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興平府的鏢行、車馬行里出了一件大新聞,濟源行換新東家了。
掛了好幾十年的“濟源車行”招牌已被摘掉,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塊名為“通達信局”的金字大匾。
業(yè)內(nèi)同行在暗自慶幸又少了一位競爭對手搶生意的同時,也不禁紛紛納悶,這家新成立的通達信局,到底做的是個啥買賣。
很快,都還沒等他們把具體情況打探清楚,人家就自己主動揭曉了謎底。
“通達信局:為解百姓通信傳書不便之苦,本信局于德隆四十七年九月十六日起,將在本府境內(nèi)各處開立分號,從事業(yè)務(wù)包括但不限于,代寫/寄送個人書信、包裹、小額銀兩、代采各類百貨商品等等?!?p> “另承諾,凡經(jīng)本號所寄/采任何信件貨物,如有損壞丟失等情況出現(xiàn),一律按照原價十倍賠償。”
“通達天下信字為先,通達信局。”
從七月中旬開始,與這段內(nèi)容差不多的布告,便被貼遍了興平一府七縣。
人們不只在街頭巷尾能瞧見這份布告,但凡去個稍大點的酒飯茶肆買賣鋪戶,同樣也會在門內(nèi)的顯眼之處直接看到它。
大漢朝的百姓可能不懂“地毯式轟炸”這個名詞怎么說,但絕對能深刻領(lǐng)會它的含義。
瑪?shù)?!怎么可哪都是你?p> 有好事者也曾向這些買賣家的掌柜打聽,為啥非得要幫著通達信局貼這些東西?
掌柜們總會笑著解釋,人家干得這行雖說是生意,可其實也是善事,何況又跟自家沒啥競爭關(guān)系,那幫著貼一下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事實的真相卻是,每個貼了布告的商鋪,其實都收了通達一筆名曰“廣告費”的銀子。
另外送這些銀子的人物也不一般,凈是些長著一臉橫肉身上描龍畫虎的家伙。
這幫人甚至偶爾還會過來抽查,如若發(fā)現(xiàn)誰家收了銀子,卻又把布告扯了下來。
呵呵,那你等著瞧熱鬧吧。
通達信局的手段非只這些布告。
不知為何,平日里那些說書唱戲的、打把勢賣藝的,沿街乞討的丐幫、玩耍打鬧的孩童,最近口中幾乎都在喊著:通達信局開張大吉這句吉祥話。
兩輪攻勢下來,興平府幾十萬老百姓的腦袋瓜子被洗得牢牢的。
因此通達信局還沒等開業(yè),知名度和熱度就已直接拉滿,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九月十六那天到來,他們才好去瞧瞧熱鬧。
“這就是廣告的力量!”
時隔多日,趙啟再次坐進天成商號的待客廳,略微有些得意地沖著周保生說出了這句話。
說完,他下身翹起二郎腿,手上翹著蘭花指,姿態(tài)極其優(yōu)雅地揭開蓋碗,品了一口杯中香茗,對周保生捧道,“三爺,您這茶是真的不錯,能否再給小子賞下十斤八斤的,上回那些都喝完了。”
周三爺聞言微微一笑,輕聲道,“滾!”
“爺?shù)你y子人手可都砸出去半個多月了,但效果呢?回報呢?”
“到現(xiàn)在為止一兩回頭錢沒見著,你小子怎么就好意思舔個大臉找我要茶喝?我可告訴你,這事要是成不了...”
“三爺,按著咱的計劃,如今的進度可是一點都不慢了昂!”
趙啟叫屈道,“確實,回報暫時是沒見著,可效果卻是顯而易見的呀,您現(xiàn)在到街上走一圈,如果有誰敢說他沒聽過通達信局這四個字,您把我腦袋砍了我都不帶喊冤的。
“當然,聾子除外。”
周保生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另外我膽子小,三爺您可別嚇唬我,這事到底能不能成,您縱橫商海這么多年心里指定有數(shù),若是感覺不靠譜,您當初又怎會同意呢?”
“你趕緊給老子滾回去用心做事,一看見你小子我就煩得要死。”
大家都是認識一個來月的老熟人了,外加趙啟就是這種無所畏懼又混不吝的性格,因此他嬉皮笑臉地沖著頂頭大老板答應(yīng)道,“得嘞,我這就滾?!?p> “那茶...”
“滾!”
但當趙啟即將跨過門檻離開之時,周三爺卻又補了一句,“你去找老周,讓他再給你拿半斤,拿完快滾。”
“謝三爺?shù)馁p!”
