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鬼師父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歡場盡是義氣姬，妖魔鬼怪在廟堂。
對于前兩句，楊默自然知道是前前朝一個叫做曹學佺的詩人所寫的對聯(lián)，但對于后兩句明顯不押韻的句子，他卻不知道那個混蛋是從哪兒聽來的——或許就是那個為老不尊的混球自己胡亂補的也說不定。
………………
所謂江湖十八路，中下各九流。
而在中九流的某個行當中，流傳著這么一句話：“貪者必貧，君子以為大戒，佛門亦為五戒之首；故作阿寶，咎不在相，而在一”。
這里的“相”，指的是行騙者，而“一”指的是受騙者；
從這句話自然就可以看得出來“阿寶”是什么，說白了，就是以算命為名，利用人的貪欲設局下套的騙子——而且人家說的很理直氣壯，那些能被騙的人都活該，誰叫你又貪又蠢呢？
雖然這些“阿寶”總是號稱自己是屬于相士的一個分支，是屬于中九流的一員，但實際上，就連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這種人人不齒的騙子，一旦身份曝光被抓，下場絕對不會比土匪好多少。
而楊默剛才的幾個專屬于阿寶這一行當?shù)那锌谥校?p> “窩柄”是在問他是哪里人；
“鱉號兒”是在問他真名；
“水風”是在問他的組織叫什么；
“堪載”是在問他從事這一行幾年了。
可以說，除了匪號或者名字之外，其余的有一個算一個，楊默問的這些問題都是阿寶忌諱莫深的問題——除非是有交集的同行，否則任何一個阿寶都不會傻到回答這些問題。
但問題是……
從楊默身后隱呈拱衛(wèi)之勢的那些護衛(wèi)和他剛才刻意亮出來的制式手弩來看，這人要么就是手眼通天的衙內(nèi)子弟，要么直接就是公門中人——干他們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跟上九流的人起沖突，尤其是官家的人。
看著這位陸神仙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楊默哈哈一笑，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們這行的【英耀】里不都說入門觀來意么——放心，我不是過來找你麻煩的！”
所謂“英耀”，就是阿寶這個行當里入門弟子必修的騙術(shù)心理學，開篇講的就是察言觀色。
聽到楊默對自己的行當如此了解，連“英耀”口訣的開篇內(nèi)容都知道，陸鳴眼皮子跳了跳，越發(fā)覺得對方不簡單——不過瞧對方這幅神態(tài)，的確也不像是要找自己麻煩的樣子。
心里快速計算了一番得失后，陸鳴苦笑了一聲，微微拱手：“風子頂水河上飄，熏嘴開吃頭一刀——鄙人陸鳴，江相派大竹堂口的三壩頭；堪載十一年了，一月前趕災至此，歷睹數(shù)狀后心有不忍，故作了幾場扎飛；好叫官爺?shù)弥?，鄙人真的沒有惡意?！?p> 說罷，從身后解下那個裝銅錢的黃布奉上，竟然是打算花錢消災。
所謂“三壩頭”，就是堂口三當家的意思；“扎飛”則是阿寶們的術(shù)語，指的就是那些裝神弄鬼的戲法手段。
楊默看了看那個黃布，卻沒有伸手的意思，反而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不用匪號的阿寶：“哦？竟然懂得用蜂蜜中的淀粉酶來做扎飛——你們江相派有點本事啊！”
聽到楊默一語點出自己那出“神仙吃面”的奧秘，陸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嘴巴難以自抑地大大張開……
………………
某個死鬼師父教的內(nèi)容非常龐雜，其中有一門令人昏昏欲睡，但考核不及格會被打屁股的課程叫做《生物入門》。
在這門鮮少有實物做參照的課程里有那么一段記載：蜂蜜中含有一定比例的淀粉酶，可以水解淀粉——在自然界超過三千種的生物酶里，蜂蜜中含有的生物酶是最穩(wěn)定的幾種之一，只要水溫不超過40度，這些淀粉酶不會發(fā)生任何變化，可以快速水解淀粉……
要知道，沒有任何一個小孩子能拒絕甜食的誘惑，托蜂蜜的福，楊默這才能在數(shù)年后依然還能記得這一段枯燥無比且在他看來神神叨叨的描述。
不過也幸虧如此，楊默在舔食到了鍋邊殘留物之后，并沒有花費太多的思考，就琢磨出了這一出“神仙吃面”的奧妙。
很簡單，那兩口大鍋里，早早地就添加進去了蜂蜜，而這位陸神仙在水還沒開的時候就把面條丟進去，并且沒兩下子就撈了五碗面條拿過去供奉神仙，還美其名曰“五仙喜生食”，壓根底就是扯淡的——這么做，就是為了保證蜂蜜中的淀粉酶的活度，一旦水溫超過六十度，這些淀粉酶的活度就會被極大抑制，屆時就沒辦法讓那些面條在眾目睽睽下憑空消失了。
至于陸鳴自己后撈起來的那晚面條沒出現(xiàn)任何變化——這不廢話么，水都燒開了，蜂蜜中的淀粉酶還怎么水解淀粉??！
…………
看到陸鳴一臉驚駭莫名的表情，楊默心中的某種惡趣味得到了極大滿足，當下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你們的那些扎飛手段，糊弄糊弄愚夫愚婦還行，在我們監(jiān)察廳面前，跟透明的也沒啥兩樣——不過能想到往香灰里面加桂枝去芍藥加蜀漆龍骨牡蠣救逆湯，你這個阿寶倒還算有點良心，也勉強算是個堪用之才！”
聽到對方連自己添加的湯劑名稱都報了出來，陸鳴徹底石化，看向楊默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
對于這種眼神，楊默很是受用，當下又是笑嘻嘻地拍了拍陸鳴的肩膀：“怎么樣？你這位陸神仙有沒有興趣幫我再做一場扎飛——放心，壇資少不了你的！”
聽到扎飛兩個字，陸鳴回過神來，然后驚疑不定地看著楊默：“長、長官……你要干什么？”
楊默示意兩個警衛(wèi)把陸鳴的驢車拉走，然后不由分說地摟著陸鳴朝著安置地出口走去：“干什么……所謂幫人幫倒底，除了糧食外，這些難民當下最要緊的問題，可不是你那一碗救逆湯就能解決的哦！”
這倒是實話，就如樹人先生之所以棄醫(yī)從文一樣，現(xiàn)在這些難民除了糧食極度緊缺外，最大的問題其實并不是身體上的虛弱和可能染上的疫病，而是隱患遠比疫病可怕百倍的群體性心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