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一直在等一個人。
是我的熟人,還是身處于遠方的陌生人?也可能是那個她吧,說不上來這種感覺。
我的右手握著一只鉛筆,一次又一次地在虎口來回不停轉(zhuǎn)動,眼睛空洞似地盯著桌上橘黃斜陽照射的那一個、只標明了題目其余全都是一片泛白的本子。原來,今天又是一個構(gòu)思不出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日子。
不久前的日子里,在一次寫完一部傳奇電影的觀影文案后,竟勾起了我現(xiàn)在濃烈的寫作興趣。將完成的觀影文案發(fā)給我回不了家的父親觀賞,他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神情,除了眼中閃過的一絲疲累,他并沒有看見我藏在文案里的用心。簡簡單單看完之后,他的評價完全在我的預(yù)料之中。
“對不起,因為沒看過這部電影,所以我對你文章里所寫的內(nèi)容一概不懂?!?p> 也可能是我與父母兩代人之間時空上的隔閡,我們互相不理解對方時代的主流價值觀,也無法理解對方的思考邏輯。他既看不懂我追的連續(xù)劇,我也看不懂那個時代的主題電影。雖則如此,我的父親在之后還是補一句話:“很不錯,沒想到我的女兒還會寫出這么好的文案,真是令我吃驚!”
此時,我已經(jīng)不在乎這句話是否具有它的意義,但父親對我的關(guān)愛和欣賞確是始終未變的。雖然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很少回家,卻實實在在牽掛著這個家庭。他在我的眼里是神一樣的存在,是我永遠所不能及的高峰。自從尚未成熟時慢慢不能與他互相理解的那刻開始——當然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自己也是不成熟的——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我們是否可悲?因為無法知道對方的真實心思而造成的各種誤解,始終沒有尋得解決之法,即使是語言也無法完全傳達內(nèi)心真實的話語。
我轉(zhuǎn)而將那篇文章用手機發(fā)給了母親。母親在我上小學之前是一名大學語文老師,由于一些原因,辭了職開啟了全職母親的生活,我相信以她富有文學素養(yǎng)的心境來感受這篇文章,會給出我想要的真實評價。結(jié)果自然也在我的預(yù)想之中。
“我雖然沒有看懂你寫的內(nèi)容……”,隨即又加了一點點肯定:“但是我覺得蕩氣回腸!”我不禁有些疑惑,趕緊追問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我覺得你描述得很詳細,故事的情節(jié)很流暢很飽滿,每個場景畫面感都很強,邊讀那個畫面就如同在眼前一樣,甚至是每一個人物的心路變化都寫得非常到位,非常細膩??傊浅:?!如果讓我來寫,我只會寫散文,是寫不出像這樣的文章的?!闭f罷,她向我豎了豎大拇指,同時給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不禁讓我回想起了小學時那篇講父母親對于自己孩子作品的不同評價的課文,畫面和情節(jié)簡直一模一樣??赡芪覐男〉酱蟪砷L的環(huán)境的原因,我的父母親不像大部分別人父母親的刻板印象那樣,他們反倒非常溫柔,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父親雖然嚴厲,但大部分時間都會好好珍惜我這個女兒,甚至對于現(xiàn)在十六歲的我他甚至也會當作小寶一樣呵護我。母親也是一樣,但她給我最多的是無盡的鼓勵,以及那幾千個不分晝夜的陪伴。
至于我的弟弟嘛——就不用多想了。對于一個從小纏著姐姐玩,長大后就翻臉不認賬,成天看見我糊涂樣子說著“笨蛋老姐”的人,我理都不會理他,我不會跟小孩兒計較這些事情。漸漸地,我和他之間似乎已經(jīng)沒了姐弟間的溫度,感情也變得淡漠。在父母面前常常被迫接他的話茬,可實際上我甚至都不想看他一眼。在冬天的路上,無論是他主動將胳膊與我的挽在一起,還是主動把我冰涼的手抱在他的手心給我溫手,我也只是在那些有限的時間里內(nèi)心不情愿卻又不得不敷衍著地陪著他。甚至幾次被父母告誡,一家人要好好相處,除了他們,我和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親人。我沒有回應(yīng)他們,繼續(xù)著我自己的步伐生活。
坐在書桌前的木椅上想了想,除了父母,還有一個人值得我信任———秋夢澪。我拿起手機,先用一些平時與她聊天常用的表情來引出話題,博得了她的注意后,我開門見山地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同時把文章發(fā)給了她,請她用心讀過后中肯地評價,我想再聽聽一些不一樣的建議。
她的評價輕松好玩極了:“你直接整了一個電影推薦么,看來它真得讓你很難忘??!”
