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三日,9:09。
陽光透過客廳的窗戶照在沙發(fā)上的白色身影上。
翹著二郎腿,雙手抱胸的墳?zāi)成晕⑻鹆祟^,結(jié)束了對處理器十個小時的休眠。
對它而言并沒有必要的事,它還是做了。
或許它想讓自己的行為有一些“人性”,又或許這對它而言有什么休息以外的意義。
隨著視覺接受器打開,墳?zāi)嘲l(fā)現(xiàn),少女早已醒來,在忙碌著收拾一些換洗衣物,塞進黃色的鐵皮行李箱和黑色的旅行包里。
“要去哪?”
墳?zāi)惩蝗坏恼f話讓少女一顫,回過頭。
“嚇我一跳,你什么時候醒的?!?p> “剛醒?!?p> 墳?zāi)郴顒恿艘幌玛P(guān)節(jié),慢慢站了起來。
“我們?nèi)ヂ糜??!?p> 少女重新打量起自己的行李,思考還需要帶上些什么。
“什么時候定的?”
“我剛決定的。”
“嗯,優(yōu)秀的決策力和行動力?!?p> 墳?zāi)巢]有對少女突然的決定感到不適。
說到底,它自己也對此沒有什么計劃。
“謝謝夸獎?!?p> “要幫忙嗎?”
“不用了,已經(jīng)收好了?!?p> 想不出有什么遺漏后,少女合上了行李箱,從沙發(fā)的扶手上拿起一頂白色的鴨舌帽戴在頭上。
比起昨天的打扮,今天她的穿著多了一點時尚的感覺。
只是這樣的感覺在一個仍然披頭散發(fā)的小姑娘身上,比起自然,更多的像是一種對沒有體驗的事物的嘗試。
“出發(fā)吧?!?p> 少女背上了旅行包。
“去哪?”
墳?zāi)酬P(guān)掉了客廳的電源,走到冰箱前打開中層,把昨天放進去的袋子取拿了出來。
“你等等?!?p> 少女拿出手機,打開了一個出行軟件,然后用另一只手往上一劃,然后在列表滑動的過程中按了下去。
“噢,元河市?!?p> “這決斷的手段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墳?zāi)忱_了外套的拉鏈。
“我看看……最近的機票在十一點半,我們可以慢慢去……你在干什么?”
少女看向墳?zāi)场?p> 此時墳?zāi)秤掷_了內(nèi)襯的拉鏈,暴露出了里面的骨架,在它們瘋狂閃爍的時候,墳?zāi)车氖执┻^腹部的三排擋板把袋子放了進去。
“把食材扔在家里挺浪費的,我就當個移動冰箱帶走了。”
“……那個是什么?那個……呃……花屏一樣的?”少女指了指那些閃爍的部位。
“一些身體缺陷罷了,能把東西放進去也是利用了這些特性?!?p> 墳?zāi)忱蟽杉路睦湥厦媾牧伺摹?p> “走吧?!?p> “讓我猜猜,我今天能聽到這部分的故事?!?p> 少女來了興致。
“……嗯,不出意外的話?!?p> 墳?zāi)匙呦蛏倥?,提起了旅行箱?p> ——
“你竟然愿意坐地鐵了?!?p> 住所附近的地下,一人一機早餐也沒吃,就已經(jīng)緩步在地鐵站。
因為在城市的邊緣,這個地鐵站來往的人并不多,顯得有些冷清。
看著墻上不斷變化畫面的廣告牌,墳?zāi)车脑捳Z里帶著一絲驚喜。
“總也得滿足你的心愿不是嗎,給?!?p> 少女走在墳?zāi)城懊?,把在售票機處買的兩張票中的一張遞給了它。
“謝主隆恩?!?p> 墳?zāi)辰舆^票,翻來覆去地打量了起來。
“話又說回來,你這機器人能過得了安檢嗎?”
