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拿其實是能夠理解他雇主的心態(tài)的。
這個名叫艾莉爾的少女，之前在焦渴領就表現(xiàn)出對人口貿(mào)易的極大反感，她會做出保護奴隸的決定也不奇怪，包括還他們自由之身，也在傭兵的預料之內(nèi)。他曾經(jīng)聽過那個傳聞，在亡靈的國度——在那座荒黯山谷里，沒有人是奴隸，至少在法理上，即便是亡靈的共主，也和最低級的新生骷髏有著相同的地位。
他一開始是不信的，但是看到艾莉爾的表現(xiàn)，他心下反倒是有些相信了這一點。
傭兵和幾個還能行動的拾荒者把撿來的五六個奴隸一起抬到一個地勢較高的地方。大雨仍然尚未止歇，他們不能冒著這個風險進行轉(zhuǎn)移，尤其是還有很多人受傷的情況下。拾荒者們在濕地當中一塊相對比較干燥的高地上架起了帳篷，讓已經(jīng)逃亡了一天的拾荒者們稍稍恢復下體力，處理傷口。
拾荒者們的傷勢倒是沒有看起來后果那么嚴重，他們經(jīng)常自嘲，自己的生命力比沙甲蟲還要堅韌，只要還剩下一口氣，就能活得下去——看看某個厚皮傭兵就可以知道，黑域的拾荒者都是什么貨色。
但是約拿抬起那幾個奴隸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幾個人的身體狀態(tài)遠比拾荒者們差。其中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皮包骨頭的少女已經(jīng)發(fā)起了劇烈的高燒，另外幾個人也奄奄一息了。約拿嘆了口氣，掏了掏鐵匣，找到了一些原始的草藥，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塞進了幾個奴隸的嘴里。
他先把揉碎的黑草根塞進那個瘦的可怕的小女孩的嘴里——這種植物在黑域并不罕見，據(jù)說是承席德勒的神力而生的魔法植物，在黑域，有些巫醫(yī)治什么病都用這東西。約拿手里的這一把自然是他處理過的干制藥草，藥性要更烈。
然后，約拿拿著一把草藥，打算塞進那個男人的嘴里。那個男人還醒著，一對黃色的瞳孔靜靜地看著約拿。傭兵正揉著藥草，突然感覺這張臉看起來有些臉熟。他胡亂地把藥草懟到男人臉上，把男人懟的直咳嗽。奴隸伸出手，扶著嘴邊的藥草，吞了下去。
傭兵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個男奴隸。
過了兩三分鐘，奴隸苦笑一聲：“我還在猜你什么時候能認得出來我?！?p> “畢竟前幾天我們離得很遠，實際上，我的視力并不算好?！奔s拿鏘啷一聲拔出長劍。
躺在他面前的奴隸，正是幾周之前，指揮著多米安的軍隊向他發(fā)起沖鋒的術士侍從；也是他向菲蘭納家族報信，讓那位術士的天選者找到了他們的位置。約拿當然不知道這家伙的名字，但是他至少知道兩件事：一，這家伙是術士王國的人；二、他和他的雇主大人現(xiàn)在正被術士王國追殺。
“停停停，”看到傭兵已經(jīng)提著大劍過來了，男人連忙擺手：“別殺我，別殺我，我愿意用情報來換命！”他已經(jīng)不再穿著那身考究的法袍，法杖和所有的飾品也消失無蹤，但是眼神中仍然閃爍著狡黠的光芒：“你和艾莉爾·普洛斯彼爾會需要這些情報的！”
血裔少女推開帳篷的簾子，走了進來：“我會需要什么情報？”
術士一愣，這才看到約拿肩膀上一直有一只若隱若現(xiàn)的透明蝴蝶。他以手扶額：“如你們所見，我現(xiàn)在沒有施法能力，暫時也跑不了了?！蹦腥丝粗鴤虮掷锛棺倒侵谱鞯拈L劍：“能不能先把劍放下？”
“說你的情報。”約拿冷冷地說——這些術士都狡詐得很，更何況，他們還掌握著魔法的力量。
“我叫安德森·伊姆，如二位所見，我是伊姆氏族在黑域的執(zhí)行人之一?！蹦腥肆髦浜梗骸拔沂掷镉行g士王國在黑域的整個布置，還有黑域的一些秘密情報！”他看著艾莉爾：“多米安死了，任務失敗了，我不可能回到伊姆氏族，我不是泰格里斯的嫡系，他們會殺了我！”
“這和我們有一毛錢關系嗎？”約拿嗤之以鼻：“我對你們術士之間的骯臟交易不感興趣！”
艾莉爾卻伸出手來，按住了傭兵的胳膊，轉(zhuǎn)頭看向安德森：“接著說?！?p> “普洛斯彼爾殿下，據(jù)我所知，您的家族對術士王國的情報實時性很差，”大概是明白自己一時不會被那個可怕的傭兵砍死，男人的話語也流暢了起來：“普洛斯彼爾氏族畢竟剛在黑域立足數(shù)十年，商會或許能充當您的耳目，但是卻探聽不到真正機密的事情，更不可能破除術士們在黑域經(jīng)營百年的情報網(wǎng)絡。”
