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院對于失去謝仲琳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免費代言人深表遺憾,對于“沒時間”這個解約理由他似乎深信不疑。駱佳把前代言人兼贊助人的意見以書面形式呈了上去,羅院看完說一會兒找嚴院商量一下,隨即叫來了三水哥要辦公室在全院征集各塊面工作的存在問題和改進措施,匯總后月底前提交院部專題研究。三水哥走后羅院問她會不會和謝仲琳保持聯(lián)系,她說好像沒這個必要了,他理解地說有機會再合作,“你做得很好”。她不知道領(lǐng)導(dǎo)對她的肯定是泛指還是特指真心還是假意,但看起來她沒有危險。第二天她去展廳查看商量的結(jié)果,“阿青阿黃”還在,估計涉及到展廳整體布局一天的時間改不了,但青花盤換上了透明支架。事實證明院里并沒有因為她丟了代言人而冷落她,她的工作照常。
籌劃了一年多的建黨百年展在六月底順利開幕,院部說大家幸苦了讓各部門七月分批組織人員去長三角地區(qū)的博物館參觀學習,宣教部準備去剛開的運博,聞院卻通知她羅院要帶隊去蘇中拜訪一位明城藏家,讓她跟著典藏部去蘇博。她問是不是要她寫報道,聞院說同意把東西給他們了再寫,但東西準備給汕博,局里讓他們爭取一下,東西留在明城意義更大。
出發(fā)前羅院把她叫到辦公室有些猶豫地問:“高總的夫人在學鋼琴,你看有沒有可能讓肖煜給她指導(dǎo)一下?”
“這個……”她想用沉默糊弄過去。
“我知道,這種事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決定的,我就是問問看,有沒有這個可能?”
羅凱明懇切地看著下屬,他很想知道是不是肖煜調(diào)整了黃文祥和他們夫妻的工作崗位,還說他們在市里有人。其實謠言出來的時候他們就該意識到這是個局,天上只會掉窮親戚,但他們當時覺得這樣的謠言無傷大雅。后來已經(jīng)退休的龔局也是他的伯樂叫他們夫妻一起參加朋友的一個飯局,去了以后不見龔局,招呼他們的中年男人說龔局家里有事不來了,自己用汕海話接了個電話說有點事也走了,敬了他們兩杯酒說合作的事改天聊,留下他們享用免費的晚餐。男人像生意人又像律師,自稱姓郭,西裝筆挺,一看就是個人精。從汕海來的,那就是肖煜派來的。龔局說人是上面引薦的具體他也不清楚,但也同意和肖煜有關(guān)。問題是男人走以前囑咐他們見面的事不要讓別人知道包括駱佳,做了好事不留名,這到底是分手了還是沒分手?到底是真囑咐還是為了點明事情和駱佳有關(guān)?會不會是作家姑姑故意讓人以為是肖煜讓人以為他們沒有分手?其實是誰都一樣,一句話別惹駱佳,但羅凱明就是想要個答案。
“要是有可能高總會把東西給我們嗎?”
“也很難說,但是光靠我們的一張嘴可能性更小。汕博的名頭比我們大,各方面條件都比我們好,東西給他們?nèi)思曳判?。我們只能盡力爭取一下,最大的誠意拿出去,說不定會給我們留幾件。”
“如果我說沒有可能蘇中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羅凱明拿出領(lǐng)導(dǎo)風范說:“兩碼事。一起去,放松放松?!?p> 她想不管領(lǐng)導(dǎo)的真正動機是什么提前問她好過當著高總的面逼她,她要是說不可能游說失敗算她的。羅凱明的“磊落”讓她很想為單位做點什么,但這真不是她能做主的事。
?。ǚ指舴?p> 見了面她肯定報道不用寫了,至少不是今天。沒等他們在茶室里坐下主人就說:“啊呀,都跟你們說不用來不用來了,我已經(jīng)想好了。”老頭不開玩笑,用明城話說出來更不客氣。
“啊呀,來看看你嘛,我們嚴院專門研究越窯青瓷的,來跟你探討探討?!绷_院用他不那么標準的普通話說。
“現(xiàn)在想到來看我了。”
茶室一邊的玻璃墻外翠竹假山滿園清趣,另一邊墻上雅致地嵌著十來個方格陳列青瓷器,室內(nèi)光線若依她的喜好還能再亮一些,但暗有暗的靜,坐在這里持一杯茶獨對明月朝霞會是種打開生活的正確方式,只可惜游說團不招待見連話匣子都打不開。他們還得盤腿坐,這讓她更覺拘束。
“你和嚴院應(yīng)該認識吧?……這是我們典藏研究部的薛主任,這是我們宣教部的小姑娘?!?p> 主人不理會羅院的團員介紹,給每個人倒上茶算是盡地主之誼。他生得短小精悍,頭發(fā)染得烏黑,一雙眼睛像探照燈,單憑一張嘴上一次門絕無可能讓他放了手上那幾千件古代越窯青瓷。“捐贈的事就別說了,”老頭放下茶壺說,“我知道你們來是為了下回生意。你們程局一直問我這次要捐幾件,他怕我全捐了,我說我想給誰我自己有數(shù)?!?p> “我知道老哥肯見我們是給程局面子,程局本來也要來的,臨時通知去省里開會,他讓我們先來聽聽老哥的意見。這件事程局親自跟進,所以他也不派其他的副局長過來了,過兩天他自己來找你。”
