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遷明德，串夷載路。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
漫夜鵝毛紛飛傾瀉，銀裝覆裹著巍峨宮闕，白紗素?zé)?，風(fēng)嘯冷咽，安歌身著郭氏鎧甲，手握劍戟，佇立于明德門與萬歲宮門前的坦闊廣場，指節(jié)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冰涼如鐵的鎧胄所反彈至全身的凌厲，皆不抵眼前蕭索冷逸的白凈世界所帶來沖擊。
安歌在等一個結(jié)果，那便是郭威最終的抉擇。
是夜，訓(xùn)練有素的郭家軍迅速控制住宮內(nèi)外局勢，汴梁經(jīng)過前日的烽火浩劫，在短短六個時辰后的這片氤氳清晨，已幾乎恢復(fù)得平靜如初，曾經(jīng)侍奉于隱帝的文武百官身著喪服，整齊乖覺地列隊于萬歲宮前，雖然心境早已不同于以往。從遠處望進不復(fù)明堂的宮殿內(nèi)，搖曳的燭火漂浮在黢黑的棺槨四周，好似隨時都可能被削骨的寒風(fēng)澆滅大漢的最后一絲稀薄的澄黃。
“跪！恭請?zhí)笈R朝！”
位列百官之首的郭威垂拱而立，聞此，即刻伏身跪立于綿延高聳的石階之下，仍舊像過往那般恭敬卑和。
白色人流皆跟隨郭威的舉動匍匐于地，齊聲高呼“太后萬安！”
“鐺~鐺~鐺~”李太后掌中的拐杖一聲聲緩慢而又沉重地砸在雪后的石板之上，在這片寂靜肅殺的偌大場地上空久久盤旋，更添幾分郁結(jié)詭異之氣，安歌便覺與當(dāng)初和崇訓(xùn)一起聽到太祖劉知遠中道崩殂后的云板之聲出離相似，好似為大漢敲打起呼號完結(jié)的喪鐘。
李后在臺階下停駐片刻，仰望著石階盡頭好似已被煙云繚繞的宮殿平臺，深吸吐納。身側(cè)的內(nèi)監(jiān)見太后有片刻的遲疑，以為她怕雪天路滑、登高跌重，便要輕扶其她的手臂，助她登上高臺。
李后用龍頭拐杖狠狠地戳中了他的膝骨，令其癱倒在一旁痛苦不堪，連身后追隨的幾名宮娥也被她的逼人氣勢停駐跟隨的腳步，廣場上佇立的群臣更是鴉雀無聲。
她獨自一人緩緩登上通往萬歲宮的臺階，那一瞬，暗黃色的朝服已經(jīng)成為她保全大漢的戰(zhàn)袍，手中的拐杖已經(jīng)成為殺人于無形的武器，那一刻，她知道能守衛(wèi)大漢不滅，還有臺階之下這些各懷心事的肱股之臣，合縱連橫，拖延局勢，或許保住大漢的體鉢，還有一絲希望。
終于在高臺立定的李后，努力平復(fù)著此刻粗重的喘息，環(huán)視著眼中潔白傷感的世界，她曾以為自己和身后的兒子隔膜頗深、再無轉(zhuǎn)圜之地，卻不想，終究還是被他用生命的代價逼迫著走到了為他收拾慘淡殘局的懸崖峭壁，后退一步，大漢王朝頃刻便會粉身碎骨，“郭允明叛逆弒君，帝已崩訣，朔風(fēng)哀鳴，天地悲戚！”
全場哀嚎頓起，嗚咽持久，安歌望著遠處哭泣得難以自持的郭威，自己終也紅了眼圈，她知道，那一刻，郭威哭的是不可復(fù)得的闔家團圓，是消磨殆盡的忠心耿耿，更是亂世引致的命如草芥。
待哭聲漸息，郭威便起身奏報，聲音之中還有幾分啜泣后殘留的濃重鼻音，“萬望太后保重貴體，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zhí)笤缛斩⑿轮?。?p> 李后絲毫不露聲色，微微頷首反問道，“不知樞密使有何高見？”
