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墓園”中的一艘古舊石船從海中浮上海面,而后一條又一條的石船首尾相連,好像一條巨大的海蛇一般游上了海面,隨后它們開始四散開來,向著遠處進發(fā),去捕獲各種魚類。
而這一切并非這一層世界發(fā)生的事。
“降魚節(jié)期間禁止出海”
碼頭大門上張貼著一張魚皮,魚皮上寫著這么一句話。
而現(xiàn)在有幾個人站在大門前。
“總督先生,這是我們本地的習(xí)俗,所以很抱歉,我們是不會租船給您的?!?p> “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事,我現(xiàn)在就是要出海看看?!闭驹谶@群人中間,身高比周遭的人高處兩個半頭,操著一口正黃旗坎式口音的男人正雙手微曲至雙肩,掌心向外晃動著和面前這群“小矮人”講話。“你們知道為什么你們會這樣嗎?因為迷信你們的‘習(xí)俗’,你們并沒有因為你們的‘習(xí)俗’獲得‘勝利’,事實證明,你們的‘習(xí)俗’早就被我們先進的思想打敗了,所以你們覺得你們的‘習(xí)俗’那打敗我嗎?不,沒有人比我更。。?!?p> 人群外有一個人鉆了進去。
“讓一下,讓一下?!?p> 是里士,作為當(dāng)?shù)仡H有名望的長輩,白事知賓,民俗學(xué)者,占卜師,以及在本地“被教化前”最后一名“巫師”,他的出現(xiàn)就像是散兵之中來了一位話事人,瞬間將嘈雜平息,而他高舉的那塊板子上夾著紙和筆。
“戈爾先生,您想好了是嗎?想好了請在這簽字,出事之后您需要自行承擔(dān)責(zé)任?!?p> “好。。。但,我為什么要簽?不是已經(jīng)簽過船只租賃了嗎?”
里士示意后生們安靜下來,一旁的碼頭看守當(dāng)即讓身旁的朋友們收起他們發(fā)出的聲音,里士趁著這嘈雜收小時,用手帕擦了擦汗,擤了擤鼻涕,擦干凈雙手,清了清嗓子,朗聲說道:“先生,這是一份按照《坎得羅合同法》撰寫的免責(zé)合同。該合同是出于保護我們瓦爾倫碼頭海員公會總會及瓦爾倫船主會的權(quán)益,對您簽署過的《船只租賃書》的進行的一些條款補充。經(jīng)商議后統(tǒng)一決定我們可以租賃一條中型捕魚船“梵妮號”給您,淡水60噸,這是我們送給您的生日禮物?!?p> 戈爾一手撫摸著下巴,指甲掐著剛長出來的胡渣,另一只手拿起那支已經(jīng)掉漆的筆簽下自己的名字,而戈爾一旁的船長則回過身來,指著對面那個穿著極不合身,盡量熨平卻仍有些許褶皺的馬甲的,像猴子穿著人衣服般的老人,對著戈爾的那些穿著得相比于那些“本地下等人”中最有資格與自己說話的東西還要好,還要干凈整潔的“所有物”,戈爾的家仆,奴隸船員,管家以及隨行戰(zhàn)奴們笑著說到:“嘻,船主喔,代表喔,看船狗喔,劣等豬是這樣的,怎么吠都好,最后還是要閉上它們的死人嘴,讓出路來,就租這么條爛船出個海還攔著,還狗叫,笑死了~走了!”
簽完字的戈爾瞥了一眼對面散開的人們,輕描淡寫地說道:“最右邊的那個,捏著拳頭喔,那個什么,找個人把它的手切掉?!?p> 船長當(dāng)即轉(zhuǎn)身,弓著腰,把臉上的笑容堆得更起,諂媚地回應(yīng)到:“好嘞~那個,就你,去!”
那位船員當(dāng)即一路小跑過去按住那人,正要動手,手卻停了下來,大聲向船長匯報:“報告船長,那個人是殘疾,手天生就是這樣的!”
“那又怎樣?那就切不下他的手了嗎?切了!”
“遵。。遵命!”
說實話,這水手也不想動手,因為他一看這手可太明白怎么回事了,這是因為一種病,是因為環(huán)境被污染而導(dǎo)致的先天畸形。他的二姐和六弟也得了這樣的殘疾,但二姐早就被捉去給人玩死,六弟也早就餓死了,如果小弟還活著,也應(yīng)該有身下這孩子般大了,看啊,這畸形的肉手上也有兩粒痣,位置幾乎一樣,二弟的手也是這樣,手指和手指糊在一塊,那時候二弟才一歲不到,畸形的小手肉乎乎的,雖然沒有手指,卻很喜歡扒拉東西,在地上挖泥巴玩,還喜歡把手套在杯子里,而現(xiàn)在,感覺自己好像是騎在自己六弟身上,要切下六弟的手一般,即便自己早就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有點恍惚,有點不忍心。
雙手顫抖著,人也顫抖著。
“快點啊,完事了就滾過來!”