艾莉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安德森的心臟緊張地跳動著，但是他仍然裝作一副自信滿滿的說客模樣：“我是術士們曾經(jīng)的執(zhí)行人，之前也翻閱過王國在黑域的整體布置，我可以提前讓您知道哪里有遠征軍，并且避開他們?！?p> “之前沒用到你，我們也逃出來了。”少女冷冷地說：“術士遠征軍雖然勢大，也不能占領整個黑域，我們對你的情報需求并不迫切。”她舉起手，血色的蝴蝶閃爍著：“況且，我也有自己的情報途徑。”
她按下小手：“如果你的用處只有這一點的話，”少女對約拿使了個眼色：“殺了他?！?p> 傭兵心里暗笑，雙手高舉大劍，作勢要砍。
“等等！”安德森喊道：“我還知道黑域那些不為人知的遺跡！”他咽了一口唾沫：“術士們收集過那些信息！”
“這位約拿先生，是黑域著名的拾荒者，遺跡探索者。”艾莉爾不為所動：“你不可能比他更了解黑域。”
“我掌握的是更深層的情報！”眼看明晃晃的大劍就要砍到自己的脖子上，男人急促地吼：“是大地女神泰雅的教會曾經(jīng)的研究遺址！”他瞪大的眼睛看著劍刃上自己的倒影，那顆眼球里面充滿了血絲：“我知道亡靈在尋找那些遺址！矮人們也在尋找，我們也是！那是泰雅的屬意，是大地的王權！”
少女和傭兵對視了一眼。
“你全都知道？”約拿的大劍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的脖子上。
“只知道納斯里沼澤里有一個！”安德森迅速地說。
艾莉爾咳嗽了一聲，術士只覺得一股涼風順著自己的腦袋刮了過去，一下子被嚇得翻了白眼。過了好幾秒，他才發(fā)覺自己還在喘氣，他顫抖著用雙手摸著自己的頭：“我……我的頭還在……”
約拿那一劍削斷了他頭頂薄薄一層頭發(fā)——如果這個家伙夸下海口說他全知道，他一定一劍砍死他。很簡單，焦渴領的遺跡的位置這小子就不清楚，他說全知道，就意味著他在欺騙他們——那前面其他的情報也不準確了。
“希望你能記住一點，這位……安德森·伊姆先生?！鄙倥畯目诖锍槌鲆粡埵纸?，溫柔地擦拭著自己手指上的血滴：“你從多米安那里逃離，被捕奴隊抓住之后，你就不是自由人了?！彼蜕频乜粗g士：“你現(xiàn)在是我們的戰(zhàn)利品，或者用荒黯山谷的說法，你是我們的債務人?！?p> “你欠我們一條命?！?p> 安德森哪能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深吸一口氣，心想不就是當狗嘛，反正在術士王國不也是當狗，有什么區(qū)別呢？
“尊敬的普洛斯彼爾殿下，從今天開始我就是您的侍從了。”男人毫無節(jié)操地說：“請您隨意使用我。”
約拿一陣惡寒，他收起長劍，挽了個劍花：“我會盯著你的，小子?！彼珠_嘴，笑了起來：“你最好別想和我耍什么花招。”
這個笑把安德森看得后背一陣陣發(fā)涼，他連連擺手，盡力做好表情管理——老實說，艾莉爾·普洛斯彼爾這種講道理的人并不難對付；但是約拿并不是個講道理的人，他就是黑域的一個傭兵，隨處可見的拾荒者，這種人根本完全不可控。
也不知道這個大小姐是怎么讓這樣一個人為她服務的，男人思索著。當然，如果他知道少女是用金幣活生生砸出來的這個效果的話，他也只能苦笑。不是每個人都能拿得出來兩萬金幣的，這對于他這種底層執(zhí)行人也是一筆巨款。
幾個人正在說話的時候，帳篷的門簾嘩啦一下被打開了，癩子艾比大大咧咧地走進來：“約拿！艾莉爾小姐！外面的雨停了！”
傭兵轉(zhuǎn)過身，才看到遠處天空中的一抹晨曦。長達十八個小時的黑夜終于過去了。
“我們得立刻動身了，”約拿回頭，看著艾莉爾：“拾荒者們能動的這個時候體力應該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不能動的，再給他一天也站不起來?！?p> 少女點點頭——因為租售約拿的武力的緣故，她無意之間居然成為了這個拾荒者小團隊的金主，這讓她也有一種新鮮感。艾莉爾想了想，對艾比說道：“我們出發(fā)，還能拿得動武器的人組織起來?！彼戳艘谎奂s拿。
男人會意：“大概要走整整兩三天，而且那些巨蛛騎手一定會騷擾我們。”他拉開帳篷，牽來了他們繳獲的那頭花紋巨蛛，把女孩扶到蜘蛛上：“雇主大人，你幫我們警戒一下周圍?！?p> 少女點了點頭，放出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