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般體相六般兵,六樣形骸六樣情。六惡六根緣六欲,六門六道賭輸贏。三十六宮春自在,六六形色恨有名。這一個金箍棒,千般解數(shù);那一個方天戟,百樣崢嶸?!?p> ——《西游記·悟空斗金雕》
佛母一心為女寢食難安,金雕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二仙強打精神,在佛母的起居之所摩愉啰室內(nèi)說話。
“越兒誤入雷音寺,被梼杌占了肉身,梼杌有慧根,通曉五族萬年之冤。我看時,越兒被那妖精封住了元神,不知道是聽得了什么內(nèi)情,竟在諸佛面前當(dāng)眾求死。”
金雕看得清楚、聽得明白,梼杌似乎是對越鳥道破了什么內(nèi)情,然而面對佛母的雷霆之怒,他不敢冒冒失失地將此事和盤托出,只能旁敲側(cè)擊好讓佛母自己領(lǐng)會。
越鳥一向聰穎,當(dāng)年如來不叫她干別的,偏偏叫她落入凡塵兩歷千世劫,怕的就是叫她知道太多五族之事,看破五族的最后一步棋,兩千五百年前觀世音收走越鳥和青華的記憶,其實也是同理。豈料他們這一番苦心最終依舊是白費了!越鳥生性慈悲,幾千年來又被如來和觀世音教的一心要救苦于天下,一旦叫她知道內(nèi)情,她必定會選擇犧牲自己,換得三界偃旗息鼓。
“這!這!若是……若是果真如此,你我可得好好防著那丫頭!她的心思我最清楚!”
佛母今日連番受驚,越鳥生死一線還不算,就連她最可怕的噩夢都成真了,她處心積慮瞞了越鳥這么久,今日居然陰差陽錯叫梼杌這當(dāng)年的苦主說破了此劫!
金雕抖抖索索地說道:“如今越鳥叫如來收去了法術(shù),淪為凡身,要想將她困住倒不難……”
“要我說,都是那個如來瞎出主意!讓越鳥為這個冤家仇人做什么護(hù)法?惹出這樣的大禍來!”佛母拍案而起,要不是越鳥此刻命懸一線,她恨不得立刻殺上靈山。
“姐姐息怒,息怒,眼下越兒要緊。”金雕連忙規(guī)勸,他生怕佛母一時震怒,做下什么糊涂事兒來,比如說一口吃了青華大帝,又或者……沖上靈山一口吃了如來佛祖。
金雕連忙奉茶安撫,佛母這才肯落座,他瞟了瞟佛母的面色,硬著頭皮說道:“呃……我看……我看青華大帝對越鳥實在有情,說不定到了那時,他真肯為越鳥頂去天災(zāi)?!?p> “什么有情?呸!這些個神仙各個都是薄情寡性之輩!”佛母唾道。
佛母對青華十分厭惡,金雕無奈之下只能換個角度勸說:“即便如此!只要這東極帝懂得輕重,知道原委,自然就會明白他根本就是別無選擇,他總不能吝惜一身,眼睜睜地看著三界生靈涂炭吧?”
好在佛母雖然焦急,卻也還聽得進(jìn)去道理,她被金雕不厭其煩地勸誡,面上終于露出了緩色。是啊,青華看似有選擇,可如今形勢逼人根本由不得他不肯!若他執(zhí)意不顧越鳥,那可就是置三界安危于不顧,視滅世之劫于無物!當(dāng)年東王公為了助西王母位列仙班免去天災(zāi)辛苦了整整五百年,這仙緣的厲害和犧牲,哪里是青華斬情絲、盜弱水就能輕松逃過的?
碧濤寒綢池寒氣如刀,冰冷如牢,觀世音賜給越鳥的最后一道護(hù)身甘露在她進(jìn)入寒池的一瞬間就凍成了冰渣子,焚身的青焰死灰復(fù)燃,越燃越烈,寒綢池里翻涌的寒氣遇到青焰,紛紛化為水珠墜入池底,隨后再度結(jié)成鬼冰化為寒氣,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
越鳥靠在青華肩頭昏迷不醒,細(xì)膩的水珠落在青華的睫毛尖上,他環(huán)視四周,發(fā)覺身邊圍著一圈“毛毛雨”——駭人的寒氣在池邊蠢蠢欲動,可在靠近越鳥的地方,水汽卻變得溫暖柔和,他仿佛坐在一場春雨里。
一股水花揚起,輕點在越鳥額上。
“越兒,別怕……”
佛母留下的兩個小妖一遠(yuǎn)一近緊緊盯著寒綢池的動靜,越鳥說過,佛母威重,蘇悉地院的小妖們比瑤池仙娥更加周全細(xì)心。青華心想這樣也好,若他真的不支,她們也能立刻搬來佛母,總不至于礙了越鳥的性命。
越鳥身上的青焰與寒綢池里的寒氣斗了三天三夜,縈繞在二仙身邊的水汽越來越冰冷,到了第三天夜里,水珠落在青華面上已如刀割一般??磥碓进B身上最后一波青焰已經(jīng)被寒氣化盡,只要等她血脈里的火種熄滅,越鳥就能撿回一條命來了??蛇@三天青華全憑越鳥身上的青焰護(hù)身這才沒有凍死,他望著懷里的越鳥,終于,最難熬的時候來了。
到了第四日,時至日出,看守的小妖吃了早飯耐不住地打起盹來,可等它一睜眼,卻驚覺青華大帝已經(jīng)不見了!
