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家
坐在飛往老家的民航飛機上，羅吉爾的腦海中一直回蕩著那清澈的女聲，嘴里還一直叨念著：“小惡魔到了，快回家去吧?！?p> 坐在他身旁的人時不時地看著他自言自語，覺得他有些古怪，沒敢靠近。
“各位乘客請注意，飛機已到達盧森城站，請各位乘客有序下機?！?p> 機廂內(nèi)的廣播將羅吉爾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他站起身看著窗外，公路旁和人行道上的積雪已經(jīng)融化，街道兩旁的行道樹枝不再是銀白色，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也只有背陽面的屋頂還留有一絲白雪的痕跡。
往遠處看也能看到兒子工作的農(nóng)場，片片殘雪點綴著黑色的土地，就像奶牛的后背。
羅吉爾走出停機站，北風吹在他的臉上，可以明顯感覺比首都冷很多。
街道兩旁都是比較矮的二層小樓，建造用的也都是非常厚的深色石磚。
而且，主干道也比首都窄了不少。
“爸爸！”
羅吉爾一驚，回頭一看，只見女兒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風衣，脖子上掛著一條粉紅色的圍巾，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臉頰微微鼓起，在向他招手。
“放學了？”羅吉爾來到女兒身邊，揉了揉她的頭。
“是啊，順道過來接您。哥哥和媽媽都已經(jīng)準備好飯菜了，咱們回去吧?！迸畠和熘_吉爾的胳膊，親昵地說道。
女兒一邊走著，一邊觀察三年未見的父親，看到了已經(jīng)發(fā)白的鬢角，和有些褶皺的額頭，心中有些酸澀。
在回家的路上，羅吉爾問女兒：“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想好要什么禮物了嗎？”
這時，他們來到十字路口，一個小女孩剛要闖紅燈，一把就被她爸爸抱住了，旁邊的媽媽摸著女兒柔軟的頭發(fā)，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
“我想爸爸能多陪陪我，這樣您也可以多休息幾天?！迸畠嚎粗患胰谡f道。
女兒的話，讓羅吉爾鼻子一酸，握緊了伸進自己大衣兜子里的女兒的手說：“好啊，這次我就多陪你幾天?！?p> 當看到那棵自家院子里的金木樨樹時，羅吉爾過去這幾年一直緊繃的情緒終于松弛下來。
女兒走進屋后，他來到這棵千年巨樹旁，任由手掌在樹干上摩挲，這種感覺就像是在摸倫尼克的沙子一樣，細膩、溫暖。
這棵樹是羅吉爾的祖先在盧森城建城時種下的。
但自從殿下統(tǒng)一了山內(nèi)世界后，它的年輪就再也沒有增加過。
“如果這棵樹的樹枝，真的可以成為鍛造神器的材料的話……”羅吉爾喃喃自語道。
家里很暖和，晚飯也很豐盛。
羅吉爾坐在主位上，看著桌上的菜肴，心里竟然產(chǎn)生一絲愧疚感，因為自己曾暗自發(fā)誓要把他們接到首都。
可是因為倫尼克的發(fā)現(xiàn)，徹底打亂了原有的計劃，自己的薪水也沒有提高，本該多出來的經(jīng)費都用于發(fā)展國防和建造飛行器去了，原本的生活并沒有改變。
“爸爸，這是從我那農(nóng)場里摘的菜，您嘗嘗！”兒子夾著一塊西蘭花送到碗里。
“謝兒子?！碑斘魈m花觸碰到羅吉爾舌根的瞬間，一種熟悉的酸澀感充斥在味蕾之中，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
“爸爸，您知道嗎？您現(xiàn)在可是城里的人物了，最近還上報紙了！”兒子一副自豪的樣子，將餐桌旁的報紙遞給羅吉爾。
羅吉爾看到了那則飛行器起飛成功的報道，標題下印著各位的合影，羅吉爾站在整個隊伍最中間，和魯特先生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他們還會回來嗎？”女兒擦了下粘在嘴角邊的飯粒，看著羅吉爾。
