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奧斯·卡夫索第一次來到美索不達米亞[1]。
讓他十分吃驚的是，這座無數(shù)人盛傳的世界中心：巴比倫城，如今已是滿目瘡痍和混亂不堪。
正午時分，寬闊巨大的街道上長滿了雜草，破碎的路面不時地從磚瓦下面蹦出一只只的昆蟲到處覓食。本應(yīng)是車水馬龍的商業(yè)市集，現(xiàn)在卻不見昔日的人聲鼎沸。他從南走到北，只見稀稀拉拉地出現(xiàn)幾個破衣爛衫的老婦人在一旁拾荒。
著名的被拆毀的埃特曼安吉神廟[2]的基座則在遠處，早已被太陽曬的干裂的墻體；磚塊都開始瓦解。而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在與尼布甲尼撒[3]宮殿并排矗立著的那座匯聚各方學(xué)者的巴比倫尼亞[4]學(xué)園，它常年因為沒有人修葺，已經(jīng)凸顯斷瓦殘垣的趨勢。
因為在這一路上，他四處打聽關(guān)于《妥拉》這本書的下落，然而與他在東方時的情況不同，在這帝國的腹地，幾乎人人都知道這本書，而它其中的一個抄本就收藏于學(xué)園內(nèi)的希伯來[5]先知瑪拉基[6]的私人書庫。如今這里卻已破敗不堪，守門人告訴他馬拉基已經(jīng)離開了巴比倫。
＊＊＊
于是，他打算向西前往這本書的發(fā)源地古都斯[7]的圣殿，便旋即出了城的北門，望見到高地上成群結(jié)隊的人群、馱著大大小小包裹的馬匹和車隊，向著東北的方向進發(fā)，他便上前打聽。
“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呀？”伊奧斯向問一個牽著馬匹的青年問道。
“皇帝命令我們從這里搬走，去幫他建立北面底格里斯河畔的新都城。”那人回答。
“所以巴比倫已經(jīng)被廢棄了？”
“是的。”
“所有人都搬去那里了？”
“差不多是這樣的，所有能干活的人都要去那邊，包括那些有學(xué)問的人、建筑師和管理者們，都遷往新都了?！?p> 伊奧斯點點頭，望向這延綿隊伍的盡頭：一座幾乎和巴比倫同樣外觀的城市坐落在地平線的邊緣。
?。?p> 幾天后，在這新建的世界之都的中心：在這座在建的埃薩吉拉[8]廟宇的工地旁，伊奧斯找到了這位叫做馬拉基的希伯來學(xué)者。
他被任命為這項工程的監(jiān)事，當(dāng)?shù)弥翃W斯想要打聽關(guān)于《妥拉》的知識后，這位話癆一樣的學(xué)者便放下手中的活，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
“我當(dāng)時只是一時氣憤，因為我看不慣那些和我共事的人——那些輔佐尼赫邁亞[9]后人為完成圣殿最后的修復(fù)和重建工作時，那些本該由哈該[10]和撒迦利亞[11]所激發(fā)的熱忱和熱心已經(jīng)泯滅了！那些祭司們變得粗心大意、驕傲狂妄、自以為義！圣殿的服務(wù)也變成虛有其表，而人民也以為上帝已不再關(guān)心以色列了！”
“等等，我是在問您關(guān)于大洪水的事情?！币翃W斯對學(xué)者說的話一頭霧水，連忙制止他繼續(xù)跑題。
“先聽我說完！正因如此我才決定離開以色列，回到巴比倫復(fù)職，專心研究《塔納赫》[12]和《先知書》[13]，可誰曾想到這世事變遷，現(xiàn)在我卻淪落到這里為這異教的神廟做監(jiān)工！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問我關(guān)于經(jīng)卷的知識了，更不要說像你這樣跋山涉水來請教的人了！”
“好的，既然您知道我這么辛苦的前來，那么就請您趕快回答我的問題吧。”
“啊哈！關(guān)于那場洪水，這地上的人能有不知道的嗎？你出去打聽一下，不光是《妥拉》，還有那些用阿卡德語[14]記載的阿特拉哈西斯[15]史詩，還有那傳說中從洪水中得救的烏特納匹什提姆[16]，還有你們馬其頓人最應(yīng)該熟知的厄庇墨透斯[17]及潘多拉[18]的女兒，以及那場吞沒一切的大洪水！”
“對不起，我雖是半個馬其頓人，但我出生在遙遠的波斯邊境……我父親雖然曾給我講過一兩次關(guān)于這些神話故事和傳說……但我并沒有認真去聽。后來，他也沒興趣再講了……其實，我更想知道的是，如果這么多人知道這場洪水，那么……這就一定是真實發(fā)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了嗎？而不是發(fā)生在其他世界的事？或者這至多只是一個傳說？”