郭威復(fù)位叩首引得百官皆效仿從之，“臣等謹(jǐn)遵太后懿旨！”
“好！”李后見群臣態(tài)度順從，便全盤托出自己整夜未眠所醞釀的計劃，“徐州節(jié)度使劉赟乃高祖之侄，后又收為養(yǎng)子，軍才謀學(xué)，滿朝之中唯有仙逝的先太子能夠與之并肩，其當(dāng)為新帝最佳人選。”
群臣中有一瘦削冷面之人喚作王峻的，忽而起立，拱手垂問，“回稟太后，高祖膝下仍有淑太妃所生親子尚存，太后為何立侄子而棄親子？”
“眾卿有所不知，”李后抬手示意，四名侍從便抬著一席偌大的梨花木榻出現(xiàn)在群臣隊伍之前，“劉承勛雖為先帝三子，卻身患重疾，常年流連病榻，今日為平眾卿之惑，本宮已命人將三皇子請上殿來。”
只見榻上之人眉眼間雖和劉承訓(xùn)、劉承祐有幾分相似，卻是病容蠟黃、身形枯槁，出席如此隆重典禮，竟似乎連起身都困難得很，莫提要在這國家之危難時刻頂起重任，幾乎更是不可能之事。
“既如此，還有哪位卿家有異見？可在此直言不諱。”李后聲音愈發(fā)高亢，將目光落在此刻她最為畏懼的郭威身上，“樞密使意下如何？”
安歌暗自忖度局勢變化間，內(nèi)心已是焦灼萬分，劉赟乃河?xùn)|節(jié)度使劉崇之子，自己又手握徐州兵力萬千，父子一旦聯(lián)手勢必秣兵厲馬，若任憑劉赟登基為帝，當(dāng)今郭家軍已盡數(shù)掌控的汴梁勢必將重新落入劉氏之手，須臾間，一旦令城外兵力名正言順入主汴梁，攻守平衡與反攻倒算隨即轉(zhuǎn)圜，等待郭氏的將是又一場滅頂之災(zāi)，如此看來，老謀深算的李太后與郭氏之間的博弈似乎才剛剛開始。
“太后英明決斷，微臣絕無異議！微臣帶領(lǐng)諸位臣子，恭請徐州節(jié)度使速速入嗣大統(tǒng)！”郭威面色毫無波瀾，一舉一動間的那份恭謙謹(jǐn)肅，就連高臺之上的李后心中都生出幾分疑慮，自己是否當(dāng)真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李后被郭威謀逆篡位的疑慮所驅(qū)使心中懸持已久的不安漸漸消散，“著實甚好！本宮還望樞密使即刻起草詔書，頒詔天下新君已定、萬民思安，也可由此了結(jié)那些效仿謀求不軌之人的悖逆心思罷?！?p> 郭威不動聲色地接了旨，“微臣即刻著人以帝禮恭迎新帝入京！”
“茲事體大，樞密使不必親自安排，本宮還是請馮道太師帶領(lǐng)禮部學(xué)士親自前往徐州頒布詔書，護送新帝乘法駕入京為好。”李太后嘴角挑起一絲不由察覺的隱秘微笑，似乎一切皆以步步為營，“新帝鑾駕從徐州到汴梁幾日路程，本宮暫時代為臨朝聽政，萬望樞密使協(xié)同本宮一同坐鎮(zhèn)汴梁，就此將功補過，安撫民眾離亂之心罷。”
郭威即刻將頭上緊束的高冠卸下，匆忙匍匐于地，“微臣罪該萬死，不能讓隱帝遠離奸諂小人卻最終為小人所害，并在護駕慌亂中令慕容彥超遁走無蹤，請?zhí)髷?shù)罪并罰。”
安歌見到此情此景，焦急地朝宮門另一側(cè)的趙元朗投去求助目光，可卻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便只得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再將如今紛繁復(fù)雜、一觸即發(fā)的情勢抽絲剝繭般梳理一二：太后如今雖一人深處宮闈、看似以孤立無援的單薄之身對抗占領(lǐng)帝國都城的數(shù)萬郭家軍，卻顯得毫不勢微。
