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元燈初上
元燈初上,家家戶戶懸燈結(jié)彩,就連柳巷花街里的福繡樓也不例外。
“玉蕊,今日輪到木樨妹妹了?!?p> 寧扶蕊坐在福繡樓提供給她的廂房內(nèi)化著妝,旁邊有一柳腰少女掰扯著手中的花,心情似乎十分沮喪。
又有一個人遇害了。
她沒算錯的話,木樨已經(jīng)是自她來到這里以來,第十個遇害的女孩了。
寧扶蕊細(xì)致地整理好自己的鬢發(fā),在兩邊的發(fā)包間安上幾支金釵。
今日的妝容算是完成了。
她照著鏡子,一臉平靜道:“明日就該輪到我了?!?p> 越桃虛虛推了一下她,嗔道:“說什么胡話呢!”
寧扶蕊巴不得這色魔自己撞上來呢。
她可是專業(yè)對口的。
可接連一個多月,無論她速度有多快,每次趕到案發(fā)現(xiàn)場時,都只能看見凝固的血,還有一具具死狀慘烈、冰冷的軀體。
她捏了捏越桃粉嫩的臉頰,樂道:“我開玩笑的,我走了,你藏好這符,別人看見就不靈了?!?p> “曉得?!?p> 聽樓里的阿媽說,上面來了幾個貴客,點名要她去接待。
寧扶蕊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絲獲得線索的機會,便應(yīng)了下來。
一路來到空蕩蕩的廂房,里面早就備好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標(biāo)準(zhǔn)的升遷宴的配置。
她抱起旁邊一把胡琴。坐在了四道紗簾子后的最里邊。
掛上面紗,她靜靜等待著所謂貴客的到來。
腳步聲近了。
她抬眼望去,四五個高大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要說為何小心翼翼,那是因為她在這里的名號主打的便是雪面修羅。
雪面,就是非常不茍言笑,清冷的那一掛。
修羅就是指她這個人設(shè)脾氣不好,又因為她是西域回來的,漠視身份尊卑,說話直來直去很容易得罪人。
阿媽沒辦法,就替她想了這個名號。
只見后進(jìn)來的兩個男子身形頎長,氣度似乎也不凡。
祁元白最后一個走進(jìn)來,仔細(xì)觀察著四道紗簾背后的寧扶蕊。
她直挺著脊背,托著胡琴,未發(fā)一言便令他隱隱感覺到一種肅殺的氣勢。
他扯了扯周惟卿的袖子,朝他展示自己腰間兀自動起來的羅盤。
周惟卿戴著半塊面具,也在觀察里面的女子。
今日設(shè)宴是假,查案才是真。
揚州這樁謀殺案已經(jīng)驚動了梁帝,周惟卿時任侍御史,赴職揚州已經(jīng)一年多。
御史中丞即將告老還鄉(xiāng),欲讓他接管自己的位置,他便接了這個案子。
他面無表情地從祁元白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低聲道:“你今日行事小心些?!?p> 祁元白唇齒囁嚅著想反駁,結(jié)果又被他記上一個冷冷的眼刀。
寧扶蕊見他們?nèi)甲谖恢蒙狭?,便開始奏起了胡琴。
她的胡琴是跟庫勒學(xué)的,所以只會彈些肅穆悲涼的伊州大樂。
琴聲一出,眾人似乎置身荒蕪的沙場,耳邊似有北風(fēng)呼嘯而過。
彈得在場所有人心中都沉重起來。
祁元白皺起了眉頭,明明是升遷宴,卻硬生生讓她彈得像被貶了十萬八千里似的。
裝也得裝得像點兒吧!
他飲了一口茶,朗聲開口道:“玉蕊娘子能否彈點......歡快的?”
寧扶蕊不想多事,睨他一眼,曲風(fēng)從肅穆變成了激動肅殺的破陣樂。
就這兩首,再多就不會了。
她又不是什么真的伶人。
剛還像被貶謫,如今卻像上陣殺敵了!