哭得很凄厲啊,卻沒有叫罵,如果是我,大概已經(jīng)把所有聽過的臟話都罵出來了吧,就像二姐被捉走的那一天,自己被按在地上時那樣叫罵。
如果是小弟的話,大
刀子被奪過,隨后眼前的球狀的手與手腕之間隔著一把匕首,紅色的血流得到處都是,到處都是血。
左臉好痛,被踹了一腳。
哀嚎中夾雜的是船長在叫罵,在踢我。
“亇?,這都干不好!弄臟爺?shù)氖趾鸵路?!肏!走了!弱智!”
而戈爾就看著這一切,又轉(zhuǎn)過身去,由面前這老頭帶路,向著那艘船走去。
很奇怪,這老頭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就也那樣看著,甚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浮現(xiàn)。
“老頭。”
“怎么了,戈爾先生?”
“剛剛的事你看到了吧?”
“嗯,怎么了?”里士撩起了亂糟糟的頭發(fā),本應(yīng)是耳朵的位置空蕩蕩的,而疤痕被燙出來的精細疤痕蓋過,而這燙出的紋身上是一粒山銅釘,直插入腦,這是衛(wèi)道士們對異教徒的法子。將其咒力與愿力抽走,使其與那所謂的神徹底斷聯(lián),又能不斷吸取其咒力與愿力為自己所用,而這并不受物理距離影響,但基本上只有教區(qū)主管(也就是地區(qū)主教)級方有資格作為接收者,而釘?shù)牟馁|(zhì)責(zé)是區(qū)分接收者的級別,級別分為賢者銥→哲人金→秘銀→魔鋼→山銅→隕鐵,然后再根據(jù)不同的派再鑲嵌不同的玉石。主正教是原初教派,不鑲嵌任何玉石,而分支的三個大派中,新教鑲嵌火玉,以利亞教鑲嵌藍鉆,月教鑲嵌映月石,而還有一些細小的分支責(zé)會做一些特別的象征。
即便接收者身死,但也依舊會不斷吸取,他們死后安置在教會圣山中,尸身不會腐敗,但會被內(nèi)部人員研究,并作為檢測某地區(qū)的這些異教徒是否有問題的檢測器。
“你?啊,你應(yīng)該是。。?;舳±蠋煹墓B(yǎng)者嗎?”
“嗯,我作為他的隨行戰(zhàn)奴十二年,在他死之前,把我放了?!?p> “真是仁慈啊?!?p> “代價是我哥哥?!?p> “這不好嗎?你還活著,不用陪葬。”
“行刑人是我啊。”
“哦。。。這就是那艘船嗎?”戈爾看著前面這艘船,雖說與自己見過的船比實在略顯寒酸,但畢竟自己是被外調(diào)至此,無所謂了。
里士背著手,仰視著船:“是的,一艘新船。”
戈爾雙手叉腰,掃視著周遭,打了個哈欠:“好了,啊,對了,我要你也上船?!?p> “好的先生?!崩锸坎]有轉(zhuǎn)頭看戈爾,但戈爾的眼神,比蛇蝎還毒。
半日后,船只漸漸駛離港口,而在燈塔上,一老一少兩人看著船只向著大海去,老人臉色凝重,佝僂著背,看著遠方,而年輕人則抽著煙,嘴角上揚,雙眼陰柔中發(fā)著狠,好似那狐裘中藏著針。
在抽完煙后,年輕人把煙頭收入窗臺的鐵盒中:“唏,果然,叫你上船了。”
老人輕嘆一口氣:“塑真堂的人偶制作技術(shù)真厲害啊,昨晚都給我嚇到了,樣貌也好,習(xí)慣也好,簡直一模一樣?!?p> “還是您想得周到,他會叫你上船這都給您想到了?!?p> “畢竟師徒一個德行,太熟悉了,用膝蓋都能想到?!?p> 里士看著地上的血,問到:“對了,那個孩子怎么樣了?”
年輕人撩起衣服,露出他的手臂:“那個孩子。。。好說,灑家早就準(zhǔn)備好了,喏,鑒真堂最新技術(shù),把斷處一套上去就能用,彈性跟真肉一樣,關(guān)節(jié)靈活,耐火燒劍砍,我已經(jīng)用小半年了,甚至能仿膚色,看不出來吧?!?p> “厲害啊。。?!?p> “那是,誒,對了,亞德賢侄呢?最近如何了?”
