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管如何,每每想起冉求這位弟子,這位被自己曾經評價為最全面的賢才,孔子不由傷心失望。
子有啊子有,你是否偏離了你心中的道呢?
孔子想起那一年,即公元前492年,冉求離開自己回魯國時說的話。
當時,冉求說,宣揚禮教,克己復禮,這樣的事他并不是不贊同,但實在是力不從心,故請求離開。
當時的孔子,真的很不希望冉求離開自己。畢竟,冉求文武雙全,自己率一干弟子周游列國,冉求的作用非常大。
但是,當時由于季氏家族發(fā)生巨變,季孫斯去世后,其庶長子季孫肥發(fā)動家族事變,一舉奪取了宗主之位。
冉求認為,孔子應該留一支力量在魯國,以隨時掌握魯國的情況。
當時孔子自己也認為冉求的意見是對的,只是不希望冉求以“宣揚禮教力不從心”為理由。
所以,當時孔子就嚴厲批評了冉求,告誡他追求真理不應半途而廢。
冉求本就是季氏舊臣,曾經擔任過季氏的武城邑宰等要職,所以回國后就被季氏委以重用。
后來,冉求憑其出色的治政能力,被季氏任命為家宰。
唉,子有啊子有,難道你在季氏屋檐下呆久了,真的就完全投身了季氏?
如今,冉求一開始建議孔子先去見季孫肥,再是幫助季氏推行田賦制,這一切都令孔子深深擔憂。
冉求難道真成了季氏的人?
但此時的孔子對冉求還是心存著師徒感情的,直到魯伐顓臾事件發(fā)生。
顓臾,是一個風姓諸侯,相傳為太皞所建,大約位于今山東省臨沂市平邑縣柏林鎮(zhèn)附近。
大周王朝建立后,周成王分封顓臾國為諸侯,給予其祭祀蒙山的權力。
蒙山是一座文化名山,位于今山東省臨沂市西北的沂蒙山區(qū)腹地,古稱“東蒙”,也稱“東山”。蒙山主峰龜蒙頂海拔1156米,人稱“亞岱”,乃山東第二高峰。
蒙山這樣的大山當然是要得到祭祀的,當然,山東的第一高峰是五岳之首泰山,乃天下第一山,也必須得到祭祀。
泰山,唯天子才有資格祭祀,其儀式包括“封”和“禪”兩部分。
封,指于泰山之頂,筑一個圓形的土壇,以祭天帝,增泰山之高以表功歸于天。
禪,指于泰山之下,筑一個方形土壇,以祭地神,增大地之厚以報福廣恩厚。
天圓地方。
而且,祭祀泰山是一件很隆重莊嚴的事,帝王不能隨便祭祀泰山。
一般,國家治理得很好,國泰民安,且須經重大事項決策會議決定后方可實施。
當然,這與我們現(xiàn)在要講的魯伐顓臾無半毛錢關系,那就打住吧,不要再偏題了。
顓臾國身負祭祀蒙山這樣的主體責任,雖是大周王朝重要諸侯,但國小勢弱,祭祀了幾百年,終于在春秋開啟之初,無可奈何地選擇將自己的安全問題,交給大周王朝宗邦諸侯魯國。
也就是說,顓臾很早就成了魯國的附庸。這也是顓臾自春秋以來,基本未在春秋舞臺發(fā)出過任何聲音、亮相于任何角落的原因。
但這一次,顓臾亮相了。
因為季孫肥需要進一步擴大季氏家族的地盤,他看中了魯國的附庸國,顓臾。
作為魯國執(zhí)政上卿,季孫肥也確實有出兵討伐顓臾的正當理由。因為討伐顓臾,無需打出滅顓臾的旗號,而僅僅是出兵顓臾即可。
為何要出兵顓臾?
因為顓臾地處蒙山,蒙山乃山東第一大山,山高林密。魯國由于賦稅沉重,戰(zhàn)事頻發(fā),故盜匪嘯聚,蒙山、泰山都成了盜匪重點區(qū)。
季孫肥認為,只要季氏出兵顓臾,清除了盜匪,那今后這塊地盤,無疑就成了季氏的地盤。
季孫肥想了想,他認為這一次自己的決策無疑既利國利民,又利于季氏家族。
而且,有利季氏家族,還是隱藏在利國利民背后的。如果這一次的決策能夠得到孔子的支持,那季氏就可以向全魯國人民展示一個新的形象:看看,連大圣人孔夫子都支持咱季氏!
