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鎮(zhèn)的西門圍墻上,年輕的守衛(wèi)哈里打了一個九分的哈欠,透過清晨的薄霧,望了望亮了七分的天空。
終于到了換崗時間,哈里伸起腰,伸到一半,余光瞥到一個從林間竄出的身影。
哈里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瞇起眼睛去看,來者一頭黑發(fā),腳步踉蹌,約一人高,背著一個包,似乎的確是人。
……那是辛格?哈里想著,自己的視力和記憶一向很好,生于黑木鎮(zhèn),長于黑木鎮(zhèn),腳下以西以北數(shù)個村莊常過的村民自己都能認得,只是對于辛格的印象比較深刻。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兩年、還是三年以前?
值夜的一天,挺大的雪……
哈里舉起火把探頭向下望去,德倫站在圍墻下方,手里牽著一匹馬,馬背上橫著一個人。
橫著的那個就是辛格,看上去跟咽氣了沒兩樣,送到藥館去,就連利夫都說救不了。
利夫是哈里的叔父,鎮(zhèn)上最好的藥師,干這行約半輩子,頭發(fā)都快掉光了,他說沒救就是沒救。
只是德倫搖搖頭,全身上下抓出十余枚錢幣,一個一個排到桌子上。油燈照著國王的臉,錢幣有銀有銅。
利夫左看右看,張開嘴巴卻什么也沒說,只是起身給壁爐添了些火。
十幾瓶藥水灌下去,一床被子鋪平了。
待第二天利夫打算去收尸的時候,這家伙突然睜開眼,睜眼后就和天花板對話,給利夫嚇壞了……
哈里一邊想一邊笑起來,探頭看去,辛格已經(jīng)站到了圍墻下方。
哈里捏了捏鼻梁,前去開門。黑木鎮(zhèn)的圍墻不高,下落式的柵格鐵門,石磚壘砌的拱形通道,通道太窄,曾有一次卡住了兩架馬車。
“這次抓到了什么東西,”哈里邊打哈欠邊說,隨著鐵門緩緩升起,他抬起頭上下打量辛格,辛格的衣服劃破了幾處,肩膀、膝蓋和小腿上全是泥土,哈里皺起了眉毛,“一個強勁的對手?”
辛格擺了擺手,“利夫先生呢?”
“肯定還在睡?!惫镉执騻€哈欠,他抓抓頭發(fā),轉(zhuǎn)過身打算帶路,卻被辛格喊住。
哈里側(cè)頭看去,“不去找他嗎?我可以踹門?!?p> “少挨一頓揍吧,我去公會也一樣?!毙粮穸⒅锏难廴?。
哈里聳了聳肩,飄著似的離開了。
黑木鎮(zhèn)不大,也分不出什么街道,告別哈里后,辛格拐了兩個彎,站到行會前,行會坐落于城鎮(zhèn)中央,斜對面就是鎮(zhèn)長宅邸。路兩旁有集市和些許商鋪,但還沒有開張。
世界上不止一家行會,但被黑木包圍的黑木鎮(zhèn)里只有一家,全名是旅者同業(yè)行。
辛格張望著眼前的建筑,建筑有三層,藍色尖頂,立柱修長,橫著的木牌上刻著行會的名字,同時還刻有由書卷以及靴子為主體構(gòu)成的圖案。
辛格仔細看了看圖案,書卷和靴子,這個意向,辛格格外喜歡。
行會第二層像是一個事務(wù)中心,設(shè)有柜臺以及各種設(shè)施與房間,供人們募集隊員或是進行單獨的交易交談,這里總是提供更便捷的服務(wù)和以及足夠合理的價格,辛格和德倫狩獵的那頭風(fēng)棕熊就是在這里交易的。
行會的第一層倒是更像一個大一些的酒館,實際上說就是酒館也完全沒錯,每次有機會來黑木鎮(zhèn),辛格都要想辦法在這里坐上一坐,這里是他了解這個世界的唯一渠道。
辛格喜歡坐在行會一層,喜歡聽人們講起各種的新鮮或是怪異的故事,他一邊聽,一邊在腦子里逐漸勾勒這片土地的真正模樣……
兩年前,下雪的一天,行會一樓,爐火邊,橡木桌旁。
一個肩寬腰圓的男人坐在那里,男人看上去五十多歲,身邊圍著不少人。
他舉著杯子在空中劃了半圈,嘴里念念有詞。
“那是一個,太陽落山的下午……”
男人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那時的我跟著一個商隊做工,白天走了一天,我們腰都抬不起來了,才等到隊長說話?!?p> “隊長說,休息一下,原地扎營……”
圍著他的眾人拍起桌子,揮舞酒杯,要求他快講重點,男人則揮手示意眾人安靜一些。
“當(dāng)我們忙完扎營,天已經(jīng)黑了,照慣例點了點人數(shù),卻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p> “我們找了一圈,肚子餓得一直叫喚,最后發(fā)現(xiàn)是我們的廚師,煮飯的強尼消失了?!?p> “強尼是個好家伙,煮出來的飯又香又甜,我急壞了,趕緊告訴隊長說我們?nèi)フ覐娔??!?p> “隊長卻臉色陰沉的瞪著我,他說天快黑了,既然你要找,那就派你去吧......”