周保生總能從趙啟的身上,看到大哥周保清的影子,不管是舉止做派還是脾氣秉性。
而且這倆人都同樣有一種能把自己惹得心頭火起的本事。
看著這小子離去的背影,周三爺不禁又想起那一日與其初見之時的場景。
“廣告營銷把牌子打出去只是第一步!”
趙啟臉色嚴肅,用指關(guān)節(jié)敲著桌子道,“把信局開起來是第二步!
“通過信局樹立口碑獲得影響力,通過信局把興平府幾十萬老百姓的需求和購買力激發(fā)出來!”
“有了這個前提,讓其他商家看到前景,再去和他們談合作幫他們代銷商品,運輸、銷路和銷售成本問題我們?nèi)砍袚炅耍麄冞€有啥不同意的呢?”
“第三步開賣場,把分號鋪遍興平、遼東,乃至遼西和北江!”
“第四步憑借過往積累開錢莊攬儲放貸,四大號存銀子不給利錢,咱給!四大號放貸利錢太高,咱低!助力小微企業(yè)成長嘛?!?p> 說到最后,趙啟喝了口茶潤潤干巴的嗓子描繪道,“進出兩頭倶都拿捏在手,到了那個時候,三爺,北境商界領(lǐng)袖之名,舍您其誰?”
“這...”
掏心窩子講,周保生真動心了,尤其是那個商界領(lǐng)袖之名,把他聽得一陣口干舌燥。
“大的框架我都給您搭完了,具體的細節(jié)您自己填充,您要覺得這事行,能干,那我代表濟源說句話,”
說到此處,趙啟回頭看了看蘇濟,“大爺,我能做這個主不?”
老頭很干脆,“能!”
“好,那細活體力活濟源這邊全包了,反正也是多少年的老車馬行路面全熟,兼并了同行再大肆擴充一批人手就行?!?p> “您要覺得我說得這事是空想,是扯淡,那就當我放屁,回頭我就幫著恒豐厚倒騰大煙土去,只是希望您能大發(fā)慈悲,放我那幾個兄弟一馬,我自己一個人下江南也就是了?!?p> 趙啟這咣咣一通連珠炮似的窮白話,把周保生整得思路都有點跟不上了,于是他連忙攔道,“瑪?shù)?,先別吵吵,等我尋思尋思?!?p> 半晌,周三爺恢復了往日的那份平和冷靜。
“在商言商,你先告訴我,你這份計劃預計投入多少,產(chǎn)出又有多少,照你估計勝算又有幾成?”
“沒算過,我只是個小卒子,或者頂多算半拉狗頭軍師,我只負責出主意,那些東西不是我該考慮的問題?!?p> “我踏馬...”
剛鎮(zhèn)定下來的周保生,心頭火“蹭”一下又冒出來了。
你個傻狗啥都沒整明白,就敢過來跟我一通窮逼逼,關(guān)鍵是老子居然還真讓你給說的有點動心了!
這踏馬跟老子褲子都脫了,結(jié)果你說你這幾天不方便有什么區(qū)別?
“不過我這邊倒還兩有個事想跟您說一下?!?p> 趙啟一見這家伙面色不善,趕忙又拋出點東西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第一,我覺得您要真有心氣兒想干這事,那最好把天成的牌子改改,畢竟,”
“?”
周保生像看傻.逼一樣看著趙啟,事兒還沒整明白呢,你就惦記著摘我牌子干啥?
“我說句難聽的您別不樂意,恒豐厚名聲太臭了,連帶著天成也不咋干凈,不管是民信局還是大賣場,都是與民生和老百姓關(guān)聯(lián)密切的產(chǎn)業(yè),再跟大煙沾邊,不好?!?p> “...”
周保生有心想罵街,但也不得不承認人家說的確實在理。
于是他強往下壓了壓火氣問道,“第二點呢?”
“第二,今年遼東大旱,情況雖不算極其嚴重,可畢竟還是遭了災(zāi),今明兩年糧價必然得猛漲一截?!?p> “這怎么又跟糧價扯上了關(guān)系?”
“恒豐厚既然有路子連煙土都能從南邊整過來,那糧食自然更不再話下,如果到時候賣場一開,您再一宣布平價售糧,好家伙!百姓們還不得把您當萬家生佛給供起來?”
蘇濟這個在旁邊聽了老半天都沒得空插嘴的老工具人,此時悄悄沖著趙啟一挑大拇指。
“好小子!我昨兒就簡單提了一嘴周三爺好做善事,你這就給它利用上了?”
