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蛋,你說我爹與巧兒姑娘,都是被人害死的?”
“噢。”凌岸轉(zhuǎn)向朱元寶,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還是太常夫人見過世面,處世不驚,朝著陸縣令施了一禮,說道:“縣太爺,既然有人對我家老爺之死提出異議,就請您聽聽他的說法再下定論也不遲。如實屬于意外,我等也就認命了。若真如他所說的是被害死的,那勢必要查出真兇來,否則老爺走得也不安心。就讓他說說其中道理,也不耽誤功夫,縣太爺您以為如何?”
“夫人說得極是?!睆埓笊迫穗S口附和。
太常夫人說得合情合理,又有張大善人與賓客們附和,陸縣令也不能駁了她的面子。
“傻蛋,既然夫人給了你機會,那本官倒要好好聽聽,何以見得太常老爺與巧兒姑娘皆死于謀殺?說得好,非但朱府有賞,本官也有賞。說得不好,本官治你個蠱惑人心之罪押入大牢,這不為過吧?”
縣太爺?shù)哪樣雨幊?,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又補了一句,“不僅是你,還有整個楓葉班。小伙子,話有輕有重,句有長有短,命,可只有一條,”
陸縣令冷中帶笑,“不,不只一條?!?p> “噢?!?p> “大老爺明鑒,他就是海上飄來的一個傻蛋,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小的只是好心給他一口飯吃罷了,他不是我們楓葉班的人?!?p> 楓葉班算上班主十好幾條人命,這可把齊劉海嚇壞了,嚷嚷起來,“哎,花搖鈴你可把我害慘了,撿了個啥掃把星回來,還要害大家和他一起把命搭上?”
花搖鈴也急白了臉,拼命拉著凌岸的衣袖說:“傻蛋,我待你不薄,你可別恩將仇報害我?!?p> “噢?!绷璋兑廊淮致暣謿?。
“肅靜?!饼R劉海又想罵娘,被陸羊瞪眼一吼,縮了回去,兀自不甘心地小聲罵罵咧咧。
凌岸不想多費口舌,走向太常老爺?shù)氖聿榭戳艘环坪跏窃俅未_認死者的死狀,最后還撬開死者的嘴嗅了嗅,而后直起身來。
“討個幫手?!?p> 縣太爺朝著一名隨從示意,凌岸卻搖頭,朝著門邊一指,“我要她?!?p> 悠哉倚著門看熱鬧的顧不全愣了一下,不禁在心中暗贊,這傻蛋看著傻里傻氣的,做事卻有章有法。
對于太常老爺?shù)氖恚H自查看確認死狀沒毛病,但對于巧兒的尸身,他只是目測,而從未見他上去動手。
因為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男子去翻看女尸是很不地道的,對死者極不尊重。
縱觀全場,那些賓客中的貴婦們以及太常家的妻妾,是一個也指望不上的,而送親的喜婆早已是腿筋子打轉(zhuǎn),連多看一眼都害怕,更別說查看尸身了。
這事兒唯有落在顧不全身上,她本就是棺材女,讓她給凌岸打下手,合情也合理。
“棺材女?好吧,本官準了?!?p> 聽見縣太爺允準,顧不全也不推辭,麻溜地上前朝著陸縣令一揖,走向巧兒的尸身,俯身仔細查看,而后朝凌岸點了點頭。
“除卻新娘子手腕上淺顯的利器傷痕之外,兩位死者皆面呈烏青之色,雙唇為黑中帶紫。”
凌岸朝著陸縣令一抱拳,不緊不慢道,“縣太爺年輕有為,斷案無數(shù),必定經(jīng)驗老道,對此等死狀,也定然不陌生吧?”
顧不全忍不住瞄了凌岸一眼,傻蛋向來惜字如金,這還是她聽到他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而且這傻蛋好像也不傻,還懂得在關(guān)鍵時刻先把縣太爺?shù)鸟R屁毛捋順。
嗯,按師父的說法,這叫孺子可教。
“那是自然。本官自到任以來,每年查過的命案不說數(shù)十宗也得有個七八宗。”
果然陸縣令是個順毛驢,非得拍幾下才服帖,撫了撫下巴上的一點短須,面帶得意之色,端起官架子來在院子里踱著方步。
“此等死狀,本官一眼就看出,乃中毒而亡之狀……嗯,中毒?難道是酒有毒?”
“對對對,老爺您太英明了,一定是酒有毒,當時老爺給太常老爺敬酒,剛喝完,就倒下了,得虧老爺您喝了沒事?!标懷蚴莻€二愣子,抓住機會很大聲拍陸縣令的馬屁。
陸縣令猛地停下來,看向太常老爺?shù)瓜碌哪菑堊雷印?p> 事實確實如此,太常老爺喝完陸縣令敬的酒之后,便一翻白眼,倒在桌下渾身抽搐,抬到正堂之時被證實已經(jīng)斷了氣。
“哦?哦!”賓客們紛紛驚恐地倒退了幾步,將目光緊緊盯住了陸縣令。
“呃這,不是……這酒,酒……”陸縣令一著急,有點語無倫次了。
“好哇你個小小的芝麻官,竟然敢謀害太常老爺,怪不得今日巴巴地趕到朱府來喝喜酒送禮,就憋著害我家老爺性命是吧?”
“你你你,還我家老爺?shù)拿鼇?,我家老爺可是圣上親召回京主持太后娘娘華誕的,你究竟是何居心?”