“機器何苦為難機器?!?p> 墳?zāi)撤畔鲁塑嚻保聪虿贿h處的檢查處。
“煮豆燃豆萁,路有凍死骨?!?p> “差不多得了?!?p> ……
在金屬探測器發(fā)出警告聲后,墳?zāi)澈敛华q豫地“影響”了整個檢查處。
隨著工作人員的表情從嚴肅恢復(fù)笑容,少女再次見識到了那隨心所欲的可怕力量。
地鐵很快就到站了。
坐上只有寥寥數(shù)人的地鐵,少女確認了一下距離北部機場的站數(shù),坐到了車門旁看著車外廣告牌的墳?zāi)撑赃叀?p> “……”
“……”
“閑下來了呢?!?p> “嗯。”
“該說書了,先生?!?p> “客官,莫要催促,說書也是要心境的?!?p> 墳?zāi)乘伎剂艘幌氯绾伍_始。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誰,被怎么送到那里的?!?p> ——
再恢復(fù)意識的時候,我并沒有感覺到疼痛。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我在哪,但是我知道我還沒有消散。
我能感覺我被什么東西壓迫著,似乎……還可以感覺到我的手。
以及那無所不能的,“強”的感覺。
那還等什么?用你的雙手,把那些壓迫著的東西,讓它們從你身上消失吧。
“——”
只需要一個意識,尸山血海就攜帶著我的情緒像是噴發(fā)的火山一樣在荒廢焦黑的荒原上沖天而起。
坐起,站立,隨著那些骯臟的東西不斷四散落下,我才看清楚自己的身體。
胸口整個向外打開,肋骨歪曲,身體里沒有留下一點內(nèi)臟。
我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死亡了。
但是我又還站在那里。
和之前的我不同,現(xiàn)在的我知道我發(fā)生了什么,知道我是什么。
那個奪走我存在,又強塞給了我存在的聲音,它是一個死者,一具尸體。
它很恐怖,我不知道它究竟達到了怎樣的高度。
但擁有了它的存在,我在死后,成為和它相同的東西之后,這份存在就會覺醒。
就會發(fā)揮出它的力量。
這力量仍然不完全,我能感覺到,這個世界里,我并不能完全發(fā)揮這份存在的力量。
但是這已經(jīng)足夠。
足夠我釋放我這幾個月來積累的悲傷,憤怒,恐懼,絕望。
足夠用這些去殺死那自以為是的冠王。
不過,不是現(xiàn)在。
我要等,等冠王離開他的國家,離開那個“雪花球”。
再一個意識,四散的殘肢斷臂重新匯聚在一起,將我淹沒,將我埋藏,讓我回到“暗處”。
冠王說,這里是埋葬敗者的地方。
我能感覺到,冠王為弓王立的碑。
一座與大地一般蒼白的碑,其中遺留著無數(shù)的怨恨。
些怨恨中存在著“戰(zhàn)斗”的記憶,通過這些記憶,我可以把它們提取出來,利用與我一同被殺死的尸骨來轉(zhuǎn)化成相關(guān)的形態(tài)。
匯聚的尸骨在意志的控制下彎折,變形成了血肉的兵刃,傳遞到底部的我手中。
我需要武器。
哪怕經(jīng)歷了敗亡令它們又殘又破也好。
我要能夠殺死那個東西的武器。
把它們插進這虛假的身體,這樣就可以攜帶更多……
更多。
冠王說,這里需要尸體來裝飾。
國家里沒有人能出來,要把尸體運到這里,他必須自己動手……或者動用不知藏在哪里的士兵。
隨著尸骨的流動,一顆殘缺的腦袋移動到了我的面前。
是收留我的老人的腦袋。
它的眼里還留下了絕望……或許還有解脫。
他不像我。
他沒有第二次機會。
“……”
那我就等,等到下一次……下一輪的尸體到來……
等吧。
在這惡臭骯臟的地方等吧。
——
“一動不動的,這一等就是十年……啊,到站了?!?p> 【各位乘客,北部機場到了,北部機場到了,請下車的乘客注意安全……】
“嘖?!?p> 像是沒聽盡興,少女蹬了一眼廣播器。
“十年?那換算成我們的時間的話……”
“三十五年以上吧。”
隨著電車停了下來,墳?zāi)程崞鹉_邊的行李箱起身走出了地鐵門。
“就那樣一動不動的?被尸體埋著,看著自己恩人的死狀?”
少女皺著眉跟了上來。
“嗯,我們午餐是吃飛機餐還是在機場吃?”