“和第三杰的女兒談對象?!?p> “啊,第三兄,對了,千般兄回來了?!?p> 里士恍惚了一下,回身來,看著室內(nèi)的玻璃花瓶,晶瑩剔透,瓶中就插著一支花,翠綠的根莖浸在水中,側(cè)旁幼嫩的芽嫩得好似能掐出水來,若它不是一朵假花,它大概會在傍晚綻開。
“瓊?cè)?,呵,要來了啊。。。話說,春晨鄉(xiāng)血債未償,黃粱宮連地板都給掀了,以他的性格,他肯定是要先報仇的,那他現(xiàn)在派誰來?”
“徒弟。”
“哪個?”
“那家伙當(dāng)時來取假身時說不知道,我勸您也別算了,算死草都算不出來?!?p> “啊呀。。。行吧,我多留意一下好了?!?p> “那您要吃什么?灑家等會兒給您捎來。”
“街口舢板酒館的炸魚和啤酒。”
“吃了這么多年,您還真是不厭呀?!?p> “演了這么些年,我也演慣了,有時候真的,真的想就這樣了,索性就把魂砌死在這肉身中,當(dāng)個老頭,住海邊,天天看著海,看著這小子結(jié)婚成家,然后就死個徹徹底底,葬在那——個海礁底,天天背著兩個身份,腦子里盡是兩份過往,累啊?!?p> “唉,您辛苦了,對了,祈教的針已經(jīng)拔光了,您頭上的那根針。。。我?guī)Я斯ぞ撸獛湍〕鰜韱???p> “罷遼,雖說霍丁那個尸體每時每刻都在吸,但做戲做全套,這是操守,還是不了,不過插在我身上也沒什么用了就是了,畢竟監(jiān)測功用早就給廢了?!?p> “您還真是敬業(yè)呀。。。慢著?!蹦贻p人兀的一抖,身形變得瘦長,化成了個須發(fā)斑白,精神抖擻的老人。
只見這唇齒微張,聲如洪鐘:“日煥吶?!?p> 里士見此人,當(dāng)即行了個禮,對面的老人擺了擺手:“別搞這些,繁文縟節(jié)連湯帶水?!苯又炝藗€懶腰,問起“里士”:“準(zhǔn)備好接下來的工作了嗎?”
“準(zhǔn)備好了,剩下的也只能靠隨機應(yīng)變了?!?p> “嗯,很好,對了,魚節(jié)這天晚上,你要留意著一條身長一丈的魚,在天亮之前,將它腹中的東西帶走,然后就掛在這假偶身上,而這就是和你接頭的人?!?p> “好的?!?p> “好了,對了,師傅教落的東西還記得吧?”
“記得。”
“那就好,接下來,你會用得上的,這是我的刀和千般大師的玉勝,你收好,如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摔碎這玉勝,他便會到來。”只見老人大手一揮,一把手臂長的斷刀與一塊玉勝便出現(xiàn)在那花瓶旁。
“謝謝日烊師兄?!?p> “對了。”日烊眉頭輕皺,隨即抬手一掌打在里士額頭上,而里士的臉起了些許變化。
“我就說為什么我會突然想見你,你的相變了,你沒發(fā)現(xiàn)嗎?”
里士這才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的臉?!爱吘箮煾嫡f我不能給自己看相嘛,謝謝師兄了!”
“唉,師傅也是的,教東西了一半就推你出來了。。?!?p> “不說了,有機會您過來,到時候請您吃一下這邊的炸魚,可好吃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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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節(jié)是紀(jì)念許多年前的一件事所設(shè)立的節(jié)日。
那時一開始是一條巨大的海龍從天上墜下,將山頂砸出一個大坑。接著人們發(fā)現(xiàn)從海里捕到的魚或是海獸都是死的,而后海水化作雨滴升上天,露出的海底都是鹽沙,而天上則成了海。無論是一開始出海的人們還是后來在大海露出海床時走海床出去探險的人們也都沒能回來。隨后野生的動物,老鼠,養(yǎng)殖的那些家畜甚至是貓狗牛馬都死了。