這番話一講完,趙啟也就不再多言,基本上該說的東西都已說盡,那剩下的,就看這位三爺自己考慮了。
冷場半天,回過神來的周保生輕聲下了逐客令,“我有些累了,今天先談到這里,你們可以走了?!?p> “那好吧三爺,我們先告辭了?!碧K濟瞧了趙啟一眼,趙啟也沖著老頭癟了癟嘴。
今兒個初次見面,他不了解這位周三爺平常是個什么脾氣,更不知道那通說辭能否打動對方,故此他也無從判斷這次的事到底談沒談成。
恰好也是在這爺倆即將跨過門檻之時,周保生開口問道,“小子,你說,天成若是換個名字,該換個什么好呢?”
“呵呵?!?p> 趙啟樂了,頭也不回的大聲道,“干買賣講究和氣生財,做生意圖個財源茂盛,這個事又是咱們兩家聯(lián)起手來一塊做的,那不如就叫...”
“和聯(lián)盛!”
……
把時間拉回到現(xiàn)在。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個來月,趙啟終于有時間好好打量一下這座興平府城了。
作為遼東六府一道七大行政區(qū)的一員,興平若是以城池規(guī)模和人口數(shù)量排名,大概可以排在第五的位置,它后邊還有安東府以及開元道那些個羈縻州墊底。
排在興平前頭的,老大首府奉安自不必提,濱州和廣寧這兩個守著港口靠海吃飯的州府分列第二第四,第三則是卡著進關(guān)咽喉要道的營州。
整個遼東六百多萬人口,興平府占了不到十分之一,府城里住了十多萬,下邊六個縣,以及若干個鄉(xiāng)鎮(zhèn)加一塊則另有三十多萬人。
望著街道上鱗次櫛比的商鋪建筑,熙熙攘攘的來往人群,趙啟心中暗嘆,一直以來蘇濟,包括周保生的路子都有些走偏了。
天成商號主營南貨以及少量洋貨,說白了就是走高端路線,賺土豪劣紳們的銀子,但無論在哪個時空哪個朝代,有錢人永遠都占少數(shù)。
既然上層卷得要死,同行之間打個頭破血流的搶肉吃,那為何不主動下沉市場,在最廣大人民群眾身上打打主意?
茶葉絲綢瓷器這些奢侈品一般人消費不起,十兩銀子一條的婺州火腿,百姓們也不敢上前問價。
那踏馬府城老字號醬菜園子順義和賣的醬豆腐,才五個大子兒一罐,他們總能買一罐嘗嘗味道了吧?
還有蘇濟也是,干了幾十年車馬行都還是一副死腦筋,光想著從大買賣家身上接單子,就沒想過個人業(yè)務(wù)其實也是大有可為。
好幾十萬口子的一個大市場,竟然就沒人想過要來開發(fā)一下,對于這種情況趙啟表示十分的痛心疾首。
拎著周三爺賞的半斤茶葉,趙啟溜溜達達一路回了濟源行,哦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通達信局。
或許是因為天成號被摘牌換匾,導致周保生心里很不平衡,故此他又提出了一個對蘇濟來說極難接受的要求,若要合作,濟源行也必須改名。
如今的通達信局,是和聯(lián)盛商號的下屬產(chǎn)業(yè),周三爺成了占四成股子的大股東,蘇濟和趙啟(魏金富)各占三成。
不過老頭子的股權(quán)雖然縮水,但比過去可是要威風的多了。
“大爺,忙著呢哈!咳咳!”
趙啟一進書房大門,便讓里邊繚繞的煙霧給嗆了個跟頭。
自打通達一重組,蘇濟抽煙鍋子的頻率就開始直線上升,見他十回得有九回手中都在托著那桿老煙袋。
蘇濟見他進屋,急忙愁眉苦臉地招呼道,“你回來的正好,踏馬的,這些賬頭我攏不明白了,你趕緊過來瞧瞧?!?p> “哎!這些細賬你不用管,交給你家大少爺帶領(lǐng)的那幫賬房就好,不然花錢雇他們來是干啥的?”
“通達不是過去的濟源,七八百人的隊伍你想全都管到位,那會把你累死的,你是大老板,負責抓總就完了,要懂得放權(quán)知道嗎大爺?”
趙啟搖了搖頭,老頭子的格局還是太小,事事都想插一手,結(jié)果把自己累得夠嗆還沒插明白。
“你說得輕巧,誰踏馬像你一樣,把所有活都給支到了別人身上,自己整天閑得五脊六獸?!?p> “哈哈,我系食腦嘎嘛!”趙啟用一種老頭聽不懂的方言開著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