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jīng)是21:37。
一人一機吃完晚飯之后在市區(qū)閑逛了許久,去超市購置了些生活用品和食材。
墳?zāi)橙匀粵]坐上心心念念的地鐵。
少女電子錢包里六位數(shù)的存款讓它閉上了嘴。
它并不關(guān)心這是哪來的錢,但是有這些錢的話少女要活一個月是沒什么問題的。
這就意味著她不會在經(jīng)濟上依靠自己,意味著經(jīng)濟相關(guān)的抉擇主要選擇權(quán)掌握了她的手上。
“呼……”
走進(jìn)家門,少女長舒一口氣,躺倒在了沙發(fā)上。
“前段時間的我一定想不到自己一天能做這么多的事?!?p> 墳?zāi)酬P(guān)上門,把手里的兩個環(huán)保袋中的一個放在了客廳空蕩蕩的玻璃桌上,走到廚房把另一個放進(jìn)了冰箱的中層。
“只要愿意做,物理世界地球一天的時間是比較合理的?!?p> “有不合理的嗎?”
“我剛才說的世界一天的時間是你們的八十八小時?!?p> “好充裕……”
“充裕,還是漫長呢?!?p> “嗯……”
少女偏過頭看向墳?zāi)场?p> “你洗澡嗎?”
“洗。”
墳?zāi)硰目蛷d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把硬毛刷子和一塊肥皂。
“真洗?”
少女來了興趣一般的坐了起來,看著墳?zāi)场?p> “不會進(jìn)水嗎?”
“不是所有機械都要管水叫爹,我可是防水機型?!?p> “噢……”
少女想象著墳?zāi)乘⑾醋约旱臉幼印?p> “那你先洗吧,讓我歇一歇?!?p> “嗯?!?p> “說起來,你都不累的嗎?能量消耗什么的?”
“且不論高等存在的一些本事,太陽能,飲食轉(zhuǎn)化,充電,我擁有的多種續(xù)航模式在正常的社會生活中是夠用的?!?p> “羨慕?!?p> “羨慕不來的,人類?!?p> 墳?zāi)衬弥⒆雍头试碜哌M(jìn)了浴室。
“噢對了,你洗的時候反正也是閑的,繼續(xù)跟我說說剛才的故事吧?你去到那個國家之后呢?”
“嗯……”
關(guān)上門,浴室里傳來了帶上混響的合成音。
“那之后的一段時間,我并沒有見過他們所說的大王?!?p> ——
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如老人所說,我走不了。
這并不是因為有重兵把守或者城門緊閉。反而,這個國家并沒有衛(wèi)兵,士兵。
甚至沒有城墻。
有的只是如同一個罩子般籠罩了整個國家的某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無法通過。
這個王國,如同一個雪花球。
也許只有他們說的大王能夠通過。
即使能夠通過,對自己來說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外面什么也沒有。
映入眼簾的只有無盡的,蒼白的大地。
不難想象獨自在這片大地行走的結(jié)果。
而亦如老人所說,雪花球里的一切都不過是屬于那位大王的東西而已,大王不需要這些東西去做什么,所以這些東西什么也不能做,毫無成本和難度的滿足了每天的衣食住行之后,等待他們的就只有苦悶。
什么有意義的事也做不了的,經(jīng)過八十八個小時。
與人的交流是他們唯一的娛樂,但是當(dāng)這里的所有人都過著日復(fù)一日的生活,存在于同一個環(huán)境下,觀念,思想,閱歷,甚至想象力都只會不停的衰退,不停的對交流的對象“已知”。
甚至于,一個沒有記憶的我也能因為帶給他們的一點新鮮感而很快的成為了受他們中的紅人,為了與我說上話,甚至?xí)奂鹆罱值浪共煌ǖ娜巳骸?p> 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群體中被需要的感覺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不該有的想法。
每當(dāng)我看著他們與我交談后,那死氣沉沉的臉上煥發(fā)出光彩,我都會覺得我給了他們希望,令他們擺脫了苦悶。
這種成就感和覺得自己可以拯救他們的責(zé)任感讓我不厭其煩的說著,說著,說著……有時候,同樣的話題,我一天可能要說個幾百次,說到我的嗓子也啞了。
但若是能讓他們從這空虛中暫時脫身,這也值得。
我是這么想的。
我錯了。
無知的我把這件事想的太輕松,太輕巧了。
變故發(fā)生在我去到那里的二十六天后。
我能帶來的新鮮感不是永久的。
來見我的人越來越少,我能掏出來的話題也越來越重復(fù)。
重復(fù)會帶來苦悶,苦悶終究會讓人發(fā)瘋。
事情我在搜腸刮肚的與隔壁肉鋪的老板聊天的時候發(fā)生。
赫爾羅先生,一位肥胖的中年人,住在這條街左數(shù)第二棟建筑里,家里有一位年輕漂亮的妻子和四歲的可愛女兒,他排解苦悶的方式就是吃。
他喜歡吃,也喜歡和別人分享自己搗鼓出來的新食譜。
每每說起這些,他的胖臉總是笑的五官縮成一團。
他愛著他的妻女,常常和別人炫耀自己的妻子如何賢惠溫柔,女兒如何機靈可愛。
只是,妻女并不能成為一成不變的生活的變數(shù)。
他只能吃。
不停的吃。
他發(fā)出絕望的聲音大吼大叫地跑到街上的時候,嘴里還有半塊肉。
生肉。
自己手臂上的肉。
“等等!我只是想做出些改變!我沒有傷害別人!大王!我沒有傷害其他東西啊?。。。?!”