人們吃光了動物的尸體,掏光了老鼠窩就只能吃樹根,就在最絕望時,有一個大家認為又聾又癡,講些大家都聽不懂的話,只懂得盯著大海的少年郎向著海里進發(fā),三日后,他竟拖著一頭十丈長,被他吃掉大腦的伊爾(一種頭似鰻,長頸,前后肢皆為肉鰭,正常體態(tài)下全長8~12米,身上長有像羽毛般油滑鱗片的海怪,其血味極甘,喝下一小杯就能解渴一日,吃一兩肉就能讓人感覺飽腹,但下巴極其肥美,故曾有人貪口舌之欲,吃到把自己撐死,故其下巴又被人稱為“舍死肉”)回來,示意讓人們吃那頭伊爾,并表示自己將在大家吃光這頭伊爾前回來,隨后他背著一個箱子,裹著一張魚皮,吹著魚骨笛,帶著四個年輕人再度往海床中走去,而根據(jù)那四人記載,這人跑到海葬的地點,把所有船棺都撬開來,給了“它們”一巴掌,并逐個指著罵,一共罵了“它們”三天,然后向天上吐了一口口水,那口水一直升到了天上,隨后天上開始下淡水雨,那人就開始讓他們往棺槨里塞他自己涂畫的紙,并在完成這一切后讓他們閉上眼睛往回跑,他自己則留在原地,后來。他們跑了很久,竟跑回了碼頭,而水剛好浸到他們當(dāng)中最矮的人的肩膀,隨后雨下了好久,人們就在那伊爾的皮下發(fā)現(xiàn)了一幅畫,畫的是三年多以前那海龍墜落后砸出的深坑,而當(dāng)人們抬著剩下的伊爾肉去到那里時,他們發(fā)現(xiàn)那地方上面蓋著海龍的皮,正好適合躲避這大雨。于是乎人們就一直躲到雨徹底停下,他們吃光那頭伊爾那天。
可是那人并沒有回來。
直到一晚,大家在即將睡覺時海上聽到魚笛聲,隨后是螺號,海獒皮鼓聲,隨后他們看到在海天相接之處,一艘艘船飛于天空,有如雨中游蛇一般。就在此時,所有人都沉沉昏睡過去,在夢中,他們看到了站在飛翔于天際的石船上,有一個人大笑著,是那個披頭散發(fā)的“癡人”,此時他提著一顆頭,唱著人們聽不懂的話。而后他恢復(fù)神智,嚴(yán)肅地對著人們,說:“你們每年這日前三個月開始不得出遠海,不得靠近海墓,這日白天要派人上山獻魚,病孕老弱幼及親友必須待在房子內(nèi),除夜里產(chǎn)子病危需醫(yī)治外,入夜必須睡覺!不得多事!”
而最后一句,大家又再聽不懂了。
但大家第二天對了下大家的夢,竟出奇的一致,連最后一句都一樣,這句話就以一種口口相傳的方式傳了下來,好像是歌一般,韻律很多。
而在那第二天,大家下山后更覺得出奇的是,他們所有人的家門前都有一條魚,有大有小,或一條大魚,或好多條小魚,但總重量幾乎一致。
人們按照自己的記憶,為這人塑像,每年這日白天會到山上的巨坑前獻魚,下午會舉行祭拜儀式,拿出自家做的食物以及桌椅碗筷參加百家席,然后在日落時回家,而每年這日的第二天早上,大家會收到魚,而后他們再次舉辦祭拜儀式,以紀(jì)念這個“癡人”。
但由于坎得羅派遣的第一任總督霍丁把鄉(xiāng)里所有有關(guān)于本地習(xí)俗的典籍與廟堂摧毀殆盡,將本地所有司祭捉走供自己所用,宰殺掉那些反抗的人們,只留下投降派以及買辦們,并物理上禁止一般人了解各種習(xí)俗,現(xiàn)在基本上年輕人甚至是部分中年人只把這些習(xí)俗簡化為普通的登高,擺長宴,甚至是逐漸忘記了這一節(jié)日,只把“禁止出?!闭J為是普通的禁漁期,甚至海葬也在三十年前被本地的大部分“意見領(lǐng)袖”稱為是“陋俗”,故現(xiàn)在也只有一部分“腳骨硬”的人會堅持海葬。
但有些東西不會因為人們忘記而不存在。
從節(jié)日被禁的那年起,再沒有魚出現(xiàn)在家門前,所有人被要求去當(dāng)水手,去捕魚船上工作,去養(yǎng)殖園,去做那些“坎得羅公民”們不愿從事的工作,“義務(wù)工作時間”,“讀書無用”,以前的魚捕多少只需要給鄉(xiāng)里十分之一,現(xiàn)在只要是本地的漁人,捕到的魚只能十中留一,不必問坎得羅的窮人如何,“主不在乎”。
但一切有些東西不是記不得了就消失了。
“替我。。。”
老衰的里士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他無神的雙眼放空。
他的“神智”看到了“他”。
一個體態(tài)和他相仿的“魂”。
“放心,我會的,我就是來做這事的?!蹦莻€“魂”站在愿奴圈(juan)內(nèi)的墻上,于地面平行,看著里士。
就在那刻,里士的魂逐漸離開,而那個“魂”則立馬融入他的體內(nèi)。
里士看到的,是大海,是一艘艘“祖先船”。
而“里士”在貼合里士的尸身時,周遭的是茅草,是一條條病危的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