仙啦。”
“神仙!”
鳳梧一下蹦得老高。
“神仙也愛吃糖包嗎?”
“什么?”
家軒想再問她,可她已經(jīng)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奔到了母親跟前。
“娘,給我做幾個糖包吧?”
她抱住母親的腰,可憐兮兮地哀求。
“好。”
母親摸摸她的頭,溫柔地笑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的工夫,熱氣騰騰的包子出籠了。鳳梧顧不上滾燙的蒸汽,立刻趴到灶臺邊,挑選出兩只最潔白無暇的,放入上學堂時用的小書包里,然后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去,一邊大喊道:
“我出去玩兒啦!”
順著小河一路往上,地形逐漸崎嶇起來,兩邊的樹木也變得茂密。鳳梧走在其中,心里不禁害怕起來,但還是勉強鼓起勇氣繼續(xù)前行。要見到神仙大人。她在心里默默念叨著給自己打氣。
走著,走著,忽然撞上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軀,她頓時嚇得抱著腦袋后退幾步。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只見面前一個黝黑壯碩的男子身穿著重重盔甲,正冷眼看向自己。
“小妹妹,這兒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他一定不是神仙本尊吧?一定不是。頂多……是個神仙的守門人?”
鳳梧在心里這么想著,但一張嘴,卻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我……”
她對上守衛(wèi)直瞪瞪的雙眼,愣是僵持了好一會兒,接著,實在是不知所措,從她眼里汪汪地蓄起淚水來。
“怎么了?”
容修忙踱著步子趕來,站定在二人身邊。守衛(wèi)見狀,立刻很恭敬地半跪在地。
“太子殿下。”
看到來人,鳳梧立刻止住眼里的淚水,轉(zhuǎn)而掛上一副大大的笑容。望著面前這個矮他一截的女孩兒,容修一時不由得愣住了。
“你……”
“你一定就是神仙吧!”
鳳梧緊緊地盯著他,眼里放出光來。
“什么?”
她顧不上他的疑問,連忙掀開布包蓋,從懷里掏出一只糖包來遞到他面前。
“給!”
望著面前這只臟兮兮的小手,和躺在上面的一個又圓又胖的大白包子,容修頓時啞然。他緩緩伸出雙手接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女孩兒。
“你……你撿到了我的漂流瓶?”
“嗯?!兵P梧收回手,點點頭,“不過上面許多字我還不認得,是叫哥哥念給我聽的?!?p> 容修笑了笑,握緊手里依然溫熱的包子,感到仿佛一股暖流從手里直直地流向心間。
“謝謝?!?p> 他不顧包子上滿沾著的灰塵,大大咬了一口,將嘴里塞得滿滿的,笑著抬起頭望向女孩兒。
“很好吃?!?p> “對了……”容修胡亂嚼了嚼,將口里的一團咽下肚去,再看向女孩兒,語氣里帶上了些不好意思。
“如果愿意的話,可以……陪我一會兒嗎?”
鳳梧很爽快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一棵大樹邊坐下,這里陰涼正好,時而有徐徐溫暖的微風吹到臉上,很是舒服。鳳梧將懷里的布包擱到地上,順勢將另一只糖包也掏出來,有滋有味地嚼了起來。
“嗯……”容修一邊在嘴里嚼著,一邊說起話來,“我叫容修,今年十一歲了,你呢?”
“我叫……”話到一半,鳳梧突然冷不丁愣住。
“哎呀,都怪他們成天叫我木頭木頭的,害我一時都想不起自己叫什么了。”
苦思冥想一番,她終究還是垂下了頭。
“算了,你也就叫我木頭吧。”
“嗯……那我叫你小木如何?”
“行,比那什么木頭好聽。還有……我今年一、二、三、四、五……六歲!”
“你家就住在這附近嗎?”
“沒錯,”鳳梧拿手一指,“順著這條河下去就到了?!?p> “你呢,你就住在這兒嗎?”
“哦,不是的?!比菪迵u搖頭,“我父……父親他到這兒來打獵,所以我也跟著來了?!?p> “打獵?那得多危險呀!”鳳梧伸長脖子,臉上的震驚逐漸轉(zhuǎn)為傷心,“對小動物們來說……”
容修聞言輕點了點頭,接著聽她問道:
“你最喜歡什么小動物?”
“我?我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小鳥吧,大概?!?p> “小鳥?也挺可愛的。不過,我果然還是最喜歡小狗啦!一直以來我都特別特別想養(yǎng)一只,雪白雪白的那種,像個小毛球似的??傻坏蛔屛茵B(yǎng),還常常指著說我就是小狗!”