“隊長的眼神很陌生。”
“我不敢抗命,又想著強尼可能去解手了,就鉆進一旁的樹林?!?p> “當(dāng)我鉆進了林子,才發(fā)現(xiàn)這里又大又黑,我在里面走啊走,一邊走一邊呼喚強尼的名字,走了好久都看不到頭?!?p> “我開始覺得害怕,打算回頭。走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迷了路,我急得滿頭是汗,尿都憋不住了!”
男人抿了口酒,扭了扭腰,提了提褲子。
“但我轉(zhuǎn)念一想,這里也沒有其他人啊,就隨便找了棵樹?!?p> “我低頭釋放,身體剛剛輕松一些,抖了抖后抬起頭,才看到眼前的樹皆跟長出腿了似的讓出一條路來!”
“這時我的身后又刮來一陣?yán)滹L(fēng),仿佛在邀請我進去,我回頭看,又只看得到樹林和深不見底的黑暗?!?p> “于是我提了褲子,硬著頭皮往里面走,走了一會,眼前逐漸開闊起來,林子中似乎出現(xiàn)了一片空地?!?p> “我順著間隙望了過去,空地的中央站著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跪倒在一個祭壇的邊上……”
“我藏在樹后,聽到那個祭壇發(fā)出了奇怪但是熟悉的聲音,聲音好像是沖我來的。”
“我看著那個女人的背影,慢慢的靠近……她的肩膀像是秋天的月亮,頭發(fā)像是夏天的湖水……我發(fā)誓,我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人……不,她不是人!”
“我看到了她的耳朵,她一定是故事中的精靈?!?p> 男人盯著懷中的酒杯,咽了一口唾沫,眾人早已屏住呼吸。
“那個精靈彎下身子擁抱著祭壇,肩膀一起一落,仿佛是在祈禱一樣……我看著她,聽著石頭發(fā)出熟悉的呼喚,我慢慢的走到最后一棵樹的后面?!?p> “我藏在那棵樹的后面,終于聽清楚了,那個祭壇正在呼喊著的,居然是我的名字?!?p> “我探出頭,朝著祭壇望去,我看到祭壇上面躺了一個人?!?p> “一個人……一個正在流血的人.......
“......一個開膛破肚的人。”
“那個人,我好像在哪里見過,我繼續(xù)向上看去,我見過的,我見過的……”
“那分明是強尼的臉!”
“哪有什么祈禱,那個精靈正在吃人!”
“那個精靈啃了煮飯的強尼!”
男人將手中的杯子舉過頭頂,砸在桌子上,酒液飛濺,眾人皆是面面相覷,男人的語速越來越快。
“我控制不住自己,當(dāng)場喊了出來,那個精靈回頭了,她看到我了?!?p> “她看到我了,我立馬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有人拽住了我的肩膀?!?p> “肩膀被人拽住了,我連忙看過去,我看到了一雙眼睛,是隊長的眼睛!”
“隊長的眼神和在營地看我時一模一樣!”
“我暈了過去……”
男人閉上眼睛,婆娑著酒杯,聲音平和下來。
“我暈了過去,再睜開眼睛時,天上是藍藍的天?!?p> “我躺在運貨的車上,聞得到貨物的氣息……”
“我問身邊的隊員,強尼呢,強尼去哪了?他們卻都反問我?!?p> “他們說,誰是強尼?”
“在我焦頭爛額的時候,隊長又出現(xiàn)了?!?p> “隊長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對我說,隊伍不需要你了?!?p> “回家去吧……”
短暫的沉默過后,眾人熾烈的討論起來,他們舉著杯子四下散開,辛格則趁機坐到了男人邊上。
辛格向男人問好,順便請教了男人的名字,男人說他叫做卡彭,卡彭·奧拉,這里的人們都稱呼他為四指卡彭,說罷張男人開了自己的雙手,辛格這才看到,男人的兩只手都只有四根手指頭。
卡彭說他在這講了十多年的故事了,接著笑起來,示意辛格去看周圍熱烈的人群。
有的人說卡彭的故事是假的,精靈已經(jīng)幾百年沒有出現(xiàn)過了。
有的人說卡彭肯定看錯了,那可是精靈,精靈又怎么會吃人。
有的人說隊長不是好東西,事情一定有他一份。
有的人說是隊長救了卡彭,不然怎么會讓他活著。
……
眾人和爐火,辛格一時間竟分不清哪個更加熾熱,只是辛格覺得,他們的熾熱正離自己越來越遠。
“人們愛聽精靈吃人,卻不在意誰是強尼?!?p> “強尼是你的朋友嗎?”
卡彭送到嘴邊的酒杯停住了,他側(cè)起頭,仔細看了看旁邊的人。
“什么時候開始不害怕的,你講那些故事......”
辛格低著頭,聲音淹沒在熾熱中,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卡彭把端起的酒杯放到桌子上,笑了兩聲,一把攬過辛格,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講這些故事十年有余,”卡彭重復(fù)了一遍,接著在辛格的肩上推了一把,“有人適合聽故事,有人適合講故事?!?p> 接著卡彭起身換了個位置,他拍了拍手,人群就再次向他蜂擁而去。
站在人群外,辛格聽得到卡彭的聲音。
“那是一個太陽升起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