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過了好久,媽媽沒再來,有時候姥姥會到村口站上半天,也有時候,如玉會在后面偷偷跟著。
然而有一天下午,如玉進門就看見堂屋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留著絡(luò)腮胡子,身材魁梧,不過面色一點也不兇煞,看上去很和藹,他正跟姥爺一起啪嗒啪嗒的抽著煙,一抹一抹的煙圈盤旋在他們的頭頂,看見如玉來了,他放下了翹著的二郎腿,又把沒吸完的小半截煙扔在地上,用腳輕輕踩了踩,還吐完了嘴里的最后一口煙。
“如玉回來了?!?p> “哦!”
如玉覺得這個人自己并不認識,只回答了一聲姥爺?shù)脑?,沒打算去打招呼,就低頭向里屋走,正當她一只手掀開里屋的繡花半截布門簾,一只腳也踏進里屋門的時候,居然聽見這樣一句。
“這是你爸!”
“嗯?”
如玉本能的、驚詫的回頭看了看眼前這個男人,可是因為時間太久的緣故,她的腦海里僅存的一點對于爸爸的記憶早已經(jīng)沒有了,所以著實有點意外。
“如玉啊!來,過來?!?p> 這個男人張開了雙臂,聲音卻格外的溫柔,跟他彪悍的外表完全不符。
“呃!”
如玉木納,比媽媽第一次來的時候還夸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另外一只腳應該跨進去,還是跨進去的那只腳應該收回來。
“來,過來,到爸爸這兒來?!?p> “我,我先進屋拿點東西。”
如玉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把另外一只腳跨進去。
她轉(zhuǎn)身坐到自己的床邊,呆呆的愣在那里,再一次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媽媽雖然心里沒有她,可是她卻時??梢钥匆娝燥@得沒有那么陌生。
可是這個所謂的爸爸,對她來說,可是完完全全陌生的。對了,媽媽為什么沒來。
如玉心里忽然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
“我媽呢!她怎么沒來?”
如玉從床邊站起來,兩步就走了出去,她心里雖然對她感慨萬千,可是自從虎子沒了之后,她的言行舉止她都看在眼里,她不得不承認她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心里的怨恨沒有她想象中的深。
“你媽,你媽她沒有來?!?p> 他說話果然結(jié)結(jié)巴巴的,好像有什么話沒有說。
“怎么了?雪銀為什么沒有來?”
沒錯,雪銀就是如玉媽媽的名字。
“她,她身體不太舒服,所以。”
“怎么了?身體怎么了?”
姥姥一聽說媽媽身體不舒服,好像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就跨過門檻從外面就走到屋里。
“沒有,她只是精神不太好了?!?p> “什么叫精神不太好了?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太愛說話了,可能是太想虎子了?!?p> “怎么可能好得了,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p> “所以,所以我想,把二妮接走?!?p> 如玉聽見這句話,真是如雷貫耳,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她是萬萬不會相信的。
“我不走!”
還沒等姥姥姥爺說話,如玉很堅決的說完就跑了出去,很明顯她是抗拒的,反感的,極不情愿的。
“這也太突然了,也難怪她反應這么大,我都覺得是自己聽錯了?!?p> 姥姥真是一臉懵,因為她的確沒想到,也沒想過,可能是她已經(jīng)習慣了如玉的存在。
“我知道有點突然,可是我想,現(xiàn)在虎子沒了,如玉回家陪陪她媽,是不是能讓她媽心里舒服些。”
“說是這么說,可是看看她的反應,好像有點難吧!”
“所以,希望您老勸勸她。”
“我試試吧!”
說完,姥姥就三步并兩步的走了出去,想必是去追如玉了。
“妮??!跟你爸回家吧!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p> 如玉并沒有走遠,只躲在了屋后的拐角處,一個人正瑟瑟的站著。
“不,姥姥,我不走,我不回去,這里就是我的家。”
“妮你聽話,回家陪陪你媽,就當是為了我?!?p> 姥姥對媽媽的擔心顯而易見,如玉也知道,可是這個時候她卻一定也不想聽,一點也聽不進去。
“姥姥你也不要了我了嗎?為什么我要回去,她可以回來??!我們都可以陪著她?!?p> “傻孩子,有爹娘的地方才是家?。∧抢锊攀悄愕募?,你早晚都是要回去的?!?p> “不,我就不,我不回去。”
如玉聽見這句話,就繃不住了,大聲哭喊著,聲音很是悲涼,真是讓誰看了都會心疼的那種。
也許在如玉心里,‘父母’和‘家’是她永遠的痛,不能觸摸的痛,自打記事起,所有對‘父母’和‘家’的渴望,都在一次次的看著媽媽帶著姐姐弟弟走的背影中變成失落和絕望,她忘不了自己內(nèi)心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的吶喊。
而今,她心里早已淡然,早已不會再讓自己期待,他們卻又說讓她‘回家’這種話,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
“要不行就算了?!?p> 姥爺跟爸爸應該是聽見如玉的哭喊聲了,也從家里跟了過來,而且爸爸看見如玉那么傷心,看上去還一點點的不自然,所以先不打算勉強她。
“反正,你說……”
雖然姥姥心里有一百個不愿意,可是她知道,她自然是不能阻止他們接孩子回家這種要求,畢竟他們是她親生的父母。
“不然我就先走了,她們娘倆在家,我不放心。”
說完,爸爸看了一眼如玉扭頭就準備回去了,扭頭的那一瞬間,臉色很差,是那種失落的、惆悵的差,而不是因為生氣和憤怒。
“這就走了?還早呢!”
姥姥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他,上前走了兩步,一只手半舉著,似乎是有什么話沒說完。
“哦!走了?!?p> 這次回家爸爸沒有回頭,只是禮貌性的回答了一聲,擺了擺手,沒有回頭。
“你等等!把如玉帶走吧!”
姥姥在自己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腳已經(jīng)邁了出去,她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不,姥姥,我不走。”
“走吧!跟你爸回家去吧!”
如玉到底是孩子,哪兒有什么決定權(quán),她雖然一直說不要,不走,姥姥還是硬拉著如玉,把她抱到了爸爸的自行車前面的大梁上,雖然按她的身高是應該坐在后座上比較合適,應該是怕她自己跳下來。
“哇哇哇!我不要走?!?p> “走吧!妮,聽話,想姥姥的時候再來?!?p> 就這樣,如玉在姥姥跟爸爸的半推半搡下被爸爸帶走了,雖然她的哭喊很悲戚。而那一天,又是一個令半拉村子都很難忘又很酸楚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