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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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方是炙熱的地獄——
我原本是那樣以為的。
但這兒什么也沒有。
是的,什么都——
沒有。
只有一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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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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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斷崖處跌落下去。
也許懷抱有一絲期許。
仿佛有股令人熟悉的氣味——像是香煙、和一股魚腥味。
“……”
我墜入了一處海灘。
——淺灘。
不……倒也不淺。
只是,原本望見的地獄景象此刻已化為烏有。
“咦……”
難道……只是虛影嗎?
“難不成……你還真想下地獄嗎?”
“我才沒有期待那種東西!”
——我所期待的事物和下地獄還是不太一樣的!
但耳旁鶯的聲音的確讓我放松了些許。
我掙扎著從那條不算淺的河床中爬起。
其實躺在淺灘之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
頭頂已不再是什么山巖石壁,而是夜空。
夜晚的天空。
一片漆黑,繁星寥落,卻有明月。
不過也多虧了這輪明月,盡管它大得過分。
——非比尋常。
一個異常巨大的天體,成為了此處僅有的光照來源。
而且我衣服上的“水”——
至少從外表看上去是普通的透明液體。
但在我起身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的衣服并未被其浸透,甚至連一點濕潤感都感覺不到。
雖然說我的外套是防水材質(zhì)的……但這質(zhì)量也應(yīng)當(dāng)不會好得如此夸張才對。
也不知道是要驗證些什么,我試著用手將河水舀起。
但它們像是細沙那般從我指縫間流下,一丁點兒都沒有能留在我的手掌心間,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吸引著它們——
那并非下落,而是回歸。
——有著某種來自河流之中的力量。
其實一直說是河流,形容起來更像是一方湖泊。如果考慮到它的大小,又更像是海洋。
“海灘?!?p> “冥灘?!?p> “像是死○擱淺里的那種?”
“差不多吧?!?p> 鶯回答著我,順勢蹲坐在河岸邊,在一個潮水勉強能沖刷到的位置。
她不知從哪里拿來一根白色的羽毛,十分隨意地將它丟在了水面上。
看見她這般行為的時候,我其實已經(jīng)能猜到,羽毛最后會沉入水底。
但當(dāng)羽毛真的在下沉的時候,也還是會覺得吃驚。
甚至在羽毛剛接觸到水面的時候,就筆直地向下沉沒。
沉沒的速度之快,宛若那艘撞擊在了冰山上的泰坦尼克號。
這條巨大的河流,會毫不留情地吞噬水面上的一切。
而少數(shù)沒有被河流吞噬的,便只有那粼粼閃爍著的,巨大月亮的倒影。
“那是冥河之月,是一切不愿被遺失之物的顯像。”
鶯站起身來,河水沒過她的小腿。
因為逆著光的緣故,我只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
就站在月面的正下方,立于河面之上。
“……”
毫無生氣、蕭索凄涼。
就像站在那的才是自己一樣——
這樣的想法出現(xiàn)的一瞬間,我竟與鶯調(diào)換了位置。
或許是視覺共享了那么一瞬間,如此生硬的景色切換竟沒有一絲違和感。
現(xiàn)在,站在河流中的人,是我自己。
“這里是你的‘領(lǐng)域’,冥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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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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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之底。
地球之裏。
詭麗而娓魅的冥河,孤獨地流淌著。
遙遠而不見邊際的河流彼岸,就連巨大圓月那因厚重而向下沉淀著的灰色部分,也被一同浸泡在了水面之下。
整個河水都被染上了那樣冷寂的淡灰色,與銀白色的月光交融在了一起。
空氣中似乎充滿了某種輕盈的粒子,就像是從巖壁頂端突出的鐘乳石上灑落下來的碎屑,只是反射著灰與白兩種不同色彩的光芒。
冥河安靜得出奇。
甚至連潺潺流淌的水聲也聽不見。
即使不需要遵循那些死板的物理法則,但那明月又過分巨大,也似乎受其影響,存在著難以察覺的潮起潮落。
沒有浪花漣漪,但那一漲一退的水面邊緣又能令人如此輕易地就察覺。
明明沒有任何活物的氣息,整條河流卻仿佛構(gòu)成了一整個巨大的生命體。
那分辨不出低沉還是高昂的、一直縈繞在耳旁的聲響,就像是這巨大生命體的一呼一吸。
詭麗而娓魅的冥河,靜靜地流淌著。
并非一方死潭,卻又望不見它流向何處,只是毫無目的地在有限域的框架內(nèi)孤寂地巡回著。
月面背后的熔巖之下,似乎藏匿著某些無法述說的秘密。
它們相互為鏡,審視自我;互為光,又互為影。
它將棄之不顧的過去,都溺亡于深不見底的水面之下;又將無可救藥的未來,都埋藏于暗無天日的河床之中。
冷清的月光,令空氣中布滿了刺骨的寒意,連河水也一同變得冰涼。
時間仿佛也因此變得緩慢,散發(fā)著一絲苦澀的、幾近停滯的味道。
詭麗而娓魅的冥河,永恒地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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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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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了身體——但我并不覺得剛才那樣的感覺,只是調(diào)換了位置那么簡單。
本想開口詢問些什么,但鶯已經(jīng)朝我走來。
一邊走,還一邊褪去了外套。
緊接著是T恤衫,還有短褲。
最后剩下一套像是泳衣一樣的打扮。
“……鶯?”