羅吉爾微笑著說：“如果他們發(fā)現(xiàn)了新世界，就會回來的。”
“那新世界會是什么樣子呢？”女兒期待地問道。
“還不知道呢?！?p> 到發(fā)現(xiàn)新世界的時候，我恐怕已經(jīng)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吧。
羅吉爾沒有將后半句說出來。
“爸爸，上面還說什么‘神器計劃’，那是什么？”
兒子的話讓羅吉爾想起了在倫尼克地下酒店和蒂爾尼對他說過的關于“神器”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兩人成功的概率極低。如果那兩個人最后失敗了，那剩下的人要面對的將不再僅僅是‘虛無’了！這些神器是在咱們這邊的，他們到時候會怎么想？”
蒂爾尼的這些話，就像是印在了羅吉爾的大腦里一樣，一直都忘不掉，因為自己的孩子也一定會被卷進這個計劃中。
所以，羅吉爾將大多數(shù)精力都投入在了第一個計劃上，盡自己所能調(diào)用一切可以調(diào)用的資源，促成計劃的成功。
“這個啊，也是為了對付天上的那個怪物制定的計劃。”羅吉爾說。
“那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了？”兒子問道。
“還沒有，現(xiàn)在沒有材料，更沒有人選?！绷_吉爾夾起一塊肉吃了下去。
“如果這個計劃正式啟動后，爸爸您還會回來嗎？”
女兒的問題讓羅吉爾沉默了，他抬起頭望著窗戶外面的夜景，說：“也許會吧?！?p> 晚餐過后，羅吉爾獨自一人走在兒子農(nóng)場的田間小道上，白天被雪水滋潤的土地，此刻顯得格外干凈，他抬腳踩在雪水上，發(fā)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微涼的晚風穿過羅吉爾的大腦。
這二十多年來，從他大學畢業(yè)進入大樓，第一次在“星光大廳”見到殿下，再到成為情報部部長，最后在殿下去世前接受成為術士團團長和赫侖老師的使命。
授勛儀式上，為了讓質(zhì)疑他的人信任我這個副議長，他清除了他們關于殿下的記憶。
當這一切都準備就緒，可以讓家人們過上更加富裕的生活的時候，新世界的發(fā)現(xiàn)就像是一把利刃，劈開了他本該一路暢通的仕途。
成為副議長后，本來應該擁有的幸福，最后非但沒有得到，甚至要把我的家人全部牽涉進去。
他又想起了蒂爾尼曾對他說過的：“如果我們都沒有這么做的話，那些下級的人們更不可能。更何況你還是站在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位置上的副議長。”
再過幾天就是女兒的生日，也到了選擇自己專業(yè)的年齡了。
他一想到這里，心里就不是滋味，可是在同事們面前，卻必須把自己真實的想法隱藏起來。
就這樣，一直緊繃的情緒，還是在時隔三年再次見到女兒后，漸漸崩塌了。
“我真的不想……”
小小的水滴，從眼角零落而下，在空中旋轉(zhuǎn)了一圈，又掉落下來，在雪地上化成了一灘水漬。
就在這時，女兒拿著一件外套找到了羅吉爾。
“爸爸，原來您在這呢？外面天兒挺冷的，趕緊穿上吧?！?p> 羅吉爾抹掉眼角的淚花，回頭看著自己的女兒，她身著厚重的羽絨服，臉色紅撲撲的，頭頂戴著毛茸茸的帽子，就像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他接過外套，披在肩上，拉著女兒的手，來到兒子休息時經(jīng)常坐的土堆旁坐下。
父女二人看著夜空中璀璨的銀河，一起聊了起來。
女兒注意到了西邊的夜空下那顆永遠定格的淡藍色星星，她指著那顆星星說：“爸爸，為什么那顆星星不會眨眼??？”