不達目的不罷休。還是本著最初的目的性地再次問她文案究竟怎么樣。她的回答依舊是那句話:“一句話,全面!”。
正因為是得到了身邊人的鼓勵,我才有勇氣繼續(xù)進行寫作吧。
說起來,“寫作”這件現(xiàn)在對于我來說很重要的事情,也是秋夢澪將我引上了這條路。
一次體育課的偶然聊天,話題由她生活里的一件惱人小事深入到了人的煩惱這個困擾我們的“終極命題”。我與她之間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后還是由我來開口:“你在煩惱的時候,你一般會做些什么來緩解這種情緒?”????
她用食指支起了頭,“這樣的話,我會選擇寫些東西?!彼蝗恍α顺鰜?。
“為什么?”
“對于我自己來說,如果把自己煩惱的事情寫下來直接扔掉的話,就會直接忘卻吧。當然對于自己喜歡的人,寫下他的名字,又或者寫下自己與他發(fā)生過的比較好玩、重要的事情悉心保存,這些美好的東西就會一直在心間保存起來吧。那么玄音呢?”她突然將視角給到了我的這邊。
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的解決方案。但我知道一件事,人的煩惱會隨著記憶的消逝而逐漸忘卻,只要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它們就會慢慢從自己身上褪落。有可能這種看不見的情緒會隨著風或者氣氛傳達給別人,有些人會隔絕,有些人也不會隔絕,再次等待著它們慢慢褪落,反反復復存在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里。
一想到一直陪著我的她,會使我想起與秋夢澪的相遇,真是一個奇妙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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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不知從哪里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叫著。身體里的靈魂突然被喚醒,竟發(fā)現(xiàn)月光早已代替了木桌上殘留的溫暖,看來夕陽在離去時什么都沒給我留下,唯有明月孤獨地投下一片清冷。本子上那一片泛白的區(qū)域多了幾道黑印,原來是鉛筆在轉(zhuǎn)動時不小心刮擦的痕跡。坐在木椅上的我已經(jīng)深深地被吸入了一片孤寂的思想狂舞中。
披在身上的制服襯衫的后背部分早已被打濕一片,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放下鉛筆,合上不知何時才能書寫的記錄本,快步下樓,用晚餐的氤氳氣息洗刷去今日所有的疲勞。與其苦思冥想仍然得不出有意味的故事情節(jié),還不如給自己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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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一件美事;離去,對于我來說也是一件美事。只要知道那個人還存在于世,就有再見的機會,我一直如此相信著。對于這個家庭,我能與她相遇是我這輩子最好的運氣。之后擁有自己獨特的人生,獨特的性格,甚至自己獨有的一切,都是我的幸運。
對于我的父母來說,還有兩年就上大學的我是現(xiàn)在家里最寶貴的了??赡芪疫€是理解不了。將要離開父母庇護的翅膀出門自己闖蕩江湖,也是一件好事吧。像平時了解到的,某一家的女兒出嫁時父母痛哭流涕,以及那個出嫁之人難忍掉落的淚水,也許直到那一刻之前我都會理解不了。其實自己也很珍惜自己的家人,難得的摯友以及這些最后的時光。
由于一直住在這個天然的“森林”里,和外界很少接觸,造就了我現(xiàn)在略微內(nèi)向的性格。與陌生的人待在一起時,并非大部分人對于內(nèi)向的刻板印象,我其實也很隨和,沒有畏懼的心理。相反,我卻極其渴望著一個人能夠接近我的世界,與我相遇,與我相交。在一次次與人的交往中,我也并非沒有找到這樣的人。我還是比較幸運的,沒有一個對我懷有不好心思的人存在。但在與這些人相交后,那些被我認定成品德馨美之人與我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特征———渴望著他人來尋到自己,與自己相知相惜。人啊,一旦被具有更優(yōu)選擇的人物發(fā)現(xiàn),無論是誰都會選擇后者吧。
