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翻手云協(xié)理寧國府
隔日,賈珍父子果真同時病倒。
一個在外書房靜養(yǎng),一個在隔墻西頭辟了間房子調(diào)理。
昨晚徐賢奉命給賈珍“看病”至后半夜,從他身上收回了寧府管家對牌,連夜托付趙六媳婦送到錦月手中。
因是四更天,錦月尋思并非緊急之事,因而并未喚夏尊寶起來。
到了今早,她才把對牌交給小爺。
夏尊寶發(fā)現(xiàn)這塊牌子竹木所制,不過半個巴掌大小,類似長方形腰牌,其上陽刻幾個字:敕造寧國府。
這塊明顯為陽牌,應為寧府主子所持。至于陰牌,多半在總賬房之類的地方。
對牌為令,有點兒虎符的意思了。小小一個東西,代表寧國府的當家大權。
紅樓中王熙鳳協(xié)理寧國府,當時賈珍給她的就是這塊對牌,鳳姐據(jù)此在寧府發(fā)號施令,各處執(zhí)事媳婦們莫敢不從。
其實此事也能說明東西兩府女眷的地位。
榮國府的對牌,書中寫明在王熙鳳手中。賈璉有批票畫押之權,發(fā)牌還得要鳳姐來才成。
寧國府的對牌卻在賈珍手中。
堂堂三等威烈將軍,手中握的不是將軍令,而是府牌。如果寧國公賈演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賈珍干的事,夏尊寶自是不屑一顧。
將對牌放入袖中,他帶錦月來到長嫂住處。
這時尤夫人剛吃了些東西,正打算睡個回籠覺,忽聽炒豆在門前喊:“二爺來了”。
一時她竟罕有的慌張起來,忙讓銀蝶替她補粉插簪,又對著寶鏡自顧自盼。
鏡中那個人兒容顏依舊,只是這些年下來多了幾分愁苦凝重,全然沒了女兒家的天真嬌艷。
“叔叔啊,我又以何面目見你?”尤夫人心中百轉千回。
不曾想二爺不請自入,卻在那道隔簾前停下腳步。
只聽那家伙笑道:“請嫂子安?!?p> 尤氏“嗯”了一聲。
那家伙再道:“今兒來找嫂子有要緊事,府上對牌你先收著,我已打發(fā)琥珀去把侄兒媳婦請來?!?p> 尤氏心中生疑,隔著珠簾背身而坐,琢磨片刻后才問:“請她來做什么?”
夏尊寶答道:“議議如何理家?!?p> 接著他把心中打算細細說與長嫂。
頭一件,說的是辦事流程。今后府中各項支領,各處執(zhí)事媳婦起帖,夏尊寶批票,可卿審核同署,再到尤夫人這邊領牌,同時登記造冊。
差事辦完,再將對牌并回押交還尤夫人處。
說的雖是流程,本質(zhì)是權力,兩人心中無有不明。
如此設計,往后寧府運轉就是三駕馬車。不損尤夫人當家主母地位,還順手拉了可卿一把,自此長孫媳婦之位名副其實,身份地位更為穩(wěn)固。
當然,得利最多當屬夏尊寶,從一無所有到三分天下有其一,地位上的飛漲肉眼可見。
尤夫人沒有回絕這個提議,反倒心中大定。此前種種彷徨無措一掃而空,似已找到主心骨,進而見到前方一片生機。
百感交集之下,她回了句:“二弟安排甚為妥當?!?p> 只這一句話,夏尊寶知悉嫂子已然渡過心中難關,因而笑道:“第二件事呢,卻要在大嫂面前討個臉面,安排幾個人進來。誰家都有幾門子窮親戚,也有指望我吃上口飯的,倒不好忘本?!?p> “人之常情,不當什么大事,二弟自己看著辦就好?!?p> 這時尤夫人終于提裙起身,讓銀蝶揭了珠簾,從臥房款款來到堂上。
夏尊寶請她主位入座,再從袖中取出寧府對牌奉上。
等他回頭來到東邊坐下,錦月便一聲不響侍立在側。
尤夫人命銀蝶收下,卻不敢正眼瞧二弟。
夏尊寶正襟危坐,君子得不能再君子。
不多時,可卿帶著瑞珠過來,一眼看見堂上端坐的叔嫂兩人,不由得笑道:“想是二叔犯了什么事,太太長嫂如母,正耳提面命呢!”
