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鼠在老鼠廟待了八年。這八年里,他殺了八個人,八個都是叫花子。每殺一人,他便將那具冰冷的尸體,隨意丟進(jìn)河中。尸體隨著湍急的水流,一路漂向遠(yuǎn)方,消失在茫茫水域之中。這些叫花子,本就是無家可歸、漂泊世間的可憐人,即便慘遭毒手,也不會有人去尋找他們,好似他們從未在這世上存在過一般。
其實,李老鼠殺的人,相較之前,還算少的了。邊瘋子曾說起,之前的老鼠廟,每個月都有人命喪黃泉。當(dāng)時,在老大面前稍有不慎,比如說了臟話,便會被兜頭潑上一身臊臭的尿液;見到老大若是忘了磕頭行禮,就會被無情地丟進(jìn)那污穢不堪的茅坑;晚上睡覺,呼嚕聲稍大些,腦袋便會被利刃砍下。邊瘋子只因打斗過多,一只耳朵被那個老大生生咬碎了。
邊瘋子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天不怕地不怕。許多時候,官差威風(fēng)凜凜地走到面前,一眾叫花子都嚇得低頭噤聲,大氣都不敢出,唯獨他,敢挺直脊梁,抬頭直視官差的眼睛??善婀值氖?,每次邊瘋子提及那個老大,整個人就像換了副模樣,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眼中滿是深深的恐懼,由此可見,那個老大是何等的兇殘暴虐。
據(jù)邊瘋子所言,那個老大名叫曹茂,是臭名昭著的十大惡人之一。邊瘋子既未曾親眼見過曹茂,也從未聽聞過十大惡人的具體惡行,這些對他來說,本就是遙不可及的事情。畢竟,于他而言,或是對所有叫花子而言,在這艱難困苦的世道里活下去,才是最為要緊的事。叫花子想要活下去,方法倒也不少,坑蒙拐騙、偷雞摸狗都能勉強(qiáng)維持生計。然而,他們這些叫花子,似乎都不擅長那些江湖騙術(shù),只會最原始的乞討,實在餓極了,就去干些小偷小摸的勾當(dāng)。
身為叫花子,最愜意的莫過于不用干太多活,可最煩惱的便是餓肚子和生病。一旦生了病,他們根本得不到草藥醫(yī)治,只能硬生生地扛著,任由病痛折磨。餓肚子的時候,他們至少還能去偷些東西來果腹。每至夜幕降臨,他們便偷偷潛入附近的村莊,干起那雞鳴狗盜之事。他們偷得最多的,便是家禽和一些小型牲畜。可他們一踏入村子,警覺的狗便會狂吠不止,為了順利行竊,他們常常操起木棍,將狗打死。久而久之,這附近的村子里,竟再也見不到一條狗的蹤影。
這日夜晚,他們又如往常一般,從村子里偷來了十幾只家雞。回到老鼠廟后,便在廟門口架起火堆,準(zhǔn)備烤雞大快朵頤。就在這時,嚴(yán)歡來找聶小凡的麻煩,隨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十幾個士兵騎著高頭大馬,威風(fēng)凜凜地來到了老鼠廟門口。
這些士兵,頭戴斗笠盔,身著布面甲,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盡顯威武雄壯之態(tài)。像邊瘋子這種身份低微的叫花子,平日里每次在城里見到官兵,都會嚇得低頭哈腰,滿臉堆笑,極盡討好之能事??蛇@次不同,這些官兵竟來到了他們叫花子聚集的老鼠廟,這讓邊瘋子心中滿是疑惑。難道是為了附近村莊丟失的家雞而來?可這點小事,怎么可能興師動眾,動用這么多官兵呢?
官兵隊列中,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闊步而出。他面龐輪廓分明,劍眉星目,透著與生俱來的英氣。此刻,他微微揚起下巴,眼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以高高在上的口吻,聲如洪鐘般說道:“誰是這里的老大?”
李老鼠見狀,急忙一溜小跑過去,來到官爺身前,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禮,說道:“官爺,俺就是這里的頭頭。”
軍官上下打量著他,見他衣衫襤褸,渾身散發(fā)著一股寒酸之氣,眼中頓時流露出一絲鄙夷之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李,綽號賽玄德。”這賽玄德的名號,還是當(dāng)年他與聶羽、陳鐵牛結(jié)義時,兩位兄弟贈予他的。他向來對劉備的為人欽佩不已,所以,每次見到陌生人,總會忍不住炫耀一番,也不管別人愛不愛聽。
“賽玄德?”軍官再次打量他一眼,不禁嗤笑出聲,“就你這賊眉鼠眼、畏畏縮縮的樣子,也配叫賽玄德?”
