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表抱著馬劍森走來,二人說說笑笑,顯得十分親近。馮婉兒雙手放在腰間,微微蹲身,道了聲“李大哥萬?!薄@畋碲s忙道:“弟妹切莫多禮!”伸手欲去攙扶,又感覺不妥,急忙將手縮了回來。馮婉兒也有些發(fā)窘,臉頰微紅。
金攀榮見此情狀,這才想到這美婦就是馬當先之妻。其實這干人那晚在凈蓮寺塔下見過這對母子,只是當時只想著營救赫連鳳,又加上黑天半夜的,并未多在意,故而一時并未認得。忙畢恭畢敬地作揖,道:“哎呀!適才我等冒昧,對夫人有唐突之處,請千萬包涵則個!”又急忙命金俊達過來見禮。馮婉兒也不搭理,目光呆滯,似乎仍沉浸在哀傷中。
李表嘆道:“唉,弟妹受苦了。都怪愚兄護救不力,連累了二弟。真真愧煞我也!”赫連鳳忍不住痛哭起來。眾人皆貌似戚戚。李表又詢問馬當先后事,馮婉兒說遺體暫安置在附近義莊,準備雇人送還關東。李表忙道:“弟妹不必操心,二弟后事愚兄自會處理妥帖。以后只要有李某在,絕不會讓你們母子受半點委屈。”
赫連鳳眼淚不住,一張俏臉猶如梨花帶雨,自責道:“都是因為我,卻害了馬伯伯?!逼埲私芙械溃骸翱蓱z馬二俠死得真叫慘哪!這小淫賊便是罪魁禍首!”說著向宮玉成一指。他這一聲喊叫,惹得馮婉兒又痛哭起來。馬劍森沖過去揮著小拳頭,對宮玉成亂捶亂打,口中不住地喊“還俺爹爹命來”。
見赫連鳳傷心落淚,金俊達心疼不已,柔聲道:“師姐休要自責。茍大人說得對,這事皆因這小淫賊而起,若不是他對咱二人無禮在先,師姐也就不會被他們抓去;師姐沒被抓去,馬伯伯也就不會因為救你而死了。說到底馬伯伯是他害死的!”
宮玉成聽了這番話,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有為馬當先之死的難過,有事出因己的自責,有對馬家母子的愧疚,有被冤枉的憤恨……他雙眼含淚,喃喃道:“我沒有,我沒有……馬二俠不是我害死的。”金俊達恨恨道:“應該將這狗雜種開膛剜心,祭奠馬二爺?shù)脑谔熘`?!贝搜砸怀?,立馬有人躍躍欲試。
李表忙道:“先不忙動手,等事情弄清楚再說;再說他還是個孩子,即便是天星教之徒,又如何忍心向他尋仇。唉,希望他能改邪歸正?!闭f著在宮玉成身上拍了拍,神情甚為惋惜。
金俊達怒道:“這家伙壞透頂了,殺他一千次也難解心頭之恨……”李表貴為一幫之主,說話一呼百應,很少有人敢悖逆于他。心中頓感不悅,不由面色一沉。
金攀榮忙道:“李幫主,這兩日大家伙兒都辛苦啦!向前行十來里便是敝莊,咱們先填飽肚子,有話再說不遲。您說呢?”眾人紛紛點頭稱是。當下讓出兩匹健馬,由赫連鳳扶抱著馮婉兒,共乘一匹馬,李表攜了馬劍森,乘另一匹馬,并把宮玉成捆押著一起向留各鎮(zhèn)奔去。
金攀榮沿途放了幾響穿云箭,不多時便將附近另兩路找尋赫連鳳的人馬匯聚到一起,百十號人馬浩浩蕩蕩,好不威風。留各鎮(zhèn)緊鄰子牙河,是方圓百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鎮(zhèn),鎮(zhèn)中心便是金家莊園。一行人來到莊上。金攀榮命人準備膳食美酒,于大堂上設宴款待眾人。馬氏母子自被安置妥帖。宮玉成則被綁捆在馬圈旁的一棵大樹上,無人再去理會。
金攀榮武功一般,但為人精明強干,生意做得興隆。此番將李表等人邀至莊中,一來趁機結交豪杰,二來正好擺擺闊氣。不多時,山珍海味備齊,瓊漿玉液上桌。眾人豪吃豪喝,好不痛快!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表神色凝重,郁郁寡歡,似乎仍為馬當先之死而傷懷。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金俊達和赫連鳳旁若無人,聊得甚歡。金攀榮尋思:“鳳侄女與達兒耳鬢廝磨,兩小無猜,早晚是我金家的媳婦。此次鳳侄女被天星教賊人所擄,原本就極不光彩,若再被擅弄口舌之人以訛傳訛,豈不是讓我金家蒙羞?眾人礙于情面不便詢問,其實肚里還不知有什么齷齪的想法呢!