不過，郭伯父終究與那些在這個亂世中枉顧君臣尊卑、渴望自己稱王稱霸的亂臣不同，安歌內(nèi)心對他的“君子之道”油然而生無上敬佩，但如今面對棋高一著、來勢洶洶的李太后，不由得更加擔(dān)憂，留給郭氏殘存于世的血脈保命時機已然不多了。
高臺上的太后早已朱唇輕啟，“慕容彥超壞了本宮兩個愛子的性命，本宮就算追他到天涯海角，都要與他報了這叛君弒子的不共戴天之仇！”她微揚起尖刻的下顎，眼神輕瞇，望穿宮墻凝視遠方，“本宮還記得先帝離世前，叛臣李守貞家眷李符氏曾伴隨左右進獻讒言，樞密使若是知曉這女子蹤跡，本宮還是勸你盡快把她交出來，算你和郭氏對先帝、對大漢盡忠盡孝，也算你將功補過了?！?p> 安歌嘴唇緊抿，手中緊握的劍戟也被其任由緊張拿捏的“咯咯”直響，人生的各種艱難選擇，總是那么地突如其來，總是那么地令人措手不及。
她怔怔地望著這雙曾經(jīng)沾滿劉承祐身體鮮血的手，似乎看到高臺之上的他用瘦削的魂魄交疊著手臂，滿臉挑釁的嘲笑道，“李夫人，你總說自己問心無愧，如今推了別人作了你的替罪羊，怎得又裝作若無其事而一言不發(fā)起來？你不過也是敢做不敢當(dāng)?shù)呐撤蛄T了?！?p> 這邊郭威尚未對太后的要挾有所反應(yīng)，整個宮闈便籠罩在隨之而來的那份不尋常的緊張氣息之中。
“報！”
“急報！”
“北方急報！”
三隊禁衛(wèi)軍依次將層巒疊嶂的巍峨宮門開啟，下馬疾行的通信郎官飛速奔跑吶喊著，為這個本就處于風(fēng)口浪尖的帝國帶來又一次難以判定的命運錘擺。
李后心里一驚，“所為何事？”
風(fēng)塵仆仆的郎官高聳的冠羽之間，因長途跋涉沾染的雪花未化，為偌大廣場的屏息凝神更添壓迫注腳，“報太后，遼帝率騎兵數(shù)萬入侵邊境，又有駐扎五百漢軍反水，內(nèi)丘、饒陽已被攻陷，成德危急、安國不安！”
瞬間，全場皆驚，嗡嗡低語，彼此間幾乎都能聽到心臟動律如鼓。
“這可如何是好？”
“豈非這遼軍要在我大漢風(fēng)雨飄搖之際卷土重來么？”
“內(nèi)政未穩(wěn)，外敵強弩，皆是不祥之兆?。 ?p> “肅靜！”這猶如當(dāng)頭一棒的消息顯然并非在李太后就金時局面的預(yù)料之中，“此乃我大漢內(nèi)外交困之時，眾愛卿必要攜手進退、共渡難關(guān)，有誰愿請纓前去討伐韃虜，新帝與本宮將重重有賞！”
郭威毫無懼色地復(fù)而叩首，率先高呼，“國難當(dāng)頭，微臣愿率軍出征，負(fù)荊請罪，以慰先帝在天之靈?！?p> “樞密使長途跋涉前來救駕，尚未喘息片刻，本宮又怎得忍心令爾辛勞奔波北上作戰(zhàn)？”不知是議事時間過長，或是李后確實已年長體衰，聲音不似方才般中氣十足，她試探著詢問，單薄的音色渴望著能夠得到更多確切的呼應(yīng)，“除樞密使外，可還有其他愛卿愿為我大漢請纓出征？”
“可還有其他愛卿愿為我大漢出征？”