祁元白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似乎一個不注意便會從哪個角落殺出一把刀來。
一曲畢,寧扶蕊朝眾人微微頷首。
周惟卿身側(cè)的一個同期拍拍手,笑道:“不愧是雪面修羅,不知今日可否一睹玉蕊娘子芳容?”
寧扶蕊剛想站起來,未曾想她坐得太久,腿麻了。
“......”
平時身邊有越桃,好歹能攙她一下。
可今日,這里卻只有她一個。
對面有人朝她走了過來。
寧扶蕊微微抬眸,目光落到眼前的月白色身影上。
剪裁利落的錦袍更襯托出他不染纖塵的氣質(zhì)。
他朝寧扶蕊遞上一只手。
寧扶蕊怔怔地看了半天,那手潔凈修長,指節(jié)清晰分明,只是手掌心上面似有斑駁的舊傷痕。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頭頂,這個人似乎十分耐心,似乎認(rèn)定她會將自己的手托付給他一般。
寧扶蕊緩緩伸出自己的手。
溫?zé)岬挠|感讓她眉心一動。
周惟卿靜靜看著她,墨發(fā)如瀑,眼尾緋紅,峨眉翠黛,面龐輪廓深邃。
應(yīng)該算是世人口中的美人。
她穿著朱砂色羅裙,露出大片雪白肌膚,兩種極端的顏色相互輝映,艷麗到了極點。
寧扶蕊拉著他的手,稍微借了點兒力便放開了。
她眨眨眼,感激地看著他。
坦誠直率的目光讓周惟卿一怔。
寧扶蕊緩緩撩開紗簾,來到酒桌面前,朝眾人微微躬身。
緊接著,她淡淡地掃視了一圈。
這些應(yīng)該都是普通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祁元白身上,只見他腰間掛著幾樣風(fēng)水卜算的器具,似乎與她是同行。
有點意思。
旁邊一個壯碩的男子望著寧扶蕊,眼中浮現(xiàn)出沉迷之色。
他不禁感嘆道:“玉蕊娘子果然生得一副好容貌,徐某敬娘子一杯!”
“謝謝,我不飲酒?!?p> 她依稀記得兩年前自己喝了一壺梨花白,結(jié)果把周惟卿給親了,似乎把人嚇得不輕。
此后她便痛定思痛,再也不碰這玩意兒了。
“不飲酒?”那男子放下酒杯,被她拒絕了也不氣餒,樂樂呵呵地笑著,“也,也好!”
祁元白忽然站起來,走到寧扶蕊身前,仔細(xì)觀察了半晌。
寧扶蕊挑眉望著他,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我見娘子額中發(fā)黑,近來似乎會有血光之災(zāi)??!”
“謝謝郎君提醒,”寧扶蕊薄唇一勾,毫不領(lǐng)情道,“月事確實將近了?!?p> 她的命還由不得別人來算。
“哎你這人怎么——”
寧扶蕊微微偏頭,躲開了他伸過來想要指指點點的手。
氣氛一時陷入膠著。
旁邊和事佬一樣的男子一把攬過祁元白的肩膀,遞給他一壺酒道:“哎呀元白兄,今日咱就好好喝,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見有人替自己解圍,寧扶蕊也沒多說什么,準(zhǔn)備坐回自己的位置照常打個瞌睡。
才發(fā)現(xiàn)周惟卿還站在那里。
“郎君,你在看什么?”
周惟卿目光深沉地凝視著她。
他觀察了許久,這女子氣息綿長,步履輕盈,分明是習(xí)武之人。
她根本不是什么花樓中的樂伶。
“你是誰?”
寧扶蕊不動聲色地笑望著他:“你又是誰?”
這番對話聽在旁人耳中只覺得莫名其妙,可于這兩個人來說,那便是針尖對上鋒芒,隱隱有火山爆發(fā)之勢。
寧芙蕊也看出來了,這幾個男人根本不是來喝酒的。
一個兩個措辭生硬支支吾吾,也不知來到這里要做什么?
門外忽然一陣騷亂,樓上似乎有人赤足跑過,有女子在高聲尖叫:“阿蕊,阿蕊!”
寧芙蕊心下一緊,也顧不得與他斡旋,提著裙子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