墳?zāi)车壬倥叩剿砬爸髥枴?p> “我看看……十點三十二了,要提前上飛機的話,還是吃飛機餐吧……你吃得下去?”
“我為了不影響你的食欲已經(jīng)沒有講包括我在內(nèi)的尸體的惡心細節(jié)了?!?p> “別講,求求你?!?p> 北部機場比起地鐵站要熱鬧得多,人頭攢動,絡(luò)繹不絕,機場外有許許多多的推銷員和店鋪在。
知道墳?zāi)车滦械纳倥疄榱瞬蛔屗鼇y跑,抓住了它的袖子直直地往機場內(nèi)走去。
“噢,肉夾饃……”
“哪里都有賣啦,去到新城市給你買?!?p> “護膚品免費試用……”
“有你的事嗎機器人?!?p> “這木劍雕功好精巧?!?p> “你斬妖除魔用不到那個啦。”
“服裝首飾,一些我不能理解的東西?!?p> “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路上拉拉扯扯,一人一機終于在十一點之前上了飛機。
這一次,墳?zāi)吃跈z查處干脆地影響了自己,順風順水地辦完了行李的托運,通過了安檢。
“飛機餐好吃嗎?”
墳?zāi)诚瞪习踩珟?,回頭問坐在旁邊的少女。
“一般都說不太行,但是我也沒吃過,不知道合不合我口味。”
少女關(guān)掉手機,也系上了安全帶。
“說起來你的機體信號不會干擾飛機運作吧?”
“會,但是我可以讓它們不去干擾?!?p> “那就好,不過反正就算飛機失事了你也能擺平吧?!?p> “當然?!?p> “那該繼續(xù)了,先生?!?p> 少女看著頭上的文字說明打開了空調(diào)。
為了讓客人打發(fā)時間,前排座椅的背面設(shè)有能夠播放節(jié)目的顯示器,但是對少女而言,那些這個世界的東西并不能比過墳?zāi)乘f的其他世界的經(jīng)歷。
“嗯?!?p> 墳?zāi)滁c了點頭。
“再次見到冠王是在那整整十年后?!?p> ——
……冠王來了。
我能感覺到。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鮮明的某種“東西”……
某種“存在”。
不過……怎么回事呢?冠王并沒有帶來尸體。
我感覺不到有尸體的存在。
反而,有幾個奇怪的……我只能隱約感覺的存在。
……是什么也好……
接近了……親自來嗎……
……冠王……
冠王!
隨著我的動身,我的腐爛的軀體的發(fā)力,埋葬我的數(shù)百噸尸骨炸的粉碎,像是暗紅的潮水一般席卷向伸出手的冠王。
我能感覺到……
不,已經(jīng)能看到了。
我這殘破的身軀要更快,比被我炸碎,控制的潮水更快。
沖破潮水而出,我已經(jīng)看到冠王愣住的樣子。
那十年前,以戰(zhàn)敗者的怨恨,枉死者的尸骨制成的斧子掛著血管和肉塊砍向冠王的腦袋。
然而冠王愣神,并不代表他的“手下”也一樣。
白色的人形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
渾身赤裸,沒有性征,腦袋上只有一張沒有嘴唇的嘴,如同陶瓷一般光滑潔白的皮膚,干瘦而高大。
它向我手中的斧子抬起抵擋的手。
離的這么近,我總算能感覺到這些東西的力量,一些比之前的我要“高等”的力量。
一些如同現(xiàn)在的我一般高等的力量。
斧子剁開它的手臂,卡在了肩膀上,我以此發(fā)力,把下半身扯上前來。
“——”
松開斧子,一腳將它連同這陶瓷怪物踢的粉碎,然后在空中回身從刺穿腹部的武器中抽出兩把長劍。
“冠王!”
我旋轉(zhuǎn)身體,把雙劍砍下。
“嗯?你是什么東西?”