王峻見狀，忖度片刻后拱手誠稟，“太后息怒，先帝在世之時，為平四方安定，文將多駐扎京都，武將皆拱衛(wèi)邊疆，如今環(huán)顧四周，臣等并非膽小如鼠，實則無兵可遣，不過微臣皆愿受樞密使調(diào)遣，一同前往邊境迎戰(zhàn)遼寇?！?p> “其他愛卿呢？”李后心有不甘，環(huán)視一周將目光鎖定在一人之身，“馮太師今日為何始終惜言不發(fā)？”
太師馮道自從遼國歸順大漢后，被兩代君主重用至今。他本就因白胡長及腰端而著稱“仙風(fēng)道骨”，如今又因國喪而襲一身孝服，更添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氣息。
馮道習(xí)慣性地輕捋胡須末梢，鼻息輕逸一絲難以察覺的嗤笑，而后正襟而立，“啟稟太后，強敵已至我朝咽喉，若不迅速出兵，難?，F(xiàn)時安穩(wěn)。此戰(zhàn)兇險萬分，以抗遼經(jīng)驗和軍事策略而言，唯有符彥卿將軍能與樞密使媲美，但遠水解不了近渴，樞密使又自請出戰(zhàn)，一切局勢和決策早已分明，臣便緘默至今、認(rèn)為無需再言。戰(zhàn)機不容延誤，還請?zhí)笤缦萝仓肌！?p> 李太后仿佛從馮道的話中琢磨出另一層意思，一個“引君入甕”的計謀頓時在腦海中醞釀而成，糾結(jié)的內(nèi)心略微松泛少許，緊皺的眉間終也得到平展的喘息，“既如此，因事態(tài)緊急、敵情險峻，本宮便勞煩樞密使親自北上，解我大漢燃眉之急，還望樞密使和一眾將士能夠平安歸來。”
“臣領(lǐng)旨謝恩，必不負(fù)太后、新帝及萬民期望，不勝不歸！”
郭威叩首以拜，伏地時，面對著身前石磚上殘存的浮冰，終于其間，反射出久而未見卻又一閃而過的隱秘笑顏。
“皇考高祖皇帝子侄徐州節(jié)度使承赟，明慧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dāng)立。已遵奉祖訓(xùn)兄終弟及之文，告慰宗廟，告于天地，請于壽毅皇太后，與內(nèi)文外武群臣同議共辭，即日遣法駕迎取來汴嗣皇帝位?！?p> 臘月初一是夜，郭威除留部分郭氏兵馬拱衛(wèi)京都以外，其余人等皆隨同出戰(zhàn)，與此同步，太師馮道連同王峻亦帶領(lǐng)儀仗隊伍浩蕩出發(fā)，前往徐州恭迎新帝，兩支隊伍，一南一北，攘外安內(nèi)，仿若如天平的兩端，令帝國一切紛亂平衡既往，歸位如常。
安歌跟隨郭威大軍一路跋涉，入夜也幾乎從未安寐，出了城門之后，為避人耳目，自己便很少與郭威接觸，又因趙元朗時刻護伯父于左右，靜夜里，身側(cè)的夏虞侯早在行軍打仗的來往奔波中練就了一套騎馬淺憩的絕活，唯留下毫無睡意的安歌此時踽踽獨行、無人相談，頓覺無趣極了。
步兵手中的火把紅苗閃過，一位身駕高頭大馬器宇不凡之人在安歌前方不遠處，一見那人身著紫袍，安歌便揚起馬鞭，催促著步云天下追趕到那人身邊，“伯父，今日朝堂之上真是兇險……”
誰知那人回過頭來，竟是一張從未見過的陌生面龐。
“你是誰？怎著郭將軍的紫蟒袍服？”
“你這年紀(jì)輕輕的女娃子，容貌青蔥俏麗，怎得卻生得如此利令智昏，連鄙人范質(zhì)這一雙迷離的老花眼都不及，哈哈哈哈！”
安歌見那人竟一眼識破了自己的女裝身份，反倒無暇追究他言語間的犀利冒犯，她略顯羞赧地扶了扶頭盔，“您和伯父年紀(jì)相仿，身形又像，加之這烏漆墨黑之地，才將老伯與伯父認(rèn)錯，還請老伯莫怪。”