一句逗得尤夫人也笑了,手指夏尊寶對面的椅子,讓她坐下說話。
按理秦可卿不該坐,但這邊是東府,諸般禮制較之榮府懈怠有多。
再說有婆婆之命,算不得大錯。
未料可卿卻講起規(guī)矩來,不但不坐,反而來到尤氏身邊伺候她喝茶。
難怪她是賈母心中第一得意之人,并非無緣無故。
首先難得在知曉進退,僅此一條,不知強過東西兩府多少人。
夏尊寶看在眼里,等得了大嫂吩咐,便把剛才的主意再次說與可卿。
可卿聽罷未見喜色,納悶半晌開口問:“如此安排,珍老爺如何說,又豈會同意?”
夏尊寶替她解惑道:“珍大哥病了,和蓉哥兒一道病的,會傳人的肺癆,便把家中諸事盡皆托付給大嫂?!?p> 可卿半信不信,不過心中倒是幾分歡喜。
因婆婆在場,她未曾表露太多,只把一雙海棠眼似笑非笑看向夏郎,隨之飛快收回。
尤夫人正好低頭吃茶,未曾留意身邊小小枝節(jié)。
她見兒媳并無異議,便讓銀蝶傳來各處執(zhí)事媳婦,當眾宣布寧府新規(guī)。
不傳不知道,等各處大小管事到齊,竟烏央烏央擠滿廳堂。
粗點一遍,老少加在一起將近七八十個,連門前廊檐下都站得滿滿當當。
夏尊寶差點被嚇到。
這他娘的,寧國府總共才幾個正經(jīng)主子,一只手都能數(shù)過來。
這還是掌管一塊的執(zhí)事媳婦。如按一家四口算,寧府的奴仆少說有三四百人。
屬實過分!
能在堂上站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管事,銀蝶一一唱名:“總管房賴嬸子。”
“在?!?p> “銀庫李嫂子?!?p> “在?!?p> “賬房孫家的。”
“在?!?p> “采辦房錢柳家的?!?p> “在?!?p> “物料庫趙六家的?!?p> “在?!?p> ……
夏尊寶聽得幾欲瞌睡時,銀蝶總算唱完名。
賈珍之前還說,他已吩咐將賴二媳婦捆在馬房,眼下應唱之人又是誰?
可見從頭至尾不過麻痹他的謊言,不值一笑。
尤夫人上位獨坐,正了正身形,再環(huán)視一眼眾人道:“日前老爺抱恙,想要靜養(yǎng)些時日讀讀書,家事他再不理,交給我和二爺,并小蓉奶奶三人一并處置。如此一來,先前的章程自然也得稍作變通,具體讓二爺給大家說說?!?p> 夏尊寶清咳一聲接話,把之前議定的法子說與管事媳婦們。
尤夫人問:“可明白?”
發(fā)生如此大的變故,滿屋子人一時弄不清原委,竟無人當場答話。
不等大嫂尷尬,夏尊寶一眼瞥向總管房賴二家的。
賴二媳婦唬得一個激靈,忙道:“回太太的話,聽明白了。”
夏尊寶這才滿意而笑。
這個死老婆子,二爺本就想找個由頭收拾她,好在她今天開竅。
要不然他不介意順手將她一并打發(fā)。
凡事有人帶頭就好辦。
尤氏身為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再加上旁邊有二爺壓陣,其中不少人經(jīng)歷過攆走張家媳婦一事,斷定這位二爺是個面冷心硬的殺星,因而也沒人愿意繼續(xù)冷對,都跟著應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