今日在眾人面前,何不讓鳳侄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清楚,好還她一個清白!”想到此便道:“諸位,此次鳳侄女遇險,多虧各位鼎力相助,尤其是李幫主憑一己之力,力斗天星教惡人,鳳侄女才得以脫險……”李表打斷他的話頭,道:“金兄弟說哪里話!我視鳳兒如同親生閨女一樣,豈有不竭盡全力之理?”金攀榮笑著點頭稱是,轉而對赫連鳳道:“鳳侄女,自從你被從塔上帶走后,你是如何與惡人周旋的?李大俠如何追上你的?又是如何解救你的?想必這過程兇險得很,你不妨和大伙兒說說?!北娙私责堄信d趣,齊道“快講,快講。”
赫連鳳徐徐道:“那晚,那惡人背著我跳下塔,搶了馬匹逃了去。起先,三個惡人是在一起,因為大伙兒在后面追得緊,那個惡僧便提議分頭逃跑,于是,那惡人便獨自帶我向東逃竄。他一路不住地鞭笞馬匹。身后的馬蹄聲開始還聽得比較清晰、比較密集,慢慢地就變得模糊、變得疏遠了。那惡人聽得追兵漸遠,得空歇息一會兒,便將我抱下馬,扔在地上,竟然……對我動手動腳。我的穴道未解,又動彈不得,只是大喊大叫,急亂中只好啐了他一口,哪知他全然不顧,竟然去解……我的衣衫。”
金俊達聽得很是尷尬,低聲道:“師姐!”赫連鳳生性率真,久待閨中,沒有江湖閱歷,也不懂得忌諱什么,只將她經(jīng)歷的一五一十地說出。看到金俊達向自己使眼色,又一副欲語又止的樣子,才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妥,不由也紅了臉,低頭不語。人們不由向赫連鳳瞄去,只見她兩手不住地擺弄腰間的絲絳結,目光由纖腰上移,是微微凸起的胸部,再是嬌羞如玉的臉龐,好一個亭亭玉立含苞待放的美少女。一些人更是醋意大濃,心道:“真便宜天星教的老色鬼了。”金攀榮心想:“這女娃娃也太不省事,口無遮攔!不過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由她信口去說,如此更能打消眾人的疑問?!彼膊徽f話,只用眼神示意赫連鳳講下去。
赫連鳳頓了頓,又開口道:“正慌亂中,誰知那惡人竟然停了手,他側耳聽了一會,自言自語道:‘聽聲音是單槍匹馬一個人來的,是誰陰魂不散,追得這般緊?’我聽他這般說,仔細去聽,卻聽不到什么馬蹄聲,想來是我武功低微,故而耳力不濟吧。那惡人急急地又將我抱上馬,打馬就跑。那惡人催馬奔了一陣,只要稍一松懈,就聽到有人追來;便連忙再行趕路,就這樣跑跑停停一整夜。到第二天天亮,我這才隱隱聽到后面的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近,我回頭一望,才知道一直窮追不舍的正是李伯伯?!?p> 聽到此處,眾人都忍不住喊了一聲好。金攀榮心下松了一口氣,對李表道:“那三個惡賊分頭逃竄,李幫主是如何在暗夜中辨明逍遙客的去向,并緊追下去的?”李表微微一笑,道:“李某耳力較好,聽音辨聲之力還算過得去。逍遙客擄了鳳兒,二人同乘一匹馬,馬蹄聲自然就別人的沉些。李某正是據(jù)此判斷出他們的去向?!崩畋黼m然說的輕描淡寫,但若不是功力深厚,如何能有如此好耳力?眾人何嘗不知道,心下不由地深深佩服。
赫連鳳接著道:“李伯伯越追越近,那惡人拼命地催馬,馬兒奔跑了一天,終于累死在荒草地中。再后來,李伯伯趕了上來,和那惡人交了手,二人拼斗內(nèi)力,正在難分難解時,我想趁機助李伯伯一臂之力,不曾想被他們激發(fā)的真氣彈出,掉在泥沼中。那惡人稍一分神,真氣立泄,就被李伯伯的內(nèi)力擊了出去,摔在泥沼之中。泥沼太過松軟,很快就陷入至腰間,嚇得我大聲呼救。李伯伯急忙來救我,可是就要來到我身邊時,忽然聽到那惡人說隨身帶著什么寶典,李伯伯便舍我而去,要去奪那寶典,結果……結果竟然中了那惡人的奸計,也陷到泥沼里,動彈不得……”
