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道
大周，千水郡。
烏洞村。
夕陽落下山頭，夜幕悄然來臨。
視線已經(jīng)看不清前方的田地了，姜楚壓著犁鏵，用鞭子抽著老牛在田間耕作。
老牛骨瘦嶙峋，腰間的肋條凸出肚皮，皮鞭抽在身上，老牛低牟一聲，有氣無力的往前走著。
姜楚穿著一件馬褂，他不記得這件衣服自己穿了多少個年頭了，領(lǐng)口的縫線被磨開，線頭瘙癢著皮膚，讓他不時就要用手去撓一下，一天下來，脖子那里印著幾道紅色的手印。
姜父則蹲在田埂上，身上也挑著一件馬褂，皮膚驟黑，臉上的褶皺快要將眼睛遮掩，此時他嘴里冒氣，抽著那桿不知道陪了他多少年的老煙槍。
“這幾日天氣好，趕忙把田里的地都種上，不然，那死潑皮就要催了?！苯赋橹鵁煷Z氣有些不善，想起縣衙里催種的那幾個潑皮，姜父眼中涌起一股怒火。
“可是又死了人？”姜楚一邊犁地，一邊問道。
“死了，死了好幾個，都是老人，下不了地干活，被他們催種的人活活逼死了。”
“這些個混賬玩意！”姜父罵了一聲，然后四下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沒人，就又繼續(xù)罵。
姜楚聽著姜父的污言穢語，沉默不聲，他使勁的犁著地，跟著老牛一行一行的在田地里游蕩。
“老牛也不行了···”
姜楚擦了擦汗，如是在心里說。
“楚兒！大郎！吃飯了···”
遠處的田野，響起母親的呼喚聲，這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爹你先去吃飯，我在犁一會，這會月亮出來，還能見地。”姜楚抽著老牛，一邊緩慢前進，一邊對著姜父道。
“這牛老了，省著點用吧，先吃飯！”姜父走過來，將犁鏵從老牛身上取下，老牛似是感到輕松，發(fā)出了一聲低牟。
“老伙計，過幾日家里景象好了，給你添幾把飼料！”姜父拍了拍牛腦袋，牛也順意的朝著姜父拱了拱頭。
院子里灑落月光，讓這破舊簡陋的院子倒是也有了幾分情趣。
一家三口坐在石桌上，悶聲吃飯。
“昨日死了幾人？”母親吃著飯，小心的詢問起來。
“四個。都是老人家，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苯该鏌o表情的道。
“賦稅也快到咱家了吧？”
“馬上了?！?p> “這可咋辦啊？”姜母面露憂愁。
“前些年都是按年交稅，一年一稅壓得老百姓喘不過氣，本以為過些日子就能好些，料不想年稅改了月稅，還弄出了丁稅，雜稅，戶稅?！?p> “朝廷只會供養(yǎng)一些個沒用的仙人，有什么用？百姓都活的宛如死狗，那些仙人呢？在哪呢？”
姜父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氣的本就黑的臉有些漲紅，姜母聽到他的發(fā)言，頓時變了臉。
“仙人可不能胡說！”
“當(dāng)心遭劫?！?p> 姜母還特意往屋外瞅了瞅，發(fā)現(xiàn)無事后，松了口氣又坐在石凳上吃飯。
一直無聲。
“姜兒，書看的怎樣了？”姜父提起這事，臉上涌起一抹難以察覺的自豪。
他是村里唯一一個支持兒子讀書的爹，這也歸功于他前些年去外地服丁役，見了一些世面，回來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就打算讓姜楚讀書，考取功名。
“一直在看?！苯皖^扒飯。
“嗯···”姜父點了點頭。
又是一陣無言。
砰砰砰！
飯還未吃完，門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姜母面色一變，急忙小跑去開門。
嘎吱一聲，就只聽姜母的聲音道：“是李大人啊，快，請進請進?！?p> 眾多沉重的腳步聲響起，姜楚扭頭一看，數(shù)道衣著光鮮，提著火把的男人走進了宅院。
為首的一人肥頭大耳，瞇著眼睛。
姜楚緩慢起身，見姜父已經(jīng)迎了上去。
“李大人深夜到訪，是為何事？”姜父擁著李大人坐到石凳上。
“你家的賦稅該交了?！崩畲笕寺曇艏饧?xì)，手放在桌上，手指輕輕叩著石桌，眼神飄忽不定，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是是是。”姜父連忙點頭，示意了一下姜母，道：“快將準(zhǔn)備好的賦稅拿出來。
姜母快步走進里屋，不多時，走了出來，將稅賦交于其中一名衙役。
衙役掂量了一番，搖頭道：“不夠?！?p> 姜父臉色大變：“大人，每月都是這樣交的，為何不夠？”
李大人冷哼一聲，語氣不悅的道：“北境起了戰(zhàn)事，賦稅加倍，你可不知？”
聲音宛如重錘，砸在了姜父的脊梁骨上，他噔噔后退幾步，眼神滿是驚駭。
若是交不上賦稅，田地被收回，自己這一家，可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就在姜父無措之際，人群后面的姜楚卻是站了出來，面帶笑容道：“李大人莫要生氣?！?p> “草民一家真不知賦稅加重，既然賦稅加重了，那我們便補上便是。”
姜楚拱了拱手。
姜母面色大變：“楚兒！不可信口胡謅！家里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賦稅，你可不要戲弄大人啊?！?p> 說著，姜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求道：“李大人，我兒尚年輕，不知輕重，還望李大人不要責(zé)怪···”
家里哪還有余糧，姜母此刻已經(jīng)被姜楚的大膽發(fā)言嚇的面色蒼白，欺官之罪，可是大罪！
李大人面色微咪，叩著桌板的手指陡然停住。
姜楚此時連忙上前，扶起姜母，他轉(zhuǎn)身對著李大人道：“不過家中確實沒有余糧了?！?p> 李大人神色一凝，當(dāng)即就有下人道：“混賬東西！”
姜楚跪下道：“不過家中，還有一頭老牛，如果大人肯寬限一日，我便將此老牛送于大人！”
現(xiàn)場一片安靜。
遠處發(fā)愣的姜父忽然醒悟過來，他急忙道：“對對對！家中還有一頭老牛！”
姜母也愣住了。
對啊，還有一頭老牛，只要寬限一日，自己便能借到余糧。
但是賄賂官員，這可是從未做過的事。
要知道，烏洞村常年遭受衙役之禍，百姓平日里見到衙役官吏，宛如見鬼神，賄賂官員更是想都不敢想。
姜兒何故有如此膽子？
姜母心中頗有些疑慮。
于是三人同跪！
這是唯一的希望。
李大人手拍著大腿，看不清他的表情，忽然，他莞爾一笑，道：“善！”
聽到這話，三人皆面露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