“其他世界？你這小子說話還挺有意思。其他世界的是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你一定想問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大洪水，卻沒人能給出證據(jù)，你是想說這個嗎？”
“嗯，是的?！?p> “哈哈！若談證據(jù)，年輕人，你應(yīng)該繼續(xù)往北走。到黑海去，經(jīng)過我對經(jīng)書多年的研究和考證，那場曠日持久的洪水淹沒了一切，而義人諾亞的方舟則是停靠在了可薩[19]海邊上的阿勒山[20]上，等大水完全褪去，可薩海便分成三座大湖：就是黑海、希爾卡尼亞海和萬恩海[21]！”
“如果到那邊，找到了方舟的殘骸，也就是找到了證明大洪水真的存在過的證據(jù)了，是嗎？”
“是的！真聰明?！?p> “謝謝你，老師。我會去的，如果還能再見面，我會告知您我的進展。”
“祝你好運！孩子！”
“再見?！?p> ＊＊＊
在與希伯來的學(xué)者告辭后，伊奧斯·卡夫索便用乞討得來的以及馬拉基資助的一些盤纏搭上了一艘去往上游的帆船，啟程沿著底格里斯河到達了亞米大[22]，在船上，伊奧斯聽說了塞琉古的軍隊在弗里吉亞[23]戰(zhàn)勝了安提柯[24]，于是得知去往黑海的路暢通無阻了，便在下船后轉(zhuǎn)陸路前往黑海的港口帕西斯[25]。
?。?p> 傍晚時分，伊奧斯從住所走出來，來到海邊眺望漸漸明晰的星空。
他被遠處山巒的輪廓所吸引，仿佛陷入某種熟悉的回憶。數(shù)月以來，在阿卡西域內(nèi)尋找第二把鑰匙的嘗試均以失敗告終，但奇妙的是，跟隨著母親留下的蛛絲馬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景，線索最終把他指引到了這個寧靜的地方。
根據(jù)各地的傳說和神話，記載于上古的大洪水，與第一個伊斯特里亞的記憶十分的吻合。除了那段記憶以外，伊奧斯也閱讀了那顆星體周圍星星的記憶，那些記憶大多也和那座奇跡山丘之城息息相關(guān)。他的老師曾告訴他，擁有相似記憶的人，或是在同一地方生活過的鄰居，或是有強烈情感紐帶的人——比如親屬、朋友或是愛人，他們的記憶之星總是靠的很近。
至于為什么，那嘎呵朱訥推測，這也許是那些管理阿卡西的神靈們所采用的一種分類和規(guī)整手段。
但這些關(guān)于那座城共同的記憶并不能說明什么，在經(jīng)歷過億萬個不同世界的記憶之后，伊奧斯并不覺得那少女閃姆的故事有什么特殊之處，除了這個記憶的結(jié)尾——在末世之后，在那新的世界里，那一片因被無數(shù)新生的星星所照耀，而晶瑩閃亮的海面。
突然，伊奧斯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他向前走了幾步，半蹲下來用手比劃著海平面上那一串比周圍密度要高一些的繁密的光點：那條銀河的位置。然后，他又閉上雙眼，回憶閃姆最后看到的畫面——山的輪廓、水的波浪和那些緩緩上升的點點繁星。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沉默、震驚。
海風(fēng)讓他的頭發(fā)略顯凌亂，而他的眼睛卻為此濕潤了。
“在無盡的海洋之中，在山澗，在田野，在深林，在沙漠……”他笑著擦了擦眼淚，并繼續(xù)自言自語道，“這就是那段記憶，最后的場景?！?p> 是的，伊奧斯意識到，他此刻所站的位置，就是閃姆死去的地點。
夜深了，他從旁邊的棧道離開，并朝身后的方向揮了揮手說：“我明白了，媽媽。下一個，就是山澗?！?p> [1] Mesopotamia，即兩河流域，古希臘語:Μεσοποταμ?α，μεσο意為中間，ποταμ?α為古希臘文中河流之意，轉(zhuǎn)化成為“（兩條）河流中間的地方”，這兩條河指的是幼發(fā)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
[2] Etemenanki，蘇美爾語，意為“天地之基神廟”，是一座在巴比倫修建來供奉馬杜克的神廟的名字
[3]古希臘語：Naboukhodonosor，是位于巴比倫的迦勒底帝國的君主，因毀掉了所羅門圣殿而為人熟知。他曾征服猶大王國和耶路撒冷，并流放猶太人