鳳梧說著氣冒了煙??粗⒒蓯鄣哪?,容修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惹得她更加不住抱怨。靜謐和煦的樹林里回蕩著兩人的童言童語,擾得枝上的鳥兒揚起翅膀,撲棱棱地飛遠開去,留下一陣微風。
“真吵?!?p> 容黎合上手中的書,默默轉(zhuǎn)回頭,望向不遠處正嬉鬧的兩人,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厭惡。
“就不能去別處么……”
他默念著,著手又翻開懷里的書,但隨著他們的一言一笑入耳,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干脆他將書丟到一邊,轉(zhuǎn)而環(huán)抱起雙手,仰身靠上身后的大樹,閉目養(yǎng)神。
直到太陽快要落山,容修與鳳梧才念念不舍地告別,并約定明天再次相見。等他們各自走遠不見后,容黎緩緩從樹后走出,回了屋。
第一天,明知道他們會再來到這兒,容黎卻還是帶著本書早早地來到了樹下。不過他沒有再翻開書,而是靜靜地將它擱置在身邊。盡管不愿承認,但他開始有些期待見到他們了。
幾乎是在同樣的時間,鳳梧與容修又來到了這棵大樹下。
“瞧,我?guī)Я诉@個!”
鳳梧將她手里的畫本展示給容修看,一邊咧開嘴笑了笑。
“我們來畫畫吧!”
“好。”
容修接過紙筆,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說:
“我想畫你……行嗎?”
“沒問題。那我就來畫容修吧!”
過了不到一會兒,鳳梧就三下五除二地畫好了。伸頭去看容修,只見他由簡到繁,一點一點地勾勒出輪廓、細節(jié)來,連頭發(fā)絲也毫不懈怠。
“哇……”
當他畫完,鳳梧將這一張畫拿在手里,看著上面微微笑著的女孩兒,實在不能相信那是自己。不過那就是她,在角落里有清清楚楚兩個字,寫著小木。
“你畫的也太好了吧!”
鳳梧由衷地贊美一番,將畫遞還給他。
“也沒有啦。”容修伸手接過,笑著搔搔腦袋,目光不禁投向她手里。
“我想……看看你畫的?!?p> “不行!”鳳梧立刻將畫護在懷里,“我畫的太丑了,不能給你看!”
“沒關(guān)系的,讓我看看嘛!”
容修笑著湊過身來,想去看她手里的畫。鳳梧見狀,連忙搶先一步轉(zhuǎn)移了話題,將手指在他懷里露出的一截碧色上。
“哎,你帶著的這是什么?”
“這個?”容修順著方向看去。
“哦,這是支笛子。”他說著摸入懷里,將支玉笛掏出來。
“你會吹笛子?”
“嗯?!彼缓靡馑嫉攸c點頭,“想聽嗎?”
“想聽!”
鳳梧立刻坐直身子,拍了拍手以示歡迎。容修于是將玉笛送到嘴邊,十分熟練地吹了起來。笛聲清脆動人、婉轉(zhuǎn)歡快,如春天林子里的鳥啼一般,蘊藏著勃勃的生機與力量,使鳳梧很快便沉醉其中了。
一曲完畢,余音卻在她心里久久盤旋不去。容修緩緩放下雙手,對她笑了笑。
“真好聽……這是什么曲子呀?”
“這首曲子是我改編而成的,第一次吹,還沒有名字呢?!?p> “這樣啊。”
“不如,你來給它起個名字吧?”
“我?那我想想……”
鳳梧琢磨著四下張望起來,想從身邊尋些靈感。忽然,像發(fā)現(xiàn)什么很新奇的玩意兒一般,她指著頂上樹杈交錯間一輪圓圓的太陽,說:
“看,好大的太陽啊!”
她開心地笑起來,但不知為何,很快她放下手去,臉上的笑容也漸淡了。
“不過……它總要落下的?!?p> “到那個時候,我就該回家了,回了家還得做作業(yè)?!?p> 望著身邊失魂落魄的女孩兒,容修淡淡地笑了。他抬頭,看天上溫暖的橙黃色太陽,腦海里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字來。
“就叫《落央》,怎么樣?”
“我好像不知道該怎么寫……不過聽起來很好!”
容修將兩個字寫在紙上,拿給她看,她立刻欣慰地點了點頭。
“嗯……看起來也很美。”
“那么想學這首曲子嗎,《落央》?”
“??!”鳳梧張大了嘴,“真的可以嗎?”
