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呼延灼的馬車駛向通遠坊西南角,此處是專為胡商服務的飲食地,既有各色中原小吃,也有突厥,回鶻的特產(chǎn),很是熱鬧非凡,不過此處皆是胡人中的富貴商人,有大唐發(fā)的通關(guān)文牒,跟逃難聚集的歸義莊可謂是天壤之別。
因通遠坊的特殊情況,實際已成為胡人,尤其是突厥人進入洛陽的主要入口,因此,管著文牒的通遠坊衙門把頭實際權(quán)力頗大,平日里少不了接受胡商的饋贈,是讓人眼饞的肥缺,要不是有武三思撐腰,呼延灼根本不可能坐穩(wěn)這個位子,呼延灼也心知肚明,平日里做事亦是小心翼翼,深怕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馬車進入一家名為“貓一杯”的二層酒肆,呼延灼通過車窗左右大量一番,確認無人之后,快步走上二樓的臥房,推開房門,就看見一名身材高挑,細柳腰,瓜子臉,杏仁眼,櫻桃嘴的胡姬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望著自己。
“姆姐兒,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呼延灼心疼的問道:
被稱為姆姐的胡姬,看到呼延灼,哭的更厲害,邊哭邊說:
“對不起,對不起,妾身知道辦公時間不該打擾郎君,真的抱歉,”
說完,姆姐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呼延灼看著桌上東倒西歪的幾個空酒瓶,知道她又酗酒,心里略有一些不快,側(cè)過身子說到:
“姆姐兒,冷靜一點,清醒一下,有什么急事需要某家?”
感覺到呼延灼不快的姆姐放下酒杯,雙手急切的放在嘴前搓揉,顯得十分慌張,左右不?;蝿拥恼f到:
“昨夜,妾身到胡商處收取分紅,因所得較多,便在胡商處慶祝了一番,錯過了歸家的宵禁時間,未免招來金吾衛(wèi)盤查,妾身只能抹黑趕車,不敢點燈,誰料天黑路窄,妾身又身帶巨額銀票,慌亂之下,撞到一只野狗,引來金吾衛(wèi),妾身怕惹出禍端,便帶著銀票只身離開,今日一大早便接到金吾衛(wèi)的傳喚,妾身向來膽小,此地又舉目無親,情急之下,也只能找郎君幫忙,對不起了,笨郎?!?p> 姆姐最后這句嘟著嘴,略帶抱怨的“笨郎”,讓呼延灼頓時心軟,哪怕是天大的麻煩,也要替自己的情人扛著。
姆姐是自己的夢中情人,昔日還在邊關(guān)從軍的時候,就在邊城里的酒肆見到和父親一起經(jīng)營的姆姐,那時的姆姐已是出落得水靈動人,被軍營里的兄弟戲稱為“小昭君”,每日都在說等打了勝仗,就去提親,彼此之間為誰更受美人青睞打鬧,自己的外形茍且,雖也如同兄弟們一般,用存了許久的餉銀打了一副珠釵送給姆姐,但從未奢想能成為入幕之賓,更多是作為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念想。
后來,他們被唐軍打敗,退出邊城,聽說入駐的唐軍統(tǒng)帥想要強奪姆姐,將姆姐的父親活活打死,姆姐不知所蹤。
沒想到,自己一年以前,到此地巡查,竟發(fā)現(xiàn)這家“貓一杯”的酒肆老板就是姆姐,震驚之余,顧及到自己的身份和家庭,卻是不敢相認,哪知某日姆姐竟將昔日自己送的珠釵送到衙門,往日情景歷歷浮現(xiàn),鐵打的漢子也經(jīng)不起柔情似水,便私底下在一起了。
姆姐也頗為懂事,從來不給自己添麻煩,也不要求名分,讓呼延灼十分感動,主動提出,讓姆姐的酒肆售賣違禁的烈酒,并開設了一個地下賭坊在后院,姆姐也是聰明伶俐,在情郎的照料下,酒肆的生意蒸蒸日上,已是通遠坊最紅之地,多少突厥富商聞名而來,一擲千金,呼延灼和姆姐賺的盆滿缽滿。
人到中年,同時擁有了事業(yè),家庭,兄弟和愛情,夫復何求,只是開支日益大增,無奈之下,呼延灼偷偷將武三思交給自己打理的投資款挪了一部分到地下賭坊放貸,因為賬務復雜,才找了金太保做幕僚,替自己打理賬務和文書。
此事雖然簡單,但惹來金吾衛(wèi)盤查,地下賭坊和烈酒勢必要關(guān)歇幾日,這段時間不知觸了什么霉頭,先是投資的商家走水,貨物被毀,賭坊的幾筆貸款人又不知所蹤,眼看就要到給武三思大人上繳分紅的時候,此時若是斷了收入,拿什么上繳?惹得武三思大人不開心還是小事,更要命的是,洛陽的賭坊和烈酒是由太平公主管轄的吉祥坊專營,其余各坊不得參與,要是讓這位連武三思大人都頭痛的姑奶奶知道有人偷她財路,按她的手段,一定是全家不得好死。
想到此處,呼延灼也大感不妙,便讓姆姐將馬車房的鑰匙交出來,并讓一個小工馬上出城去洛陽縣外的歸義莊呆一段時間,又將馬車房胡亂扒拉一下,裝作盜竊現(xiàn)場,安排妥當之后,呼延灼上來抱著姆姐,小聲的說到:
“姆姐兒,到了金吾衛(wèi)處,就說因平日里管得太嚴,惹得一個小工心生抱怨,前幾日偷了酒肆的馬車不知去向何處,再帶金吾衛(wèi)到馬車房檢查一番,完事之后,通知某家,某家再去金吾衛(wèi)看看有什么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姆姐用手擦干眼里,喃喃的說到:
“謝謝笨郎!”