跟著,他在我的面前炸開了。
炸的粉碎。
它的血肉變成了黃金,內(nèi)臟變成了五彩斑斕的寶石。
撒在地上。
像是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樣。
“……?”
我呆住了。
我知道他死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死。
更不知道為什么,這比肝腦涂地的死更讓我不能接受。
“大王不允許自己的東西被破壞。”
無奈,卻仿佛習(xí)以為常的聲音從水果店里傳來。
“老板……”
我回過頭看著這個收留我的老人。
他躺在椅子上,緊閉著雙眼。
“哪怕破壞的是這些東西‘自己’也好。”
“……”
我再看向跟我聊天的肉鋪老板。
他也習(xí)以為常似的笑了笑。
“第一次見吧?常有的事啦,我們說到哪了?”
“……”
并不想跟他搭話,因為回頭的時候,我的視線掃到了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女孩。
對應(yīng)著一天的八十八小時,這里的人身體的成長速度也是與那相符和的,但是比起基礎(chǔ)物理世界的地球,更多的時間就意味著認(rèn)知和知識的成長要更為迅速。
以至于,四歲的小女孩,看著地上的一堆黃金寶石,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爸爸……?”
“爸爸!”
“爸爸呀?。。。?!”
又能如何呢?四歲的小孩。
能做到的只有攤坐在地上哭喊,提醒著這里的人剛才有人死去,有家庭支離破碎了罷了。
沒人理她。
也許是習(xí)慣了這種場面。
又也許這種偶爾的“表演”能夠帶來一些改變。
一些能夠抑制他們發(fā)瘋的改變……
遺憾的是,我并不是他們。
我還不能乖乖接受這種事情的上前去想安慰她……或者……幫她收起那些曾是她父親的東西。
我做錯了。
我的關(guān)心反而讓事情更加無法挽回。
她哭著揮打開我的手。
跟著,她也爆炸了。
她的寶石,比他父親的要暗淡。
連這么一丁點的,發(fā)泄自己情緒的行為也會被視為“破壞”。
在這個雪花球里的富足生活,究竟該有如何的痛苦?
我不知道,此時的我沒有那個余裕。
我不知所措地登門向那全家唯一剩下的妻子說明和道歉。
她微笑著原諒了我,說請不要放在心上,并不是我的錯。
我卻明顯的感覺到她笑里的絕望。
以及聽到我離開后房門里傳來的密密麻麻的硬物落地的聲音。
或許,我是不該多管閑事。
——
“我洗完了?!?p> “斷在這里?!”
聽著故事,心情有些沉重的少女一拍沙發(fā)站了起來。
墳?zāi)匙叱隽嗽∈?,隨著它的走動,身上的水蒸氣不斷地離它而去。
“十點呢,還講呢,大夏天的你不洗澡了?”
“大夏天的你用開水洗的澡?”
少女看著它身上的水蒸氣。
“我把功率開高用溫度烤干而已?!?p> “方便啊,能制冷嗎?”
“能?!?p> “要不你搬來我房間睡吧。”
“你不是有空調(diào)嗎,小孩子該去洗洗睡了。”
“才幾點,我又不打算早睡的,大不了當(dāng)睡前故事聽嘛?!?p> “十六歲的人了還要聽睡前故事呢?!?p> “要聽?!?p> “……行吧,你先去洗澡?!?p> 拗不過思維直來直去的年輕人,墳?zāi)持荒茏约鹤龀鐾讌f(xié)。
“洗澡也要聽?!?p> “下一節(jié)就講到大王了?!?p> “誒誒誒,好啦我洗完澡再聽?!?p> 到了重頭戲,怕水聲影響到聽故事的體驗,少女改變了想法,立刻從客廳的環(huán)保袋里翻出新的浴巾和毛巾跑進(jìn)浴室。
然后探出一個腦袋。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p> “說?!?p> “雖然說你是機器人,但是你又很人性化。”
“嗯。”
“那……就性別認(rèn)知上,你是哪邊的?”