“當然,小木的話,一定很快就能學會?!?p> 容修說著拿出手帕,將笛子通身擦了擦,遞給鳳梧。鳳梧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接過,圓嘟嘟的臉頰因受到夸獎而染上些紅暈。
“好,那么,就從第一段兒開始……”
幾聲凄厲的鳴啼傳來,惹得樹上駐足的鳥兒紛紛撲扇起翅膀,竄逃開去。在鳳梧用力的吹吐之下,笛子發(fā)出陣陣哀嚎。
“不,是這樣的。”
容修把上她的手,做出示范,聽到隨后傳來的一段不成曲的音調(diào),只得垂下眼苦笑笑。
“呵。”
容黎放下手中的筆,合上書。
“真是笨吶?!?p> 開心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在皇上縱情于林間馳騁之時,朝中要務(wù)漸漸地堆積成山,他不得不回去了。到這時,鳳梧在容修每天勤勤懇懇的指導下,也將這首曲子學了個七七八八。在臨走前的最后一天,容修鄭重其事地將笛子送到鳳梧面前,說:
“小木,這笛子送你?!?p> “???這……我不能收下。”
鳳梧猶豫著,低下了頭。
“爹叫我不能亂收別人的東西。有一次雜貨店大娘給了我兩塊兒兔子米糕,讓他知道了,直啰嗦了我好半天呢。像這么貴重的笛子……我當然更不能收下了?!?p> 容修聞言輕笑笑。
“那我說是借你,讓你能夠?qū)⑶釉俣嗉拥鼐毩?,可以嗎??p> “嗯……那行?!?p> 鳳梧抬頭看他,笑了笑,一邊伸手接過笛子。
“等下次見了我再還給你!”
“好?!比菪奘栈厥郑c頭微笑。
“對了,你什么時候再來呀?”女孩兒大睜著雙眼看他。
容修顧自想了想,隨后抬起頭,對上她一雙清澈無暇的眼眸,說:
“秋天。等果子都成熟的時候,我會再來?!?p> 不久,秋天到了。鳳梧獨自坐在樹下,看著枝上的果子一個個長大成熟,又晃悠著落下地來,砸成一灘,他還是沒來。再過去不久,獵場上被紛揚的初雪所覆蓋,漸漸無人打理,遭遇荒廢了。
鳳梧懷著失望的心情回到家里。很快,五年。
齊王府里,容黎抱手站在窗邊,看外頭一片賞心悅目的春光。
“容修最近是不是要去一趟安素?”
“是?!绷栌瘘c頭,“這些年來他許多次想擅自離宮都被皇后攔住了。不過此次是皇上派他去的?!?p> 容黎垂下了眼,在心里思索起來,接著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轉(zhuǎn)身路過凌羽,直踱到書架前,停下了腳步。抬起手,掠過一本本陳舊的古籍,最終停在了角落里。
這是他從前最愛讀的一本草藥書。翻至末頁,上頭是一幅畫和許多行密密的樂譜。畫上很詳盡地繪著一對歡笑的男孩女孩,而在工工整整的樂譜之下,題著兩個字為“落央”。
“王爺想到了什么?”
凌羽半含笑地問道。容黎合上手里的書,轉(zhuǎn)向他,緩緩揚起了嘴角。
“陪我……下這一盤棋吧。”
青木村附近一塊兒無人的樹林里,鳳梧悄悄地坐在樹下,將久日不見的笛子拿出來擦拭灰塵。正拿嘴哈著氣,忽然一個人影來到了自己面前。她抬頭去看,卻像立刻被定住了一般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從牙縫里擠出這么兩個字:
“容……容修?”
望著她波瀾起伏的雙眼,容黎意料之外地笑笑。
“是?!?p> 鳳梧于是趕忙走到他跟前,很感動地笑了起來。
“天哪……實在是太好了,我以為要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對了?!彼f著想起什么一般,將手里的笛子送到他面前。
“這個還給你,正好我剛擦干凈。”
容黎伸手接過,抬眼柔柔看向她,一邊將另一只手也遞到她面前,作握手狀。
“謝謝你,還記得我?!?p> 鳳梧不假思索地握上他的手,微笑著道:
“當然,我永遠都不會忘的?!?p> 隨后,她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家人們心急如焚地找到她,將她帶了回去。沒由來地,她從此生了一場大病,接連昏迷了幾個月,到終于能夠蘇醒時,竟然將從前的大半事情都忘了個光。
村外的小路,容黎高騎在馬背上,轉(zhuǎn)頭對路邊人吩咐道:
“有任何事,立刻與我聯(lián)系。”
說完,他勉強扯出一個還算溫柔的笑容。
“有勞你了……再會?!?p> 凌羽也微笑了笑,最后說出一句:
“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