坐在餐桌對面的父母兩眼愛重地地盯著我吃飯的樣子。當我詢問他們原因的時候,他們則簡單搖了搖頭,表示并沒什么事情,只是想在這不多的兩年里多看看我的樣子罷了。這幾乎是每一個再過兩年就會步入大學的高中生的父母才會說的話語,但對于這段時間的我來說卻沒有多大感覺,可能是我聽它的次數(shù)太過多了吧。我究竟需要什么?對我,甚至對于大部分的人來說也是一個“終極命題”。父母為我付出了所有,很多時候我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隨著我慢慢成熟,我卻沒能在他們的身上感知到我所需要的東西,自己也對他們產(chǎn)生了無法言說的依賴性。我想掙脫出來。又該如何掙脫?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我也一直思考著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渴求什么,在別人的身上希冀什么。
收拾完餐桌,我隨手抓起一件紫色羊毛衫套在襯衫上,配著一件淡綠色的西服外套,向正在收拾廚房的父母打個招呼,開門向外面走了出去。
夏日的夜晚沒有下午那么炎熱,但溫熱的晚風在這時卻是致命的——對于晚飯結(jié)束之后被濕熱空氣悶濕的我而言。這片被圈起隱藏在喧囂城市中的“山林”,現(xiàn)在卻顯得十分合景。隱于山林中,向往喧鬧處;心于喧鬧處,向往山林中。在這一片林子里長大的我,樹頂大面積的綠葉已經(jīng)替我擋去了大部分刺人的毒辣陽光,經(jīng)由盛著花草的芬芳熏陶,我身體里扎根的柔性可能比任何女生都要強烈。現(xiàn)在回看從小時候開始的自己對于這個家的各種不滿,現(xiàn)在反倒看得不是那么的重,已經(jīng)逐漸變得平淡了許多。
人就像一個圓環(huán),上面刻著許多不同的傷痕。當圓環(huán)與圓環(huán)相遇時,只有兩個相同的傷痕存在,兩個圓環(huán)才能互相契合,交織在一起。若想與所欣賞的人互相契合,還可以使用一些特別的方法。原本沒有傷痕的你,在你光滑的外表被我刻下了只屬于我的形狀,這樣我們就可以交織在一起了吧。
直至金雨沫的出現(xiàn)……
我曾相信書中所說在高原盛開的金嶺花??偸浅蓪κ㈤_的金嶺花,在厚厚的冰土下,根部深深盤織交錯,會相互給對方補給營養(yǎng),相濡以沫。當一方吸收到了足夠的營養(yǎng),就會第一時間發(fā)送給對方以供維生。相反的,若兩方都沒有了足夠的營養(yǎng),也會將自己的養(yǎng)分與對方平分,直到雙雙枯竭凋謝。
前段時間,秋夢澪在我的生日前贈予我一束插花,之后她還給我分享了一張圖片,原來她的書桌上也擺放了跟那一樣的花。那朵花現(xiàn)在仍然擺放在我的書桌上,只是最近開始慢慢枯萎,鮮紅漸變成暗紅的花瓣每天都會掉落,把整潔的書桌造得一片片小小的污痕。我沒有心思清理那些枯落的葉片,也有可能就是不想打掃由它而去。
一次在操場與她相約時,我向她詢問了同樣的問題。
“秋夢澪,你知道嗎?人類就像一個個圓環(huán),帶著同樣的傷痕,尋找著與自己相契合的人。”
“那如果圓環(huán)上的傷痕不相同的話,就無法交織在一起,是這樣吧?”她不確定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沒錯?!蔽矣檬种腹醋∷南掳停蛭业姆较蜣D(zhuǎn)動:“你和我有著同樣的傷痕,所以我們能在一起,這也沒錯吧?!?p> 疑惑的表情在她的臉蛋里浮現(xiàn)?!靶?,我開始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了,你的話太有深奧了,也可能是我太愚笨了吧。”
她傻傻地笑了笑,我將自己的臉慢慢貼近她的臉蛋。將要挨到她的時候,我停了下來。
“是嗎?那可能我也不懂呢?!?p> 隨后我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雙臂抱住她瘦小的身板。她很驚訝,不久我也感受到背部來自她輕微的撫摸。
看來我已經(jīng)變了,她也已經(jīng)變了。我還沒來得及在她身上刻下我傷痕的印記,她就已經(jīng)找到了另一個與她相契合的人物,并且那個人的契合度比我要高許多。每次想到這里,我都會感到發(fā)自心底的孤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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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呼吸有些緊繃才發(fā)現(xiàn)自己被外套捂得有些頭暈,將外套簡單疊展輕輕搭在胳膊上,想讓夜晚的溫涼把我吹干。看樣子在現(xiàn)有的狀況下我已經(jīng)寫不出什么東西了,可能我再也不會踏足寫作的領(lǐng)域,但是余留的溫度還會使得我留住一絲即將逝去的寫作愿望,想要緊緊抓住這僅有的一切,卻被心間清冷的晚風不斷地無情裹攜帶走。
在一個只有路燈下照的拐角,我卻看見了她的身影,只是與平常的她有些許的不同。
心雖在四處掙扎,最終還是鼓滿勇氣跑過去想叫住她。但當我到達了拐角,那里卻只有我一個人存在。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隔隙在這里形成一個天成的小型十字路口,每一條路都只投射進來有限的微弱的黃白色燈光。
身體和靈魂像是瞬間被掏空……立在這十字路口,不知所措,更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