羅吉爾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就是那兩個英雄為咱們尋找新家所乘坐的飛行器的尾跡啊。它之所以不會眨眼，是因為那是人類的希望啊，永遠不會消失，哪怕眨一下眼睛都不行。”
“那他們是不是也有家人??？”女兒看著羅吉爾的側(cè)臉，眼睛閃閃發(fā)亮。
“當然有了，還是個帥小伙呢?，F(xiàn)在被寄養(yǎng)在你薩多雷叔叔家里?！绷_吉爾微笑道，“等你過完生日，我就帶你去他們家玩，好嗎？”
“好！”女兒激動地抱住羅吉爾的脖子，看到了他眼角未被抹去的淚光。
“那埃拉妮姐姐也會去嗎？”女兒又問道。
“她不會去的，他要留在家里學習劍術啊，因為蒂爾尼叔叔已經(jīng)為她選擇了‘劍士’的職業(yè)了呀?！绷_吉爾捏了下女兒的臉蛋說。
“那蒂爾尼叔叔是不是也要和你一起去實現(xiàn)那個計劃??？”女兒抓著羅吉爾的手問道。
“當然了，而且不只有我們倆，還有很多人都會加入的。”羅吉爾說，“雖然這很困難，但還是要做。”
“那爸爸以后是不是就不回來了？”
女兒的聲音很小，但卻重重地敲打在羅吉爾的心坎上。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被殘雪點綴的土地。
女兒看著爸爸那已經(jīng)變白了的鬢角和有些褶皺的額頭，內(nèi)心柔軟的地方被輕輕地撥弄了一下。
“爸爸，這些年，辛苦您了。”女兒放開羅吉爾，蹲在他身邊，用手替他拭去淚痕，“我也知道，過完生日后，就到了必須選擇自己專業(yè)的年齡了。”
“女兒？”羅吉爾聽到“專業(yè)”這個詞后，心里一顫。
“在新世界被發(fā)現(xiàn)之前，我很糾結(jié)，不知該選擇什么。但是，那之后，爸爸就開始為了咱們這個家聚少離多。如果，我選擇‘術士’專業(yè)，那最后我僅僅只能成為一名修女，而且也不會進入大樓工作，甚至可能會分配到離家人更遠的南方?！?p> 女兒這番話讓羅吉爾的心猛然收縮了下來。
“小的時候，您經(jīng)常教導我，凡事只要努力就夠了，即便最后沒有達成自己的理想，也不用擔心，因為有您陪在身邊?！迸畠禾痤^看著羅吉爾，用過去爸爸經(jīng)常安慰她時的語氣說，“現(xiàn)在，爸爸，這次換我陪著您吧，我也要為咱們家的未來出一份力。所以，我也想和埃拉妮姐姐一樣，成為一名劍士?！?p> 女兒的決定讓羅吉爾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他看著眼前的女兒，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心。
“而且，我一定能夠成為一名手持神器級武器的騎士的，這樣既可以使用術士，也可以創(chuàng)造劍技。就算您離開了家，我也能多陪陪您，如果有人欺負您，我也可以把他們都趕走！”
女兒的一字一句都敲擊著羅吉爾的心扉。讓他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十八歲那年，那年的自己，也是這般年輕，充滿了熱血和斗志。
但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再年輕，而女兒也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小小的小姑娘了。
“謝謝你，寶貝女兒，我愛你?！绷_吉爾一把摟住自己的女兒，將其深深地抱在懷里，“我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保護爸爸了，爸爸很高興。”
當城市的鐘聲傳進農(nóng)場，夜空中那輪明月漸漸地消失在云端后，羅吉爾牽著女兒的手，離開了農(nóng)場。
在女兒熟睡后，羅吉爾來到客廳，怎么也睡不著。他又拿起兒子曾給他看過的報紙。
報紙一角的一則報告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