“官爺說得極是,小人自知不配,這賽玄德不過是小人自封的。他們給我起的綽號是機(jī)靈鼠,平日里大家都叫我李老鼠?!崩罾鲜笃饺绽锉蝗顺爸S慣了,對此早已習(xí)以為常,既不反駁,也不解釋緣由,只是滿臉諂媚地賠笑著。
軍官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便說道:“我是巡檢司鄭巡檢,奉龍標(biāo)縣知府盧大人的命令外出辦事。只因人手不足,特來此處找一二十個壯丁隨行。我瞧你們這里叫花子眾多,找二十個人,對你來說應(yīng)該不是難事吧?”
李老鼠面露難色,推辭道:“官爺有所不知,我們這里的叫花子,都是些三天才吃得上一頓飯的可憐人,一個個體弱多病,瘦得皮包骨頭,只怕連一二十斤重的兵器都拿不起來,又怎能隨您去辦事呢?”
鄭巡檢一聽,頓時火冒三丈,氣沖沖地說道:“你只需給我找來二十個壯丁,其他的事情,還用不著你來操心!”
李老鼠雖然滿心不愿,但多年來被官爺打罵慣了,態(tài)度依舊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說道:“老鼠廟里的叫花子之所以多,是因為大家都是又窮又懶之人。一來,大家都餓著肚子呢,官爺若是不給些茶水錢,大家肯定不會乖乖聽命;二來,大家也不想做那不明不白的事,萬一不明不白地死在路上,這一輩子豈不是白來人間一趟了?”
鄭巡檢聽了,覺得他說得也在理,便思忖片刻,說道:“我們奉命去三疊山攻打山賊,路上需要找一些壯丁做些雜役。”
“請問大人,此去需要多少時日?一日又能賜予多少報酬呢?”李老鼠追問道。
鄭巡檢有些不耐煩了,說道:“來往大概四五日,報酬嘛,自然是干得多,獎賞就少不了。”
“那所謂的獎賞,大概有多少兩銀子呢?”李老鼠仍不死心,繼續(xù)追問。
鄭巡檢徹底不耐煩了,說道:“到時候再說吧!”
“大人,凡事都得說清楚才好,若是獎賞也說不明白,恐怕弟兄們也不會跟您去做事。就算您把大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他們也不會去的?!崩罾鲜髩阎懽诱f道。
“你是誠心與我作對是吧?”鄭巡檢滿臉怒容,說著,便“唰”的一聲抽出長刀,架在了李老鼠的脖子上。
李老鼠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消失不見,雖然他心里清楚,官爺大概不會真的殺他,可當(dāng)那鋒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時,他還是忍不住感到一陣恐懼。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官爺,小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與您作對呀!”
鄭巡檢卻絲毫沒有領(lǐng)情的意思,冷漠地說道:“現(xiàn)在刀就架在你的脖子上,我且問你,倘若我一分錢也不給你,你是跟我去還是不去?”
“官爺,小人只是一個茍且偷生的叫花子。要是哪天沒討到食物,就得餓肚子。雖然小人心里萬分愿意為您做牛做馬,可萬一走著走著,餓暈了、病倒了,就再也沒法服侍您了呀?!崩罾鲜笮⌒囊硪淼亟忉屩?。
“你不怕死?”鄭巡檢冷冷地問道。
為了不激怒這位官爺,李老鼠說了一堆好話,可看起來這位鄭巡檢并不滿意。他回答道:“誰不貪生怕死呢?只是餓死和被割喉,同樣都是死罷了?!?p> 鄭巡檢似乎被他這句話觸動了,輕蔑地笑了笑,緩緩收起了柳葉刀,把刀收進(jìn)刀鞘后,換了平和的語氣,說道:“一個人一天一百文錢,你們看怎么樣?”
“我們這些叫花子,都是好吃懶做之輩。給多了,官爺您肯定不樂意;給少了,大家也不愿意干。依小人看,不如一天五百文,這樣一來,官爺您不會覺得多,我們這些叫花子也恰好愿意給您做牛做馬?!崩罾鲜笤囂街f道。
“五百文?你們這些叫花子的命,都不值這么多錢吧?”鄭巡檢不屑地說道。
“叫花子的命確實不值錢,不值錢吶。可活著的叫花子,能給您做很多事,把您伺候得舒舒服服、服服帖帖的?!崩罾鲜筚r著笑臉說道。
鄭巡檢不屑地笑了笑,說:“希望像你說得那樣。假如哪天我覺得不滿意了,說不定會為了這五百文,把你們一個個都砍死。”
“官爺說笑了。”李老鼠尷尬地笑著。
鄭巡檢輕蔑地笑了笑,說:“就這樣吧。限你一炷香的時間,給我找到二十個壯丁。這二十個人必須身體健康,體格健碩。要是有一個人讓我不滿意,你就必須再找一人,直到我滿意為止。”
“好的,官爺。小人一定按您說的去辦?!崩罾鲜笊钌畹貜澫律仙恚吂М吘吹乇硎緩拿?。
鄭巡檢見他答應(yīng)了,便轉(zhuǎn)過身,站在門外等候。外面寒風(fēng)凜冽,呼嘯著刮過,這些官爺寧可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也不愿走進(jìn)那破舊的老鼠廟躲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