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尚書任道遠(yuǎn)聽到宣召,引領(lǐng)著左少琛等一行使臣進(jìn)入宣政殿。若論此時最盼望扶朔使團(tuán)離開的人,當(dāng)非這位禮部尚書莫屬。他早就受夠了從早到晚在主君和這位扶朔左相之間奔波周旋,廢了莫大的氣力得不到半點好處,甚至想不通這差事為何會落到他頭上,真可謂苦不堪言。一聽說扶朔使團(tuán)要走了,他恨不得坐地刮起一股飆風(fēng),以助其萬里疾行。
可左少琛行走之間,總是步伐穩(wěn)健而舒緩,仿佛快走一步都會有損他使者的尊嚴(yán),這也讓入殿則急趨的任道遠(yuǎn)有幾分惱火,但總還是保持了為臣者在殿前的禮節(jié)。
南容澈待左少琛站定其位,便徑直開口說道:“左相的行裝打點得如何了?”
左少琛從容回道:“外臣此番無功而返,不過輕車簡從,何需著意打點?!?p> 南容澈聞言笑道:“左相為使有節(jié),不墮令主顏面,何言無功?至于和親之議未許,實在是所請非宜。朕縱使不疑令主之誠心,又怎么能以自己的皇后去換取那華澤十七城呢?”
此言一出,不僅以左少琛為首的扶朔使團(tuán)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南曄眾臣之中亦有不少人面面相覷,卻也有如嚴(yán)正青與任道遠(yuǎn)一般絲毫不感到意外的。
左少琛的驚訝亦只是一閃而過,旋即笑論道:“外臣知道尊駕舍不得平朔將軍,可今日聽到如此宣稱,還是不免略感突然。將軍她此時人不在京城,千里之外,情勢瞬息萬變,外臣竊謂尊駕此時所言,恐怕未必能如愿。”
南容澈輕輕一笑,繼續(xù)直視著左少琛,斬釘截鐵地說道:“憑它情勢如何多變,朕相信平朔將軍待朕之心始終如一,朕亦復(fù)如是。”說罷,環(huán)視殿中群臣,又道:“眾卿一向為朕充實后宮之事費神勞心,每每諫言此節(jié)關(guān)乎國本,不宜遷延,朕亦未嘗不思之與聞。但放眼捫心,朕之所愛,實唯平朔將軍一人而已。眾卿必諫曰君王不可為一人傾心,以貽國之大患,而反觀歷代后宮爭寵,又?jǐn)p了多少明主賢臣?今日遑論其他,但憑朕心,在此明旨詔告天下,靖遠(yuǎn)公之女江凌霜,便是朕唯一之愛妻,南曄唯一之皇后。然朕恭承先君明訓(xùn),既身當(dāng)國家之重,豈可專斷獨行、任意而為,是以更望眾卿日后防微杜漸,以助朕與皇后躬行圣德,福蔭萬民!”
眾臣聽了主君這一番話,哪里還有異議,即便其中尚有幾個臣僚或懷藏著一時之間無處安放的外戚攫權(quán)的大夢,或掂量著渺然無望的巧結(jié)后宮攀援黨附的野心,難免心有不甘,但慮及當(dāng)著外方使臣之面,此時就是作戲也要作出一個君臣一體、上下同心的場面來,于是都眾口一聲地稱主君賢明,山呼萬歲。
左少琛見此情景,心中竟也對南容澈更多了幾分敬意,于是揖禮應(yīng)道:“尊駕之意,外臣明白了,定會上達(dá)吾君。”
破解了凌霜離京的疑案,打發(fā)了左少琛,明發(fā)了立后的旨意,南容澈終于覺得周身松快了許多,心情大好,于是吩咐小筍烹茶,要到清心殿去坐一坐。
才在清心殿坐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蕭成便趕來求見。南容澈看到蕭成腳下生風(fēng)地走來,打趣道:“走得再快也趕不上早朝了,說吧,今日何故不來按時朝見,朕聽聽能不能恕你的罪?!?p> “陛下,”蕭成旋即拜下,并不解釋自己何以未能列班早朝,但神情滿是急切與擔(dān)憂地說道:“將軍此去寧州恐有不測?!?p> “你說什么?”南容澈聽到蕭成此話,身形為之一滯,一雙銳目直盯住蕭成,寒光熠熠。
蕭成繼續(xù)回道:“臣夜半捕獲兩名形跡可疑的宮人,他們自稱是奉太妃之命前往寧州探望公主的,后經(jīng)訊問,又說此去并未得見公主,因?qū)幹荽淌方瓕崜肀磁?,囚禁了公主與晏上卿,且他們來往之間,亦不曾見將軍蹤影。陛下,將軍此行只帶了幾個親隨,一旦江實行悖逆之舉,恐怕于將軍不利……”
“寧州尚無異動?!蹦先莩郝牶笊裆晕⒕徍?,抬手制止道:“江實是靖遠(yuǎn)公舊部,朕相信他識得分寸。”
“可江實畢竟獨立在外多年,陛下怎知……”蕭成說到此處,抬眼正好撞上小筍那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方才頓悟——想必寧州亦有陛下的眼線。
想到這一層,蕭成竟覺一陣脊背發(fā)涼。
南容澈從書案后站起身來,一邊走向蕭成一邊又問道:“那兩個宮人,果真是太妃派出去的?”
“他兩個確是太妃宮里的人,又說并非太妃親自授命。再有……“蕭成面對面色深沉,眸色深不可測的主君,不自覺地猶豫了一下,說道:”其中一人供稱,有一個自稱是江刺史親信的梅夫人,曾交給他們一封信,說是給靖遠(yuǎn)公的問安信,不過他們因終不敢為外將與朝臣私相通信作傳遞,將其丟棄了?!?p> “如此便好。”南容澈深望蕭成移時,意味深長地說道:“靖遠(yuǎn)公甚有歸隱之志,朕也不想再有任何不預(yù)之事去勞煩他了?!闭f罷,伸出一只手按在蕭成肩上:“朕相信,皇后不會有事,你也要對你家將軍多些信心。”
“陛下圣明。”蕭成肅然應(yīng)道:“將軍是天家的,豈是臣家的?!?p> “好啊,蕭成,如今你也變得精細(xì)起來了?!蹦先莩狠p輕一笑,又道:“不過,那兩個宮人在你那里恐怕吐不出什么要緊的話來,你只管將其移送刑部,交給嚴(yán)正青去審吧?!?p> “對了,“南容澈抬手示意蕭成起身,轉(zhuǎn)而向小筍吩咐道:“叫人把那些蓮花都送到襄國公府上去吧,襄國公今日朝堂上著了氣惱,朕覺著他很需要嗅些花香寧神?!?p> 小筍聽后笑道:“陛下是擔(dān)心襄國公分辨不出那家書上的香氣吧?“
南容澈側(cè)目向小筍瞥去,笑斥道:“多嘴!”
小筍領(lǐng)旨辦差,便和蕭成一起退了出去。待從清心殿走遠(yuǎn)了,蕭成終于忍不住問道:”陛下真的要將那些蓮花賜給襄國公嗎?這樣冷的天氣,搬過去恐怕也不能成活了吧?“
小筍停下腳步,刻意將蕭成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嘖嘖道:“陛下剛還夸你精細(xì),我看你還是粗笨得像根柱子!這些蓮花既惹得陛下不稱心,成不成活有什么要緊?再者說了,人成不成活尚且未知,誰還有功夫替這些花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