季孫肥是一個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他需要孔門的這份力量,他真心不希望與孔門對立。
但令季孫肥郁悶的是,先前田賦制一事,居然得到了孔子的反對。
季孫肥立即祭出暫緩商議給予你孔子國老相應俸?這招,讓你孔老夫子知道支不支持、配不配合咱季氏的結果。
打壓了你孔夫子一棒,現(xiàn)在再給出一根胡蘿卜,看你吃不吃!
季孫肥再次將冉求叫來,授意他就季氏出兵顓臾一事向孔子咨詢。
國老的主體責任,就是接受國政咨詢。
冉求想當然認為,這一次孔子應該會舉雙手贊成,畢竟打擊盜匪完全符合最廣大魯國人民的利益。
孔子見冉求來了,很高興。他想起先前對冉求的責備,站在冉求一方替他想想,覺得自己確實對冉求有些過分。
那還不借這個機會,師徒倆好好聊聊?
冉求向孔子報告了季氏決定討伐顓臾一事,孔子一聽就沉下了臉來,他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對冉求道:“顓臾本就是魯國附庸,一直以來,奉天子之命祭祀蒙山,并從無過錯。
而且,由于魯國已占有了顓臾周邊土地,故顓臾實質上已經是魯國屬地了,季氏吃飽了撐的還要討伐顓臾?
子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作為季氏家宰,應該阻止季氏行此不當之舉,怎么反而替季氏來咨詢?yōu)閹熌???p> 冉求把臉耷拉成了一只苦瓜,無奈道:“夫子所言甚是,但季孫已經做出了決定,弟子哪還能左右?”
孔子板著臉,喝斥道:“子有!周任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作為季氏家宰,你能盡其職勝其任固然好,但一旦不能勝任,那就得辭職離去!
瞎眼過馬路,需要引路;跌倒于地上,需要攙扶。季氏此舉,危害甚大!如果不去提醒勸諫,那要你這樣的家宰何用?
剛才,你以季氏已經作出決定,你無力左右來為自己辯解,這是大錯特錯!
為師且問你,‘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這又是誰之過?”
冉求聽了非常不甘心,心道:“夫子啊夫子,你怎么又來責怪我了啊。這純粹就是季孫的一次東蒙山剿匪記而已,怎么到夫子你這里,全成了我的責任了?”
“虎兕出于柙,龜玉毀于櫝”,指的是如果兇獸從籠中逃脫,龜玉在盒中損毀,那這個責任不在于其主人,而在于守護保管的人。
孔子認為,季氏討伐顓臾,別看是季氏的主張,但你冉求作為家宰,沒有成功勸阻,這就犯了重大過錯。
冉求則認為,不管季氏以何種理由去討伐顓臾,趁如今列國諸侯無暇顧及小小的顓臾,及早將顓臾拿下,明確其歸屬季氏,這是季孫肥作為季氏家族宗主應該要做的大事。
所以,冉求心甚不服,他思量再三,認真對孔子道:“夫子,弟子很清楚,季氏討伐顓臾,名為剿匪,實則吞并顓臾。
誠然,顓臾無過,但季氏不取,遲早要為他人取得。
如今顓臾城高墻堅,與季氏重鎮(zhèn)費邑相鄰。如果季氏不取,一旦被他人取得,那對季氏無半點好處。
季孫此舉,實乃君子遠慮之舉,弟子認為無甚不妥?!?p> 孔子聽后大怒,沖著冉求大聲道:“子有!君子最痛恨的人,是那種不直說自己要去做什么,但反復為自己將要去做什么而辯解的人!
我聽說,無論是諸侯還是大夫,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不擔憂缺少,而擔憂分配不均!不擔憂貧窮,而擔憂社會不安定。
若分配公平,就無所謂貧窮與否;若團結和諧,就無所謂人口多寡;若社會安定,國家就不會覆亡!
若能如此,哪怕遠方之人不歸服,就以仁義禮樂吸引之。既來之,則安之!
但是,如今你子有以季氏家宰之職輔佐季氏執(zhí)政魯國,非但不能讓顓臾歸服,不能讓國家穩(wěn)定,還要在國內大動干戈,征伐屬國!
我看季氏之憂患所在,哪里是什么顓臾,而是在蕭墻之內也!”
冉求被孔子罵了個狗血噴頭,無比郁悶,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