兩人便干柴烈火的纏綿到了一起。
同一時間,被呼延灼安排摸底任務的兩名巡查來到通遠坊西北角的腳夫駐地,盤查可疑情況,其中一對腳夫的領頭,平日也充當官府的眼線,私下告訴巡查,半個月前,來了幾個高麗人,租下一間院子,平日里看不到進出,不知道有什么勾當。
兩名巡查來到院子附近摸排,此處十分安靜,又遠離官道,平日里人煙稀少,確實個隱蔽的地方,兩人來到附近一處高地,一人爬上樹梢,一人在樹下警戒,樹梢上的巡查拿出鷹筒,仔細打量著院子里的情況,院子里也是十分安靜,雜草叢生,不像是居家之人的環(huán)境,待了許久,也不見動靜,樹梢上的巡查就要下來,突然看見,屋里出來兩人,渾身帶著血跡,扭打在一起,又出來第三人將兩人分開后帶回屋里,不再有動靜。
確實很可疑啊!
從樹梢下來的巡查與同伴分析情況,現(xiàn)下沒有支援,還是等回衙門給把頭匯報一下再說。
另一方面,得到了寶物-瓦面金锏的完顏不破也在通遠坊走訪百姓,從外圍看看能不能找到通遠坊衙門的破綻,一圈下來,評價不高,但也沒有明顯的違法亂紀情況,一句話,普通官吏,收錢辦事,雖也收受饋贈,但不強取豪奪,又多有家眷,本質(zhì)上并無謀反的動機。
應該是誣告吧!畢竟呼延灼也是戰(zhàn)士出身,紀律性和服從性方面應該不會有問題。
完顏不破坐在一家茶鋪休息,看著遠處的通遠坊衙門,似乎要對呼延灼下定論。
回到大理寺內(nèi)務提調(diào)司,完顏不破向司長姚崇匯報了自己今日盤查的情況,姚崇并未接受他的想法,讓他把情況記錄下來,給阿里歸檔。
哪里都是官僚書生氣。
一向厭煩文書工作的完顏不破,怏怏不樂的將情況寫下,交由阿里,便下班回家,卻被姚崇叫住,讓他等一下,自己先到狄公處匯報情況,晚點再把狄公的安排告訴他。
得,又要加班。
坐不住的完顏不破,百無聊賴的等著姚崇,卻是許久不歸,已到夜晚時分,阿里將屋里的蠟燭點上,詢問完顏不破是否要跟他一起去外面吃食,完顏不破向來喜歡酒食,這阿里一看就是滴酒不沾之人,便婉拒了他的邀請,又過了一會,甚是無聊,便拿著瓦面金锏出屋操練起來。
完顏不破并非江湖中人,所學也凈是軍隊里教的粗陋功夫,但好在他天生力大,粗陋功夫也被耍的是虎虎生威,尤其是這一對瓦面金锏,手感極好,握在手里,如同長在手臂上一般,完顏不破興奮起來,動作越來越快,臨到最后一式,騰空而起,金锏劈向院子里的一塊千斤重的巨石。
啪~的一聲,巨石竟然碎了一地。
完顏不破驚愕的看著一地的碎石,又看了看手中的金锏,不知道是金锏太好,還是巨石太劣質(zhì),卻聽見身后傳來一陣掌聲。
“好功夫,不愧是單槍匹馬獨闖賊窩,身中十七刀力斃賊首的不良帥,鬼見愁?!?p> 聽著被人叫出的諢名,完顏不破看著那越來越清晰的人影,卻是那通遠坊衙門被喚作太保的文書,完顏不破警惕的將雙锏保持防御姿勢,大喝道:
“大膽賊子,竟敢夜闖大理寺,還不束手就擒!”
說罷就要上前將之拿下,卻見到匆匆跑來的阿里,大叫住手,邊喘著粗氣,便說道:
“完顏兄住手,此乃本司另一位主辦,大理寺侍郎崔湜?!?p> 崔湜看著愣住的完顏不破,戲謔的說到:
“早知道完顏兄竟是恩將仇報之人,崔某真不該將完顏兄從死牢接出啊!”
完顏不破看著眼前之人確有幾分像那黑袍之人,便作揖謝道:
“多謝崔兄!只是崔兄為何會在通遠坊衙門,又為何會被喚作太保!”
已是二十多歲玉樹臨風的崔湜,淡淡一笑,說到:
“奉狄公之命,化名臥底。狄公知道完顏兄的情況,特讓崔某來與完顏兄交流一下掌握的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