范質(zhì)滿面紅光，滿臉欣賞地看著安歌，只令人覺得他好似游離于這塵世之外，逍遙似神仙，“你喚老夫的這聲‘老伯’，讓老夫覺得郭將軍不僅為人坦蕩惜才，連身邊的親信大多都是可與之共謀之人，當(dāng)真應(yīng)了那句‘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吶?！?p> 安歌滴溜溜地轉(zhuǎn)著黑眸，雙唇微撅佯裝不解，“您說大多數(shù)可共謀，難道還有不可共謀之人么？”
“蕭寺馱良馬，元從竺國來?？罩猩圃拢唤庾咝づ_?！狈顿|(zhì)依舊笑容不減，并住食指與中指對準(zhǔn)前方，搖頭晃腦間信手拈來地哼出幾句梨園戲文，“有些人啊，小器得很呢?！?p> 安歌尚在琢磨這幾句詞所隱藏的含義為何，郭威早已調(diào)轉(zhuǎn)馬頭走到他們面前介紹到，“范先生，這是符彥卿將軍最為器重的少將軍符昭華。小昭華，這是朝中翰林學(xué)士范質(zhì)先生，本將之前在軍中每每接到政令詔書，便驚奇擬詔之人對于軍政與文字的駕輕就熟和氣勢如虹，暗自慨嘆此人的文韜武略與真知灼見甚蓋宰相氣宇，如今承蒙先生不棄，竟愿加入本將麾下，實屬三生有幸。”他滿臉關(guān)切地詢問，“入夜露水深沉、寒氣逼人，先生可否再加件絨衣御寒？”
“將軍關(guān)懷，范質(zhì)著實不敢當(dāng)，惟愿借此時機，就前路之事與將軍詳談一二，不知可否？”
“甚好，甚好！先生請隨我前來?！?p> 身側(cè)的趙元朗早已知會此話含義，便不再追隨郭威坐騎，只得和安歌齊頭并驅(qū)走在后面，遠遠觀望前方二人抵肩而談。
安歌見一向沉著穩(wěn)重的趙元朗此刻眉頭深鎖，一言不發(fā)，便湊上前去詢問緣由。
“將軍像是被他蠱惑住一般，全盤都聽這個范質(zhì)的，這情形總讓我想到李守貞和那個會看相的僧人……妹妹，你得勸勸將軍，咱們不能任由其肆意擺布。”
“我反覺這人不愧為翰林學(xué)士，言語間頗有智慧哲理，為人又風(fēng)趣幽默，哪是總倫之流可媲美的？元朗兄一向待人溫和平順，為何今日言語間如此偏頗？”
“若連你也不信，那就只當(dāng)我多嘴罷了。”說罷，趙元朗便氣鼓鼓地快馬前行幾步，不再與安歌并肩而走。
疑竇叢生的安歌滿臉迷茫，一陣陣接踵而來的怪異之感頓時充盈于心——這趙元朗今日性情雖不似往常，其所言著實有幾分道理，究竟范質(zhì)何德何能可令郭伯父在短時間內(nèi)如此信任器重？
然郭伯父自從出走汴梁后，看似夜晚仍命全員披星戴月、風(fēng)塵仆仆趕赴戰(zhàn)場，卻全無往常直面大戰(zhàn)來臨之時如泰山壓頂般的緊張決絕，前方有契丹之狼臥榻鼾睡，后方有大漢新君虎視眈眈，郭家軍和僅存的幾枚郭氏血脈逃出生天的出路究竟能有幾何？
還有方才范質(zhì)口中那些詩文的真實指向，究竟誰可親近？誰又該當(dāng)疏離？信任與脆弱，忠誠與反叛，狹隘與廣博，三重交疊，愈發(fā)令安歌融入這迷離困頓的漫漫暗夜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百視難辨忠奸。
烏云繚繞，明月隱卻，只聞幾聲突兀的神鴉嘶鳴盤旋，更為這青金石般的深邃墨色謐夜，盡添幾分?jǐn)?shù)不清、道不盡的落寞與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