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完顏不破交流完案情已是深夜，崔湜辭別大理寺眾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見遠處明堂頂樓照明燈有節(jié)奏的忽明忽暗，莞爾一笑，便躲著宵禁金吾衛(wèi)來到明堂頂樓。
頂樓的觀景臺上，一名壯碩的金吾衛(wèi)站在扶欄前，遠眺著整個洛陽城，旁邊的小桌擺著酒食，等著赴約之人。
“要說這洛陽城膽子最大的人，非李兄莫屬，監(jiān)守自盜，擅離職守，逾越禮數(shù)，每一項罪名都是要下刑部死獄的吧？”
來到觀景臺的崔湜走到小桌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淺嘗一口，便一飲而盡，贊不絕口的說到：
“太平公主私藏的西域醉琥珀果真是仙人飲，難怪吉祥坊里一杯要一兩黃金，還不一定買得到?！?p> 看到來人，扶欄前的金吾衛(wèi)也走過來，倒了一杯酒，再給崔湜滿上，說到：
“再好的酒食也賭不上你這張碎嘴?！?p> 崔湜再次一飲而盡，說到：
“李兄客氣，要不是認(rèn)識了李兄，崔某也沒有這份福氣。”
被稱為李兄的金吾衛(wèi)，也喝了一口杯中之酒，便放下，顯然并非愛酒之人，說到：
“李某才是倒了八輩子霉，本就是個姥姥不疼，爹爹不愛的野種，不想就因為過繼給叔父延續(xù)香火，竟被你們看上，要助某家光復(fù)李唐，要不是有狄公在，某家真以為你們不是群騙子就是瘋子?！?p> 被揶揄的崔湜抿嘴不語，又給自己滿上一杯，才鎮(zhèn)定的說到：
“大唐必須是李家的，這是崔某對先師的承諾。還請殿下勇挑重任，為大唐的百姓換回一個朗朗乾坤?！?p> 等待崔湜的金吾衛(wèi)并非他人，而是武則天幼子被廢的前皇帝李旦第三子李隆基，早年被過繼給慘死的武則天長子前太子李弘，李弘死后被姑姑太平公主收養(yǎng)，加入金吾衛(wèi)做了左軍統(tǒng)領(lǐng)。
李隆基回到扶欄前，看著腳下黑夜里沉睡的洛陽城，若有所思的說到：
“天下本是天下人的天下，從來就不是一家之物，大唐終歸不過是個過客，而非主人，即便是太宗皇帝這般偉大，身亡之后，還有幾件事是按照他的心意在辦？就是有你們這些放不下的人，天下才會紛紛擾擾，不得安寧?！?p> 崔湜放下酒杯，走到李隆基身邊，作揖說到：
“圣人云，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惡于眾也，如今妖婦竊弄神器，達官貴人醉生夢死，滿朝皆是庸官酷吏，百姓日益貧乏，生不如死，洛陽城的繁華全是靠吸血大唐百姓的膏脂，殿下身為太子繼承人，應(yīng)發(fā)奮圖強，扭轉(zhuǎn)乾坤，才能讓大唐的百姓重新過上好日子?！?p> “臣替天下人請殿下莫要氣餒，只要堅持住就有太平之日。”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說到：
“你們口中的妖婦，可是李某的親姥姥，普天之下誰斗得過她?！?p> “好了，李某說不贏你們這些長舌之人，要讓李某振作也不難，只要崔侍郎肯將令姐沈月嫁于李某便是?！?p> 如此莊重時刻，李隆基居然開個玩笑，崔湜很是無語。
“要不，拿大唐換令姐也行？”
李隆基擠眉弄眼的調(diào)侃道。
“殿下若是喜歡家姐，自行提親便是，何必要在家國大事上開此玩笑?！?p> 崔湜懟了一下李隆基，李隆基倒是并不在意，又接著說：
“儒家不是要齊家才能治國平天下嘛？李某不也想早日有能力完成崔侍郎的愿望，你當(dāng)李某沒提過嗎？只是楚王有意，神女無情，心里只有她那青梅竹馬的崔侍郎?！?p> 李隆基看了看崔湜，又打趣道：