[4]阿卡德語，Mat Akkadi，即巴比倫地區(qū)，最早記載“巴比倫尼亞”一地的文字，可追溯至前23世紀(jì)的薩爾貢時期的一塊版匾
[5] Hebrews，希伯來人的名稱源自希伯(Eber)，根據(jù)《創(chuàng)世記》第10章第22-24節(jié)，希伯是挪亞的玄孫、閃的曾孫、亞法撒的孫子
[6]猶太先知，瑪拉基(希伯來文:????????? Malakhi)，意思是“我(神)的使者”
[7]即耶路撒冷，希伯來語拉丁化：Yerushalayim，漢譯：古都斯或古德斯，意為“神圣的”；唐朝時期的景教徒曾根據(jù)敘利亞語“ūri?lem”譯作烏梨師斂
[8] Esagila或Esangil，意為“高聳的神殿”，是一座獻給巴比倫保護神馬爾杜克的神殿，此為塞琉古帝國皇帝在塞琉西亞建造的復(fù)刻版
[9] Nehemiah，意為耶和華的安慰，是《厄斯德拉下》，亦稱《乃赫米雅》的中心人物，該書記載他重建耶路撒冷和凈化猶太小區(qū)的工作，阿爾塔薛西斯一世任命他為猶大總督，使命是重建城墻
[10]天主教譯為哈蓋(??????；?aggay?)是《希伯來圣經(jīng)?小先知書》里第十篇《哈該書》的作者
[11]天主教譯為匝加利亞，伊斯蘭教譯為宰凱里雅（希伯來語：??????????，意為YHWH所紀(jì)念），是《希伯來圣經(jīng)》中的人物，猶大王國的先知，《撒迦利亞書》（12卷小先知書中的第11卷）的作者
[12]在猶太教中，希伯來語圣經(jīng)，就是《塔納赫》（希伯來語：?????“???，拉丁字母轉(zhuǎn)寫：Tanakh，有譯作《泰納克》或《泰那克》），后來的基督教稱之為“舊約圣經(jīng)”
[13] Navim，希伯來文：??????，：意思是“先知們”，共8卷，分上下兩部份，記錄了曾教導(dǎo)和帶領(lǐng)猶太人的先知事跡
[14] Akkadu，又名亞甲語或亞迦底語，是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地區(qū)使用的一種亞非語系閃族語言，作為已知最早的閃族語言，阿卡德語使用源于古蘇美爾語的楔形文字書寫
[15] Atrahasis是公元前18世紀(jì)，3塊以阿卡德語記載的泥板史詩主角，阿特拉哈西斯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大洪水傳說”中登場
[16] Utnapishtim，意思是“他建立了生命”，是上古西亞文化大洪水傳說的英雄
[17] Epimetheus，厄庇墨透斯是第一代提坦神伊阿珀托斯的兒子，普羅米修斯（即“先見之明”）的兄弟。在傳說里他與普羅米修斯一起用泥土創(chuàng)造人類，然而古代這兩個神常用做人類的象征（厄庇墨透斯代表人類的愚昧，普羅米修斯代表人類的聰明）
[18] Pandora，希臘神話中火神赫菲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地上第一個女人，送給人類作為對普羅米修斯盜火的懲罰
[19]可薩人，也譯作卡扎人、哈扎爾人（土耳其語：Hazarlar）是一個半游牧的突厥語民族，他們稱里海為可薩海
[20]土耳其語：Agri Dagi；亞美尼亞語：??????，坐落在土耳其厄德爾省的東北邊界附近，為土耳其的最高峰
[21] Van G?lü，即凡湖，是土耳其最大的內(nèi)陸湖
[22]即今天的迪亞巴克爾（古希臘語：Amida）
[23] Phrygia，《圣經(jīng)和合本》譯為弗呂家，安納托利亞歷史上的一個地區(qū)，位于今土耳其中西部
[24]安提柯一世，早年時為馬其頓腓力二世的將軍，后來跟隨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并被派為大弗里吉亞的總督，亞歷山大逝世后，安提柯成為繼業(yè)者戰(zhàn)爭的主要角色，于前306年自行稱王，建立安提柯王朝，而此處所提及的即是伊普蘇斯戰(zhàn)役
[25] Phasis，是位于黑海東部沿岸的一座古老的中世紀(jì)早期城市，建于公元前7世紀(jì)或6世紀(jì)，是希臘人的殖民地，位于同名河流的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