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炎炎中蘇生
蒲葉走出客店門,喧鬧霎時(shí)淪為泡影;草屋、籬落上燃的火,都熄了,只留下游走的香囊氣味。
小村掩埋在昏黑中。
她身后的木門忽然關(guān)上,緊隨著,朽木撞擊的聲音乍現(xiàn)。
咚咚。
咚。
被閂上的門不再理會(huì)她的敲打。
她瞟到地面,一串不顯眼的腳印走出門去。
她仔細(xì)端詳。
第一步是左腳的腳印。
第二步是左腳的腳印。
第三步是左腳的腳印。
第四步是左腳的腳印。
……
她拔出刀來。
顯然,她已處于某種異象中——極有可能是因?yàn)椤坝皣е酢?。但她顧不上這些。
她想要找到品棠或阿貴。
腳印走上了村里的大道,道路盡頭是唯一且極小的火光。
她順著道路走去。
路旁有一個(gè)穿布衣的人,也朝向那火光走著。她追上去,見那人提著不亮的燈籠。
“發(fā)生了什么?”
那人如魅影般消失了。
她只得朝那火光行進(jìn)著,有什么游絲般的聲音在墻外周旋。愈行進(jìn)一步,那聲音愈是清晰:
哭喊,吼叫,奔跑,砸,瓦石碎裂。
小村無疑已陷入了危險(xiǎn)。
“蒲葉,我與你同道?!?p> 如大殿頌詩般莊嚴(yán)平靜的話語,讓她的心有所倚靠。她握緊刀,緩緩呼吸。依憑天子之氣,她明白自己不會(huì)受過大的威脅。
她依然能活下去。
然而,她不愿僅僅只是活下去,不愿活在燃燒的世界中。
她含指吹了一聲響亮悠長的口哨。
遠(yuǎn)處那火光緩緩升上天空——那是一盞祈天燈。燈下,一個(gè)女孩保持著放飛她的姿勢(shì),定定看著鵝黃的小屋,朝遼闊而黑暗的天宇飛去。它照亮一方天空,最終化作一顆零落的星。
蒲葉奔向她。
她的腳步重重落地,如激起水花般,讓周圍的火焰升騰。她終于踏出了亂象,看到了真實(shí)村莊的樣貌——房屋都披上了焰,梁木被燒斷,落下,屋頂垮塌。
灰燼與火星紛飛。
路旁有一個(gè)躺倒的人,見她將至,猛然站起,拾起一根還在燃燒的木棍,用牙嚙著,竟啃出尖刀的形狀。他的眼睛已然發(fā)紅,神態(tài)動(dòng)作已不像是活著。
他叫著跑來攔路,蒲葉后退一步,用刀擋下?lián)]擊。然而就在這一瞬,她的意志仿佛被猛擊,令她頭暈?zāi)垦?。她拼勁全力推開對(duì)方,趁其身體不穩(wěn),猛刺過去。刀鋒觸碰那人的瞬間,他的身軀便化成灰燼,彌散在空中。
“影嚙之契”已經(jīng)占據(jù)了這座村莊,許多人死了。
她想著,可是……為什么?
而那些不幸化為惡鬼的人,身上戾氣四溢,少許接觸便能動(dòng)搖人心。她先前低估了這種災(zāi)難——若是再與之纏斗,恐怕她也會(huì)失心瘋狂而死。
品棠依然在原地立著,望著天空。蒲葉忍著欲裂的頭痛,再度朝她邁開腳步。
“前方是荊棘叢生之路,仍然要去嗎?”真天子問。
“嗯?!逼讶~說。
“縱然向死?”
“嗯?!?p> “何故?”
“去救那些好人。”
“真是直白。”
“你能幫助我嗎?”她問。
“你幫助自己,便是我?guī)椭?。真天子的氣同你是合一的,我本就是你的投影。‘天助自助者’,乃是矣。不過,前進(jìn)吧?!?p> 一個(gè)又一個(gè)人帶著傷痕,身上燃火,站了起來。真火與惡火交雜,讓人變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火海朝她撲來。
她的刀刃附上天子之氣,掠經(jīng)處留下光華,刀藝更加輕快,讓她能在火海中騰挪——那便是神助。
然而那蔓延的火沒有盡頭。很快,她便覺察疲乏,戾氣將她包圍,侵?jǐn)_著她。
她揮刀斬開一片火的裂口。她見外面,一個(gè)婦人樣的,將一架紡車扛了出來,放在地上對(duì)準(zhǔn)了她。
一支弩箭竟從紡車中射出來,直從蒲葉心口穿過。
她蹲跪在地。
身體并未受傷——那箭簇是幻覺中的箭簇,卻附了戾氣,讓她的心智幾近崩潰,如吊著巨石的細(xì)線,仿佛下一秒就會(huì)斷裂。
燃火的怪物也朝她涌來。
……
笛聲。
如走在田埂上的少女,輕哼出的曲調(diào)一般,笛聲繞著小村纏綿。風(fēng)似乎也平靜了些,房屋上爬行的焰默然靜立。
蒲葉回轉(zhuǎn)神來,意志被那聲音滌凈,疼痛得以緩解。
怪物聽到這純粹笛聲,遲疑半秒,仿佛追憶什么——追憶些已失去的東西。
正是這半秒,蒲葉轉(zhuǎn)身蓄力出刀,怪物頃刻間隨著火一同化為灰燼。再閃身,躲過一發(fā)弩箭,她從地上拾起一塊平的石子,直朝紡車那邊擲過去。那婦人同樣消失了。
“蒲葉!”
招呼從她身后飄來。
“啊……你怎么在?”
“我一直跟在你后面啊,”品棠拿著笛說,“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幸好一到客店就看到你出門。有你這么能打的,我就不怕被可憐的村人們吃掉了。……話說剛才那幾招是什么?好強(qiáng)!……咳,但你一直往路那邊跑,我費(fèi)好大勁才沒被落下?!?p> “我分明看到,你就在路的盡頭呀,還放了祈天燈?!?p> “欸?……你是有神助的人吧,我都看見了。師父跟我講過什么‘真天子’的傳說,不過我是不記得啦。沒準(zhǔn),你看到的另一個(gè)‘我’正是天意所指,代表著有希望的方向哩。”
“剛才謝謝你了……”
“我那招用處也有限,哎,師父也講過伏魔的笛譜,但我當(dāng)時(shí)沒見過什么鬼怪,老是貪玩,學(xué)成半吊子?!?p> “噗?!?p> “欸,我第一次看你笑。”
“?。〔辉摗謇锏降装l(fā)生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只看到,人們?cè)诨ハ鄽埡Α赖舻娜擞终酒饋?,像是失了魂般,只知道打斗拼殺。我想,人們本就懷了扭曲的尚武之心,或許有什么壞東西,利用了這一點(diǎn)罷。村里已經(jīng)待不了了,你剛才也很吃力吧。我們還是快點(diǎn)逃好,往路盡頭去——天意指示的方向呢。”
品棠收起笛子,拉起蒲葉,在火光照耀的空曠道路上前進(jìn),那是通往村外的路。
終于,到達(dá)村口。
“大家都……”
“……”
兩人沉默不語。
她們找來一根樹枝,簡(jiǎn)單修剪后,將它插在村外的土地上。
她們閉上眼。
再度睜眼時(shí),有一個(gè)人從村口,顫巍巍的走出來。他的衣服沾著污泥。
“那個(gè)人是……”品棠轉(zhuǎn)過頭看,“阿貴!他居然活著。”
“他還好嗎?”
“阿貴!”她們一面喊著,一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