“也不知這沒幾兩肉的臭皮囊有什么好的，不光月兒放不下，就連從未對男人動過心的婉兒姑姑，也是心心念念的，一直讓咱請你去她府上，為她寫幾首詩?！?p> “還有一事?！?p> 李隆基癟著嘴說，
“說過多少次，在外不要叫殿下，生怕不知道是李某人嗎？”
崔湜作揖謝罪說到：
“是臣一時糊涂，還請李兄勿怪。上官大人那邊，崔某改日便去拜訪，拜托李兄所查之事，是否有結(jié)果？”
李隆基這才正形說到：
“有點眉目，死在歸義莊的高麗人，原是御傘堂北海部的藥劑師，不知何故，突然不辭而別，帶著家眷不知所蹤，而那日爆炸物并非高麗的伏地雷，而是神武軍的黑火藥。至于那位不良帥，歸降之前的信息沒有，不過，有傳言，當(dāng)年的契丹軍隊中有昔日薩滿教代教泉蓋蘇摩的弟子?？磥?，今次的局有點大?！?p> 崔湜若有所思的說到：
“確如狄公所料，并非薩滿教所為，御傘堂和神武軍都是李兄表舅武三思大人管轄，如此多的疑點，天后為何要將此案交由金吾衛(wèi)右軍草草了結(jié)，讓完顏不破做了替死鬼。”
“幸苦李兄，夜已深，崔某先告辭，還望李兄能夠堅強心志?！?p> 李隆基有些厭煩，擺擺手，示意崔湜離去，突然又叫住了崔湜，表情嚴(yán)肅的說到：
“差點忘了件大事，你的親姐崔瑩，昔日被李義府賣到官妓坊后，便不知下落，有說是自縊而死，也有說被胡商贖了身，遠嫁漠北，咱已經(jīng)通知西域兩府之人代為查詢，希望能有好消息?！?p> 聽到此，崔湜沉默不語，向李隆基謝過之后，便獨自離去。
昨夜與崔湜交流案情之后，完顏不破將疑點又捋了一下，最值得注意的有兩個地方：
一是近來洛陽城出現(xiàn)的樂天丸案的源頭就在通遠坊。
二是呼延灼每月都有一筆香料鋪的開支，數(shù)額較大，五兩銀子，差不多是他一個月的俸祿。
迷霧環(huán)繞，即便是經(jīng)驗豐富的完顏不破也大傷腦筋，原本已經(jīng)要排除呼延灼的疑犯身份，當(dāng)下還需要再去摸排一番。
打定主意，完顏不破到大理寺報道之后，來到呼延灼訂購香料的鋪子，開口問道：
“店家可在？”
店鋪老板聞聲出來，打量了來客一番，不像貴客，便不想理會的說到：
“此處乃是專賣西域胭脂水粉，價格昂貴，不知這位客官是要為那位姑娘選購？”
完顏不破見店鋪老板做作，便拿出大理寺令牌，說到：
“大理寺辦案?！?p> 店鋪老板立馬換了一副嘴臉，堆笑的說到：
“小的不知是大人光臨，請大人入座，小兒，泡一壺好茶，用爺?shù)拿髑褒埦?。?p> 完顏不破揮手說到：
“不煩如此，某家還有要事，店家可記得每月都有一筆五兩銀子的買賣？”
店鋪老板見完顏不破并非來此借機勒索，寬慰的說到，
“大人不急，待小的翻一下賬本?！?p> 又對內(nèi)屋喊了一句
“小兒，不泡茶了，端杯水出來?！?p> 店鋪老板翻了翻賬本，對完顏不破說到：
“回大人的話，確有此事，買的是本店最好的胭脂水粉，天香豆蔻?！?p> “店家可記得是那戶人家買的？”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來人都是坐在馬車?yán)锩??！?p> “車上之人是何模樣，店家可看到？”
“都是小兒送出去的，要問一下他?！?p> 正當(dāng)口，內(nèi)屋的小兒端著水杯出來，店鋪老板將他留下，說到：
“此是官家的爺，有事要問?！?p> 小兒放下水杯，給完顏不破作了一個揖，說到：
“爺，萬福?！?p> “你可看到，每月來店里取天香豆蔻之人是何模樣？”