“這些他都跟我說過了。”老頭不耐煩地說。
“那些都是秘色瓷吧?”嚴院指著墻上的瓷器問。
“那些我要帶到棺材里面去?!敝魅苏f。他自己背著展示墻坐,把風景留給了客人。
“哦唷,說什么棺材,你身體那么好。”羅院說。
“身體好不好自己知道?!崩项^看了嚴院一眼對羅院說:“上次博物館搞民間收藏家展覽的時候我和嚴院一起吃過飯,后來也沒聯(lián)系了。那個時候館長還是涂亮。”
“您記性真好,那個展覽應(yīng)該有十年了?!眹涝赫f。
“2010年辦的。當時有一個藏家的一件展品你們說有問題?!崩项^說。
“有嗎?那應(yīng)該不是我鑒定的,我不記得了。”嚴院說。
“你別急著推掉,我又沒說你們鑒定錯了。你們把關(guān)把得牢是好事,民間收藏里面很多都是假的,要是進了博物館坍你們的臺?!崩项^說。
“老哥的東西那絕對是好的,這個是公認的?!绷_院說。
嚴院并不幫腔,似乎不想輕下結(jié)論。
“你們要是想拉關(guān)系十年前就應(yīng)該拉了,你們覺得展覽結(jié)束了關(guān)系也結(jié)束了?!崩项^說。
“你誤會了,高總,這個主要是因為涂館后來調(diào)到汕海去了,新館長來了以后事情一多沒有顧上?!眹涝赫f。
“新館長顧不上你可以提醒他。”老頭說。
“這怎么說呢,新館長有他的思路,我也不好教他怎么做?!眹涝赫f。
“這怎么是教呢?這是你的工作?!崩项^說。
“高總,你這么說就沒意思了?!眹涝赫f。
“沒意思就回去,我又沒讓你們來?!崩项^說。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捐贈的事?!绷_院說。
“這個茶很好。”薛主任說。
“汕博肯要,說明我的東西沒問題,對吧?”老頭說。
“我沒說您的東西有問題?!眹涝赫f。
“你可能就相信一個人的東西,我知道你們想買葛曉濤的家具?!崩项^說,“也難怪,他開個博物館東西全都擺出來給你們看,有哪件不對的他也收起來了。”
“你為什么不自己開一家博物館?”羅院問老頭。
“博物館不是造起來就好了,我沒那么多精力去經(jīng)營博物館?!崩项^說。
“您可以找人代你經(jīng)營?!毖χ魅握f。
“人那么好找嗎?除非嚴院肯來?!?p> “高總,我們買葛曉濤的家具不是因為他開了博物館,主要是一方面老家具不像陶瓷書畫青銅器這些有那么多贗品,另一方面——”
“行了嚴院,高總開玩笑的,是吧?”羅院打斷了副團長。
“你說是就是。”老頭拿起了茶杯。
從其他房間傳來琴聲,聽著有些平淡彈得還算流利。
“是大姐在彈嗎?”羅院問。“我聽說大姐在學鋼琴?”
“她有學沒學?!崩项^說。
“比我女兒彈得好多了。你們是沒聽到過,就是不給你好好彈,人家說‘在家練琴猛如虎,回琴猶如剛摸譜’,她就是這樣,在家亂彈,老師面前什么也彈不出來。最后我跟她說算了算了你還是別學了,我也不浪費這個錢了?!绷_院說。
“興趣不是逼出來的?!崩项^說。
“這么巧,我們駱佳的男朋友就是彈鋼琴的,很有名?!眹涝赫f。
老頭第一次拿正眼看她。“你就是駱佳?”
她承認她就是駱佳。
“肖煜是你的男朋友?”
“高總,他是他我是我。”她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你這話說的,我又沒要你做什么?!?p> “老哥很懂行嘛,肖煜也知道。”羅院說。
“我知道他什么,都是聽我老婆在說,她說肖煜的女朋友在明城博物館?!?p> “什么時候讓他和大姐切磋切磋?!眹涝赫f。
“我們這種三腳貓功夫切磋什么。”老頭注視著她說。
“他最近在國內(nèi)嗎?”羅院問她。
也許羅院想幫她,但如果高夫人懂行她只能說實話。“在吧。”
“你別逼她了,人家已經(jīng)說了,男朋友是男朋友她是她,互不干涉,是這個意思吧?”
她尷尬地笑著希望能蒙混過關(guān)。
“你是宣傳部的?”老頭又問她。
“宣教服務(wù)部。”她預(yù)感這有可能讓事情復(fù)雜化。
“你來宣傳我把東西捐給你們?我為什么要把東西給你們?”老頭問所有人,讓他們進門也是為了發(fā)泄?!澳銈兩洗无k青瓷展,國內(nèi)能借的博物館都借了,很多東西我都有,還有更好的,你們根本不需要嘛。是不是我的東西只有給了你們算博物館的藏品了它才算東西?”