彼時佛母和金雕正在殿中念經(jīng),突然一個小妖飛也似的入了殿,跪在地上喘著大氣急急回稟道:“不好了,菩薩!那……那青華大帝……不見了!”
金雕大驚失色連連嘆苦,他原以為青華對越鳥一片赤誠,豈料這老神仙居然如此不堪,竟在這生死關(guān)頭至越鳥于不顧!
“你還說什么神仙深情,簡直糊涂!”
佛母拍案而起怒火萬丈,可此刻她就是再怒也實在是顧不上!碧濤寒綢池苦寒無匹,越鳥此刻又昏迷不醒,若是無人護(hù)法,她斷斷不能得活,當(dāng)年如此,今日也是如此!
二仙匆匆趕到碧濤寒綢池,金雕定睛一看,見越鳥正端坐在碧濤寒綢池中,雖是昏迷不醒卻坐地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他不明就里只覺得此景古怪,正要發(fā)問卻被佛母搶了先。
“哼!這老東西,倒不惜力?!?p> 金雕這才發(fā)覺關(guān)竅——碧濤寒綢池向來無半點水汽,此刻不知何故竟無端端多出了半池池水來。
“難不成……”金雕驚道。
望著眼前的一汪池水,佛母陰陽怪氣地說道:“青華大帝果不愧為天下水精,居然能想到以這個辦法化解碧濤寒綢池的寒氣?!?p> 碧濤寒綢池乃天下至寒之地,滴水成冰,眼下這一汪池水不是青華的真身還能是哪個?前番是那小妖不識,想這蘇悉地院里的區(qū)區(qū)妖仙,哪能識得青華的真身?它只看原本懷抱明王坐在池中的青華大帝突然不見了,一心以為這老神仙棄明王而去了,所以才慌忙回報。
青華入碧濤寒綢池已有四日,他雖是造化齊天,但萬事萬物總有短板,他的罩門本就在此,又哪里能扛得住這極寒之氣迫身?于是他心生一計,化出真身,以青玄水托著越鳥,借著越鳥的體溫在潑天的寒氣中護(hù)住她,也以免他自己被凍傷。
金雕心中隱隱有些擔(dān)憂,青華已經(jīng)連化形都難以支撐了,看來是叫這碧濤寒綢池凍得不輕,無論他是想表個態(tài)度也好,還是真心護(hù)佑越鳥也罷,今日光明殿有他和佛母在,實在是無謂讓青華冒險。
“大帝無需勉強,還是讓在下代勞吧?!?p> 金雕一番好意,可青華卻默不作聲,佛母嗤笑一聲,隨即撩起了寬袖,露出右臂上的一處凍瘡說道:“青華,我勸你量力而行!千年前你害的越兒魂斷九重天,當(dāng)時她就如今日一般,被渾身青焰燒得命懸一線。老身抱著越兒在這池中七天七夜,終于換回了我這苦命的女兒一命。而老身則落得身受重傷,時至今日,老身身上的凍瘡都還沒好全呢!”
佛母怒中有悲,咬牙切齒,碧濤寒綢池里,半池水揚起又落下,似乎是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你個潑才,好生固執(zhí)!”金雕看青華不肯求救,心中不禁焦急。事到如今,怕只怕青華被碧濤寒綢池傷了元氣,若真如此,到了越鳥天災(zāi)之時,青華萬一不敵,那越鳥可就真是再無生機了。
見了佛母臂上掌心大小的凍瘡,青華心中不僅忐忑,時隔兩千五百年,佛母竟依舊病勢纏綿,足見佛母當(dāng)年傷勢之重,他心里少了三分僥幸多了五分憂慮,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終不愿離開越鳥。
三位神仙僵持不下,青華似乎不愿意示弱,這可是犯了佛母的大忌,她天生就吃軟不吃硬。
“罷了!他若真是不敵,自然會叫救命的?!狈鹉咐浔卣f。
青華若是化形未破,金雕還能強行將這老神仙拽上來,可如今他化作一汪池水,金雕根本就無計可施。金雕看青華既不叫苦也不求助,心里不禁想起當(dāng)日他斷心脈救越鳥的場景——難道這九重天第一武將真有如此造化,就連至寒加身都毫不畏懼?
“你在此看著,若是他不支,你便速速通報?!狈鹉笇ι磉叺男⊙淮?,那小妖欣然領(lǐng)命,連忙立在了碧濤寒綢池邊,眼都不眨的盯著明王的動靜。
“且看他能扛到幾時吧?!狈鹉刚f罷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