“回爺?shù)脑?，小的不曾看清，迷迷糊糊的從門簾縫里看到，好像是一位胡姬?！?p> “行，你先退下吧。店家可還有天香豆蔻？”
店鋪老板聽聞此話，肉疼了一下，看來此人也是借機收斂，順手牽羊之輩，但還是面帶笑容，從柜里拿出一瓶說到：
“請大人笑納?！?p> 完顏不破接過之后，打開聞了一下，這天香豆蔻卻是好物，香而不刺，綿長悠久，沁人心脾，難過要這番價錢。
記下這個氣味，完顏不破將之還與店鋪老板，便離去，店鋪老板松了一口氣，喃喃說道：
“此人看著粗魯，卻是個好官?！?p> 離開香料鋪，完顏不破來到通遠坊衙門，想再盤問一下呼延灼，卻被告知把頭去了駐坊金吾衛(wèi)處，完顏不破便想跟衙門里的巡查詢問一番，卻見化名金太保的崔湜走了出來，對他說：
“大人此番若是想要問話，還是等把頭回來較好?！?p> 眾巡查聽出話中之意，都借口公務(wù)出了衙門，留下不明所以的完顏不破看著裝作不識的崔湜。
呼延灼來到駐坊金吾衛(wèi)處，門衛(wèi)通報之后，指揮便急忙出來，熱情的握著呼延灼的手，說到：
“呼延兄怎么不打招呼就來了，兄弟也沒有準(zhǔn)備一番，這可如何是好？不知是呼延兄有事還是武三思大人有事？”
通遠坊的官吏皆知呼延灼和武三思的關(guān)系，都想借機討好武三思。呼延灼也知如此，便刻意保持距離的說道：
“一點小事，勞煩指揮大人。武大人的產(chǎn)業(yè)出了點事，好像跟前夜坊里的車禍案有關(guān)，命某家前來問詢一下?！?p> 金吾衛(wèi)指揮好像恍然大悟一番，摸了一下腦門說到：
“既是武大人的事，呼延兄讓人帶個話給兄弟即可，還親自跑一趟，不愧是武大人的心腹。請呼延兄進屋喝杯水酒，兄弟馬上讓經(jīng)辦過來。呼延兄，請！”
“指揮大人請！”
呼延灼才剛落座，經(jīng)辦金吾衛(wèi)就拿著卷宗進來，金吾衛(wèi)指揮將卷中交給呼延灼，神秘小聲的說到：
“不知是撞死的胡商，還是肇事的馬車是武三思大人的產(chǎn)業(yè)？”
“什么？撞死的是人，不是野狗？！”
呼延灼面色突變，不敢相信的打開卷宗，確認(rèn)之后，暗自回復(fù)了心緒，說到：
“此事還須待武三思大人定奪，請指揮大人先不要上報刑部，某家先把卷宗帶回，給武三思大人匯報，還請指揮大人行個方便?！?p> 金吾衛(wèi)指揮讓舉辦人員退下，再對呼延灼說到：
“自己兄弟，這么客氣干什么。以后武三思大人有用得著兄弟的地方，盡管開口，保證辦的漂漂亮亮。”
呼延灼心里有事，不愿再多做逗留，便要辭行，卻被金吾衛(wèi)指揮拉住說到：
“今日正好金吾衛(wèi)左軍統(tǒng)領(lǐng)李隆基殿下來此巡查，兄弟中午做個東道，請兩位小聚一番如何？”
洛陽城中的金吾衛(wèi)分左右兩軍，左軍皆是游手好閑，不求上進，厭惡讀書的世家子弟混資歷的地方，被戲稱為，少爺兵，在尚武的大唐，極為鄙視，有能者皆與其保持距離，生怕被視為一丘之貉，而右軍確是實打?qū)嵉母鳡I抽調(diào)的精英，由天后武則天的心腹，虎威將軍程南英率領(lǐng)，曾在昔日安陽公主起兵平叛中立下威名，乃是武周朝最為精銳的部隊。
呼延灼心知武三思大人與太平公主之間的恩怨，不想跟太平公主的人有瓜葛，加之心急如焚，便告辭而去。
送呼延灼出軍門的金吾衛(wèi)指揮，回頭卻碰見了巡查的左軍統(tǒng)領(lǐng)李隆基，拱手作揖道：
“殿下萬福！”
“此乃何人？”
“回殿下的話，此人乃本坊衙門把頭呼延灼，說是前夜的車禍案與衙門在查一案有瓜葛，便借了卷宗去?！?p> 金吾衛(wèi)指揮故意將此中原委隱去，李隆基看著眼前之人，冷嗤一聲，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