冠王回過神來,但是卻一動不動,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
和那個時候的目中無人不一樣,此時的他正看著我……不帶任何情緒,只有一種理所當然的輕視。
這更讓我感到憤怒。
又是兩個陶瓷怪物沒有絲毫預(yù)兆地出現(xiàn),抬手握住了我的長劍,另一只手抬起,如同長槍一樣刺向來不及躲避的我。
我只能松開長劍再次旋轉(zhuǎn),讓兩只大手像是挖豆腐一樣分別挖去我的左肩和右腰。
跟著,抽出插在右腰上的鏈錘柄,把兩個怪物的腦袋一次砸碎。
“哼……”
冠王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就笑吧……
我清楚的感覺到冠王的存在,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思想。
他覺得接下來三個那種怪物就能搞定我。
這就意味著他并不比我“高等”。
我是死者,這些沒有特殊能力的怪物根本消滅不了我。
反過來,無論這些怪物有多少,能把我毀壞成什么樣子,只要我還有一條手臂能動,我就有機會殺死他。
而這機會,很快就來了。
這一次,同時出現(xiàn)了三個怪物。
兩個抓住我的手臂,一個一爪拍碎了我的腦袋。
我被扔在地上。
我卻還沒有敗。
我的意識還沒有消亡。
而似乎是確認了我的身死,三個怪物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而冠王也放心地向我走來。
近了……
近了。
再一步……
再一步。
它把手放在了我的身上……
是時候了。
“冠王!給我死!”
沒有腦袋,空氣里還是響起了我的聲音。
撿起掉落在旁邊的長劍,我的身體用它刺穿了冠王的心臟。
滾燙的血液濺射在了我的身上,我看不見冠王,但是我能感覺到它生命的存在在一點點的虛弱……虛弱……
消失……
然后,一個我無法感覺的,比我要高等的存在從那之中破殼而出。
“?!”
“吃驚嗎?”
冠王發(fā)出了嗤笑。
“好一出戲,你用十年的時間逗樂了我。”
“我會看不到你嗎?我會不知道你嗎?”
“只是到頭來,這就是外來者?也不過是一群連自己被愚弄了都不知道的東西罷了,看樣子,我對槍王的忌憚也是白費功夫。”
“而你,現(xiàn)在就消失吧?!?p> 意識,飛快地消散。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變化……我的存在,全部,都在轉(zhuǎn)化。
轉(zhuǎn)化成剛才跟我交戰(zhàn)的怪物。
原來如此,所以冠王才不需要士兵……
他能……他能把被他擊敗的存在變成自己的傀儡……
我又失敗了?第二次死在他手上?徹底的?
媽的……我不懂……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憑什么這種玩弄他人的混賬能……!
等等……
他……他怎么……感覺起來像是我的存在……
那是……我的……臉……身體……
我……是什么東西……
陌……生……
“誕生吧,新的奴仆?!?p> 黑色的荊棘王冠和白色的荊棘項圈出現(xiàn)在了我的存在里。
我的意識,消失了。
——
“于是,我迎來了第二次慘死,不過也是理所當然,終究是除了一點點高等之外什么也沒有的東西罷了?!?p> “……我還以為有了第二次機會就能翻盤了?!?p> “世界哪有那么單純,又不是作品世界的主角?!?p> “作品世界?”
“有自己的一套劇本,完全按照劇本走的世界,那種世界一般會有高等敘事者干涉。”
“……有沒有可能。我們也?”
“沒有,你這出事就分裂的物理世界的且不論,我確實感覺到有人在寫我出場的作品,話雖如此,他也只是因為自己的想象或者夢境來‘恰好’的寫出和我的事跡相似的故事罷了?!?p> “雖然或許和我多少有些緣分,但終究是不能起到任何左右我能力的一個‘低位敘述者’罷了,這種巧合在無限的世界里時有發(fā)生,搞不好一些你們世界的作品就是正兒八經(jīng)世界的低位敘述作品?!?p> “嗯……”
少女陷入了思考。
“聽不懂也無所謂,我要吃飯了?!?p> “又停在這種地方?”
“誒,反正一時半會也去不到目的地?!?p> 墳?zāi)炒蜷_空姐分發(fā)的套餐,掀開面具用勺子挖了一塊土豆泥。
“怎么樣?”
少女等著它的反應(yīng)。
“不好吃?!?p> 墳?zāi)诚訔壍爻粤说诙凇?p> “果然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