“偏向男性?!?p> “……那我可要小心點?!?p> “放心吧,我對你這種低等存在小鬼不來電的?!?p> “……”
少女關(guān)上了浴室的門。
“……”
墳?zāi)硰沫h(huán)保袋里摸出一罐可樂和吸管,隨著最后一絲水蒸氣離墳?zāi)扯?,墳?zāi)持車臏囟纫凰查g降低了三十度。
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墳?zāi)炒蜷_了附上一層白霜的可樂,插進(jìn)吸管一飲而盡。
“……大王?哼……”
隨著一聲脆響,易拉罐在他的手中變成了一顆小鋼球
少女洗完澡,已經(jīng)是22:40。
“呼……好久沒洗的這么舒服了?!?p> 少女擦著頭發(fā),裹著浴巾走出了浴室,然后一愣。
“呀,好涼快,你做的?”
隨著時間流逝,整個房間溫度的逐漸平衡,最終穩(wěn)定在了十五度。
“嗯,降了一次溫?!?p> 墳?zāi)尺f過另一瓶可樂。
“放在那里吧,我去換個睡衣?!?p> “嗯。”
看著少女走回房間,墳?zāi)撤畔驴蓸罚挚炕厣嘲l(fā)上。
“可以繼續(xù)講了?!?p> “我是什么播放器嗎。”
“播放器會想成為籃球手嗎?”
“很少,播放器一般會想成為漁夫,這個就叫白頭波上白頭翁,曲終人不見。”
“好嘛,這次甚至不是前后的兩句。”
“在那之后,我老實了很多,也許比起老實,懼怕更能說明我的心情?!?p> ——
如他們所說,這是時有發(fā)生的事。
可是并沒有麻木的我只能像老板一樣感到悲哀。
也許,悲哀的對象是無能為力的自己也說不定。
見到大王,是在那兩個月之后。
這兩個月,我從雪花球邊緣的人口中聽說了這個世界的全貌。
這是一個由十位王所瓜分的世界,他們分別擁有著不可思議力量的器具,以此爭奪世界的所有權(quán),通常,人們以“十王”將他們統(tǒng)稱,以他們的“器具”為王的名稱。
而在那之中,我們的大王擁有著最為與“王”相襯的器具。
一頂王冠。
我們的大王就被稱作“冠王”。
因為器具的力量,十王能做到各種各樣對我們而言不可思議的事,故而,十王的爭斗往往會不死不休,或許也是因此,十王在養(yǎng)精蓄銳的時間里總是相安無事。
在我來到這里之前,冠王向弓王發(fā)起了攻擊,打響了十王戰(zhàn)爭的第一槍。
隨著冠王的歸來,這也意味著弓王的敗死。
據(jù)說,冠王不帶一兵一卒而去,不帶一兵一卒而歸。
冠王回來了,理所當(dāng)然的進(jìn)入了這個雪花球。
所有的東西,只要是能動的,都要敲鑼打鼓,起舞歡歌地歡迎它們的主人歸來,只要是能說話的,就要齊聚歡呼,高聲歌頌它們主人的偉大。
冠王……他看起來像一個威嚴(yán)的老人。
似乎已經(jīng)六十歲以上。
和這里的風(fēng)格不同,他沒有穿著奢華的服飾或者鎧甲,只是簡單的穿著黑色的袍子,披著黑色的披風(fēng)。
他就這樣走過街道,在包括我在內(nèi),小丑一般的“所有物”們的簇?fù)硐鹿啪疅o波地走著。
走著。
“弓王,已經(jīng)死在了我手上。”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大王!大王!大王!大王!”
小丑們假裝出來的興奮并不會掃了他的興。
他似乎對此并不在意。
“我為弓王立了一塊碑,以祭奠它死于我手的光榮。”
“碑會越來越多,直到其他妄稱于王者算數(shù)埋葬?!?p> “我需要一些東西來裝飾那里……一些尸體,這樣更符合敗者的風(fēng)格,不過弓王的國家卻沒有留下這種東西。”
冠王沒有看向任何一個人,也并不是在對任何人說話。
“所以?!?p> “——”
劇烈的疼痛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胸膛不知何時整個炸開,血液與撕裂的內(nèi)臟漫天紛飛。
“……”
早已料到,在這里待下去遲早會死的不明不白。
“讓我來就地取材好了?!?p> 只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還在想一個問題。
“這條街道的東西,就放到那邊去吧。”
之前所想的,變成一堆黃金寶石而死,是否真的比肝腦涂地要能夠接受呢?
雖說連人的最后一點尊嚴(yán)都失去……
卻不用這么痛苦吧?
——
“……你死了?不對,你現(xiàn)在不是還在這里嘛……那……?”
“睡前故事講完了,晚安小寶貝?!?p> “等等!再講一點!再講一點!你死了的話為什么還能在這里講故事啊!斷在這里讓我怎么睡得著啊!”
“我關(guān)機嘍,明天見?!?p> “墳?zāi)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