太常夫人率領(lǐng)一眾小妾逼近了陸縣令。
賓客們也紛紛鬧將起來,向陸縣令討要說法,將陸縣令與他的隨從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即便你是一縣父母,加害上官之罪,難逃大劈?!?p> “無論如何,縣太爺您難逃罪責?!?p> “這……”陸縣令一個頭兩個大。
雖然只是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但好歹也是一縣父母一方主宰,哪里見過如此被人圍攻的陣仗?
“我家老爺素來心慈,一向顧及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情誼,從不做欺凌鄉(xiāng)里之事,這在楓葉鎮(zhèn)是有口皆碑的?!?p> 太常夫人用絹帕試了試淚,繼續(xù)悲聲說道,“所以,若說有人因為私仇殺害我家老爺,老身是不信的。若說因為此番圣上親詔入京,擋了某人的道,以致招來殺身之禍,老身倒是信幾分。太爺您說是也不是?”
太常夫人不說話則已,一開口便是句句不容置疑。
“這、這……”
陸縣令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繞來繞去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更未曾料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突遭眾人圍困,頓時慌了手腳,前額冷汗直沁,下意識地摸著左手拇指,做了一個轉(zhuǎn)圈的動作。
“傻蛋!”
情急之中,陸縣令一眼瞧見了搓著手站在一旁張望的凌岸,霎時間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傻蛋,本官見你天資聰穎……呃咳咳……本官命你即刻查明此案。呃不,本官請求你務(wù)必查明真相,為本官洗清殺人嫌疑?!?p> 堂堂一縣父母官,語無倫次,反而向一個不知來歷的傻蛋央求為他洗脫殺人嫌疑,顧不全覺得好笑又齒冷。
“噢?!?p> 凌岸大概只會用這一個字表示同意,但是這回他回答的時候看了一眼顧不全。
“噢?!鳖櫜蝗哺麘?yīng)了一聲,明顯感覺到凌岸的兩邊嘴角扯了一下,象是很滿足的樣子。
于是她亦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心里也暖了一下,只是免不得犯嘀咕,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呀,就被傻蛋帶著也變傻了怎么地?
“噢什么噢?就憑你們倆,難道還真想替縣太爺翻案不成?我可告訴你傻蛋,敢把我折進去,老娘第一個扒了你的皮,扔進大海里喂魚。”
傻蛋先是把整個楓葉班都押了進去,又和顧不全一搭一和配合默契,花搖鈴心中十分不喜,眉頭擰得似麻花,沖著顧不全瞪直了一雙鳳眼。
花搖鈴越是如臨大敵,顧不全越是心中覺得爽利得很,朝她燦然一笑。
“酒。”
正當顧不全忙于與花搖鈴斗氣之時,聽見凌岸又是一個字往外蹦,趕忙把心收回來。
酒,酒盅。
太常老爺用的酒盅掉落在桌腳旁,已經(jīng)摔成了兩半,尚有點滴酒水殘留。
顧不全伸手要去拾酒盅,凌岸急喚了一聲:“小心?!?p> 酒盅已被花搖鈴搶先一步拿在了手里,且將顧不全推了一個趔趄。
“不就是查案嗎?我也懂?!?p> 顧不全則對凌岸的呼喚心領(lǐng)神會,一笑:“有毒?!?p> 花搖鈴一個激靈,半盞酒盅“當”地一聲掉在地上,徹底粉碎。
顧不全果斷抄起桌上一雙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另半盞酒盅來。
凌岸卻又搖頭:“酒無毒,盅亦無毒?!?p> “為什么?”
顧不全將酒盅湊近了鼻子嗅了嗅,除了一縷酒香,嗅不出其他氣味,但凌岸卻沒有向她解釋的意思。
她只得丟開了酒盅,隨著他的視線又將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些殘羹剩菜上。
“菜有毒么?”
“什么,菜有毒?”花搖鈴又是一驚一乍,她先前還溜進廚下偷吃了一些。
“完了,疼,肚子疼。傻蛋,我命不久矣?!被〒u鈴眼淚汪汪。
賓客們見花搖鈴的樣子又是一陣騷動,不是酒有毒就是菜有毒,他們每個人都沒少吃喝,這不到半日功夫已經(jīng)死了兩個,難不成還有下一個冤死鬼不成?
一名賓客的家眷實在撐不住,“咚”地一聲癱軟在地,嚇得眾人連聲驚呼,以為又死人了。
“縣太爺饒命哪,求您說一聲,您還得殺幾個才有個頭呀?”
“豈有此理,本官與太常老爺無冤無仇,還指望著他能為本官謀求一條升遷之道呢,豈能害他性命?”
然而他愈是發(fā)怒,賓客們愈是圍著他不放,朱丁手上已備好了繩索,要不是陸羊幾個隨從拼命護著,恐怕陸縣令已被捆上了。
陸縣令擺著手,面色極是難看。
昔日高坐公堂之上,看著的堂下那些口中不停喊冤,卻又無力為自己辯解的嫌犯之時,是何等的威風,而此刻的自己,又與那些嫌犯何異?
百口莫辯啊。
又于不知覺中摸著左手拇指,做了一個轉(zhuǎn)圈的動作。
“豈有此理,本官雖然小小七品,大小也是朝廷命官,你們這是想造反不成?”
陸縣令畢竟久經(jīng)官場,咳嗽一聲,挺著腰直著嗓子拿起了官架子,把眾人給唬住了。
眾人未敢輕易動手,雖然退去幾步,但也不肯放陸縣令人等人離去,雙方僵持著。
“不是縣太爺?!币宦暢翋?,一聲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