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早朝方罷,小筍照例伺候南容澈將朝服換下改著常服。南容澈自己寬解著腰間繡有金色滾龍花紋的大帶,忽開口問道:“平朔將軍幾日沒上朝了?”
小筍一邊為主君脫去朝服,一邊即口答道:“陛下,將軍只是今日沒來。”
“是嗎,朕怎么覺得有好些日子沒見到她了?!?p> 雖然主君這話聽著更像是在自語,但小筍仍在旁接口道:“這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南容澈聞言眼風一斜,睨向小筍:“你這是打趣朕呢?”
“小筍子哪敢哪?”小筍嘻嘻諂笑著繼續(xù)說道:“這除去平時召見各部職官御前問政不論,依例陛下設朝議事當是五日一次,而自平朔將軍回京以來便改為三日一次,因此將軍雖然只有今日告了假,算起來陛下與將軍確也有好幾日未得相見了?!?p> 南容澈點點頭,又問道:”她今日因何告假?”
“說是偶感不適,在府休養(yǎng)?!?p> “偶感不適?”南容澈想著這幾日天氣并無甚變化,凌霜本不是易病體質,行動又向來周謹,怎會突然身體不適?轉念一想,自笑道:“恐怕并非偶感,而是例常的不適吧?”
小筍聽了是一頭霧水,顯然沒有明白主君這話中之意,只得說道:“陛下讓小筍子傳話兒,請將軍閑時無事便入宮伴駕,可將軍這幾日都未曾來,或許真是身體抱恙了?!?p> 南容澈唇角銜著一抹別有意味的笑,不緊不慢地吩咐道:“備車,朕要去靖國公府探望。”
英姿勃發(fā)的宮廷禁衛(wèi)們護送著一副雍容煊赫的鑾車轔轔地出了皇宮向靖國公府行去,緊跟著鑾車亦步亦趨的小筍心中犯著嘀咕:“這么大陣仗去探個病不像是陛下的作風啊,何況陛下愛重將軍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兒……”
“小筍子,”南容澈一聲呼喚打斷了小筍的滿腹疑猜:“等下到了,傳令禁衛(wèi)皆留在靖國公府外護衛(wèi),若有別人來訪,一律嚴禁入內(nèi)?!?p> 小筍恭敬領命,心下卻不由閃過一個念頭——原來陛下這是去宣示主權的。卻不知此時安坐在鑾車內(nèi)的南容澈,正回憶著六年前自己私訪靖國公府的那一晚。
那日照常要聽太傅講學,而凌霜卻沒有入宮伴讀,告假的理由便是身體偶感不適。
見南容澈屢次轉頭瞥向他身邊空著的座位,晏麒低聲說道:“我回府時便去探望江公子,殿下不必擔心……”雖然知道凌霜是女孩兒,但為表尊重,晏麒平日對她皆是以公子相稱的。
“誰說孤?lián)男×枳恿耍俊蹦先莩恨D過身來在凌霜的書案上隨手扯過一本書,向晏麒揮了揮道:“孤是要看這個!”
晏麒淺笑不語,目光卻落在南容澈所拿卷冊的書名上——楷書濃墨,分明寫著《女訓》。
傍晚散學后,晏麒正準備出宮,卻被南容澈攔下,并將他請到內(nèi)殿無人處,徑直說道:“晏麒,孤要借你的車駕一用。”
晏麒不禁納罕道:“殿下自有宮車備用,何需借我的車駕?”
“父皇不準孤隨意出宮,故而宮車不便調用?!辈挥煞终f,南容澈已解下自己的金袍冠帶遞給晏麒,并向他示意:“我們還得換一下衣服。”
晏麒恍然,明白南容澈這是要假借自己的身份出宮,便也直言問道:“殿下是要去靖遠公府嗎?”
“不錯,孤要親自去看看小凌子為何偷懶?!蹦先莩狠p嗤一聲,一面催促晏麒與自己換裝,一面鄭重囑咐道:“你只管留在這殿內(nèi),小筍子會在殿外守著,不會有事。襄國公府那邊,孤也已派人去傳過話,不會疑慮你今夜不歸的。”
晏麒自問心中并不情愿,但想起父親的教誨:“你作為太子伴讀,須知自己是要守臣之分陪侍主君的,切記不可逾矩?!奔热绱?,晏麒自然沒有理由拒絕南容澈的提議——更準確地說是命令。
南容澈的鑾車終于停在靖國公府門前,府上當值的侍衛(wèi)得知是圣駕親臨,方要進去通傳,卻被小筍叫住,說道:“陛下是來探望將軍的,不要聲張驚擾了她,你只前面帶路就是了。”
侍衛(wèi)只得引著南容澈和小筍行至內(nèi)院月門外,即自行止步,向南容澈行禮稟道:“啟稟陛下,這里便是將軍居處。府中規(guī)矩,此地外男不得擅入,小臣告退?!闭f罷便轉身離去。
“凌霜麾下之行事風格,果然爽利干脆?!蹦先莩嚎谥行澲憷^續(xù)舉步走進內(nèi)院,而小筍則亦自覺留在月門外侍候。
南容澈邊走邊回想著凌霜的房間所在,方踏上回廊,便隨風送來一陣藥香。南容澈循著藥香來處走去,直到最為濃郁處駐足,卻見一扇窗扉半掩,內(nèi)中不聞響動。南容澈移步到門邊,抬手輕扣兩下,屋中便傳出凌霜的聲音:“何人?”
南容澈無聲一笑,故意變著聲色回道:“是前來看診的南宮先生,不知將軍是否方便一見?”
屋中一時靜默,南容澈心知凌霜定是在為這未曾與聞的不速之客感到困惑,不禁心中暗笑。不意面前的房門卻緩緩打開,凌霜的身影已在眼前,只見她墨云輕攏,未加冠飾,碧裙長曳,紈素裹肩,面容較平日更顯白皙,但隱隱可見幾許憔悴,從容開口道:“圣駕降臨,何言不便?”
南容澈倒不免訝然,一則為自己從未見過凌霜如此清婉動人之裝扮,再則為凌霜竟絲毫不為南宮先生之說所惑。驚訝之余,卻也欣喜,反舒然笑道:“說了是南宮先生,何來圣駕?”
凌霜此時看到的南容澈一身素錦常服,手中提著一只紫竹食盒立在門前,乍一看真似是一瀟灑清俊公子,只是那食盒上雕篆的盤龍圖象,卻分明顯示著其為御用之物。
見凌霜無話,南容澈將手中的食盒向前一提,繼續(xù)說道:“有好東西給你,還不請我進去嗎?”
南容澈這一番言行談吐,已足以讓凌霜明白,今日在此亦是不論君臣的意思了。既如此,凌霜若再執(zhí)意多禮,反倒會令主君感到被迫于孤清推拒之境,只得疏離自守了。于是,便側過身將他讓進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