講到此處,堂內(nèi)氣氛好不尷尬。眾人心想:“那所謂的寶典一定是提籃寶典了,這些年來聽得耳朵都生了老繭,也沒見一言半句真言,想必都是謠言。都說李表李大俠義薄云天,乃江湖中第一大俠,原來也是俗世之流,嘴邊常掛著什么‘俠義道德’,一聽到什么寶典便將一切拋在腦后?!辈簧偃诵覟臉返?,心想且看他如何收場。金攀榮心道:“讓鳳兒說道說道詳情,本來是想還她一個清白,誰知竟抖露出此等汗顏之事。李幫主江湖地位顯赫,最看重面子,此番在我家丟了顏面,豈不是要惱恨于我?”想到此,急忙道:“鳳兒,想清楚了再說!既然都陷入沼澤,那后來是如何脫得險?”赫連鳳道:“救我們的是那小惡人和他的師父!”此言一出,四座嘩然。一個精瘦老頭起身道:“這女娃兒好不懂事!大伙兒為了尋你,這兩日沒日沒夜地窮追不舍,眼不曾合,米未沾牙;為了救你,令尊負傷不說,還連累馬二爺搭了性命。若不是李幫主武功超群,憑一己之力將你救離于敵人的魔爪,焉能毛發(fā)未少地坐在這里。天星教作惡多端,咱武林正派早與他們勢同水火。你竟然是非不分,妄將仇人作恩人!”眾人一看,卻是京城拳師詹大力,以一套“羅漢螳螂拳”聞名燕趙大地,他素與李表交好,方才聽到赫連鳳的說話,早已忿忿不平,這時忍不住就搶白起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甕聲甕氣地嚷道:“這女子定得了失心瘋,才會如此胡說八道。我看趕緊找個郎中來瞧瞧是正經(jīng)。”李表在江湖中威望極高,自然少不了趨炎附勢之輩。眾人紛紛附和,斥責聲不斷。赫連鳳被無端責罵,又急又氣,高聲爭辯道:“事情確實如此,我絕對沒有胡說。大家不信,可以聽聽李伯伯怎么說!”
廳上嘈雜雜的,李表一直神情冷峻,耐心地聽大伙兒講話。此時,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廳上立馬安靜下來,這才徐徐道:“鳳侄女,你錯怪伯伯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獨孤異和他徒兒在我和逍遙客相斗之時,早已埋伏在草叢后,只是你不知道罷了。這些人若真刀真槍地較量,你李伯伯又曾怕過誰?只是天星教惡人狡詐兇殘,他們一明一暗,伺機而動,尋了破綻便會置人于死地。你陷入泥潭時,伯伯心急如焚,何嘗不想第一時間救你呢?只是若去救你,他們必將趁機夾擊于我。伯伯死不足惜,但怎么忍心你落于這幫惡人之手。你說是也不是?”赫連鳳還未來得及回答,卻有不少人異口同聲道:“是是是?!边@些人一臉凝重之色,似乎自己便是當時正置于兇險的赫連鳳一樣。
李表視線離開赫連鳳,轉向眾人侃侃道:“大敵當前,最怕的是自亂陣腳。逍遙客為了擾亂我的心智,謊稱有什么提籃寶典。哼!這等小兒把戲豈能糊弄了我?我正好將計就計,折回去一掌斃了他。想那逍遙客一生作惡多端,也是罪有應得?!甭牭酱颂帲娙私蛔『傲艘宦暋昂?!”李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瞬間即逝,繼續(xù)道:“逍遙客一死,剩下獨孤異孤掌難鳴,李某已不懼矣。至于鳳兒說我二人陷入泥潭,是獨孤異師徒相救的,純屬笑話。列位,以李某的功夫要從泥潭脫困想必亦非難事,何須他來救?獨孤異假惺惺地前來相救,卻假施援手之名,欲行詭詐之計。李某豈會上當?那廝眼見偷襲不成,惱羞成怒,與我惡戰(zhàn)了幾個回合,卻又連吃了幾掌,負了重傷逃走了?!苯鹋蕵s道:“這次正邪交戰(zhàn),李幫主連克兩個勁敵,足壯我武林同道之威,極大震攝天星教邪徒,諒他們今后再不敢在燕趙之地猖狂了?!北娙思娂姺Q是,夸贊之聲不絕于耳。
李表的一席話,赫連鳳似信非信,還想爭辯:“可是……”李表卻打斷道:“鳳侄女這幾日連驚帶怕,乏累得很,早點休息吧?!苯鹋蕵s連忙接話道:“鳳兒的確累得夠嗆,房間早已收拾妥當,早點休息吧。達兒,快送師姐回房?!北銓鹂∵_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帶赫連鳳離開。赫連鳳還想說什么,卻被金俊達拉拽著出了廳堂。
一肩風月夜歸人
江湖路遠,感謝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