我沒有要停下來欣賞的意思。
畢竟那是和我一模一樣的身體。
但,有些不對勁。
我像是又聞到了奇怪的味道。
應(yīng)該并不是某種氣味,但那“味道”似曾相識。
“鶯?你……怎么了?”
那個“味道”,好像在很多地方都有“聞”到過。
或者,是“最近”才有“聞”到過。
像是能夠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味道”。
不對,不是“味道”,而是“維度”,是“維度的味道”。
是那個列車——
是在幽靈列車上的那種感覺——
“鶯,你好像——”
她的手在那一瞬間都充滿了那樣的“味道”。
“咕……唔呃……”
我的腹部被一整個貫穿。
即使我不是會大喊大叫的那類人,但劇烈的疼痛不得不令我叫出聲來,可我卻發(fā)不出任何其他的聲音。
從鶯的瞳孔中,看不出來任何能被稱作“眼神”的東西。
我好像是……被自己……“殺掉”了?
“鶯……?”
不對。
她……不是鶯。
不是嗎?
她,更像是……
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別的東西。
像是會帶著“幽靈列車”的“氣味”的東西。
驅(qū)動著幽靈列車的某種東西……在她的身上也有著那種東西。
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驅(qū)動著幽靈列車……
那應(yīng)該也是幸子在找尋的東西。
而幸子在找的……是神明。
“……”
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我的腦子才會如此飛速地運轉(zhuǎn)。
是因為“死亡”嗎?類似走馬燈一樣的存在?
可是我不會“死亡”。
鶯的所作所為,是為了把我留在這里。
不對,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叫鶯了,而是應(yīng)該稱呼它為——
神明。
界域之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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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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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幸子一直在找的……”
鮮血從嘴角處流出。
在那之后便夸張地灌滿了我的咽喉。
里面咕嚕咕嚕地,就像是在充滿了鳴蟬的炎熱夏日里,一口氣灌下一整瓶碳酸飲料似的。
——雖然我還沒有那樣做過。
“……”
她沒有回答我。
畢竟我的話語并未說完,聽上去也不像是個疑問句,但她的沉默在我看來更像是默認了我的這一想法。
她也來自那份“虛空”。
甚至可以說,她就是造成那些種種怪異現(xiàn)象不斷發(fā)生的“罪魁禍?zhǔn)住薄?p> 而那正是幸子要尋找的,一切的答案。
“……”
不對——
“……”
不要走——
“……”
她沒有理會我。
頭也不回地踏入了冥河中。
看起來是打算直接游過去。
我奮力掙扎著,從淺灘的位置,扯著河床里的亂石,想要追上她。
冥河不會將我殺死,但我還忽略了一件事。
——我似乎,并不會游泳。
直到水位完全沒過我的額頭,我也沒能追上那個家伙。
很顯然這件事一開始就不太可能完成。
但我已經(jīng)沒有了那樣的理智。
腹部的傷痛也時刻侵蝕著我的意識。
即使傷口會恢復(fù),但那也是在我“死亡”之后。
我的不死更像是吸血鬼那樣,死亡之后再重新復(fù)活,所以我更把它看作一種詛咒。
就好比如現(xiàn)在——
我會因為溺水而死于冥河之中。
然后沉至水底。
緊接著重新活過來,然后再次因溺水而死亡。
我似乎要被永遠困在這里……
我那愚笨的大腦,才剛意識到這件事。
“……”
但那冥河已是打算將我完全吞噬。
在一股上下拉扯的顛簸中,我逐漸、逐漸,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