沒人回答,嚴院不想說,她是個保守派,對遍地開花的個人收藏持保留態(tài)度;羅院不好說,以前的事他沒參與,再說業(yè)務(wù)工作他是外行;薛主任只是一個勁地品著好茶。最后羅院說:“老哥說得對,我們和民間收藏家的互動不夠,民間資源沒有很好地利用起來。這樣,嚴院,我們給高總的個人收藏辦個展覽,你看怎么樣?”
“你是院長,你定就行了?!眹涝赫f。
“那就定下了。老哥有什么想法?”羅院問老頭。
“我沒想法?!崩项^說。
“那我們先出個方案,到時候給我們提提意見?!绷_院說。
老頭說到時候再說。喝完茶他們細看了墻上夠得著的幾件秘色瓷,然后去另一個房間參觀了老頭的部分收藏,大部分藏品仍然在明城。羅院不停地提著問題竭力將老頭的興致維持在高位,嚴院看得多說得少。
游說團準備告辭之時老頭說:“其實我老婆指導(dǎo)不指導(dǎo)的無所謂,但是我有個非常重要的朋友,他老婆和我老婆在一起學琴,她比我老婆彈得好,倒是可以讓肖煜指點一下?!?p> 大家看著老頭等他把話說全了。
“不會讓你們白忙的?!崩项^說。
大家都看著她,她說我問問看。
他沒接電話。
“可能在錄音?!彼f。她實在不想把他變成她的“辦公用品”,開館慶典要用他,陳列改造要用他,添置藏品還要用他,然而她的工作似乎又離不了他。
“小阿妹你跟我說實話,”老頭對她說,“這件事你說話有沒有用?你要是為難我不勉強你。”
“再打打看?”羅院建議道。
她打給了畢媽,畢媽不冷不熱地說他睡著了。
“怎么了?”
“小事,闌尾炎。”
“你們現(xiàn)在在哪?”
“醫(yī)院?!?p> “他不太舒服?!彼畔码娫捳f。
“不行就算了,”老頭掃興地說,“不強求。”
“老哥這樣,我們回去再聯(lián)系一下,保證給你一個答復(fù)。”羅院說。
從高宅出來坐上車后嚴院承認東西還是可以的,但今年的展覽已經(jīng)排滿了。羅院說得想辦法擠檔期,展覽時間不用太長,拖到明年他們拖不起。
“啊呀,你說得容易,他們展覽部手頭的幾個展覽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如果是現(xiàn)成的展覽還可以擠擠,從頭開始弄真的沒辦法。”嚴院說。
“不用另起爐灶,我們不是辦過青瓷展嘛,就以那個為基礎(chǔ)稍微調(diào)整一下,把高總的藏品填進去。你也說了他的東西是可以的,擺出來讓大家都看看,又沒壞處?!?p> “沒那么容易的,展品總要選過吧,還要讓省里組織專家鑒定,我們自己今年的文物征集都沒落地,征集經(jīng)費我們不用就給其他單位用了?!?p> “他那些東西都鑒定過的,讓省里鑒定就是走個程序,快的?!?p> “那也要人組織吧,典藏部他們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外面跑文物征集,東西一件件都要看過,價格也要談,不能為了把錢用掉隨便買,每天工作量很大的,根本就沒時間,是吧薛主任?”
“給高總辦展覽也是為了征集文物。”
“本來如果能請到肖煜其實最好的,高總對展覽也不是很有興趣?!?p> “請了肖煜他也沒說把東西都給我們。嚴院啊,博物館的事最好還是我們自己解決?!?p> “能自己解決當然要自己解決,自己解決不了的尋求社會力量的幫助也沒錯?!?p> “回去再說吧?!?p> 她很矛盾,不知道該站哪邊。
一個多小時后他打了過來?!坝惺拢俊?p> “沒事了,你休息吧,我給你發(fā)信息。”
她決定不和他提指導(dǎo)的事,這是她能為他做的。
“羅院,”她對領(lǐng)導(dǎo)說:“對不起?!?p> 羅凱明能看見盈眶的淚水,他幾乎可以肯定人是肖煜派來的。他是在見了郭先生以后才從妻子口中得知她和眼前這個挺漂亮的姑娘過不去,就因為覺得她很假,讓她吃點苦頭教育她社會不是那么好混的。其他人就沒有說她假的,都說她做事用心是個好員工,他自己也有同感,而且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小姑娘要忍辱負重留在院里,她有自己的堅持。不管是對工作的堅持還是對男朋友的堅持,她有她的原則。也許他錯了,人家就是仗著有人撐腰自信能笑到最后。他連自己的老婆都能看走眼別的女人他又知道什么?
?。ǚ指舴?p> 回到出租房她發(fā)現(xiàn)她的車兩側(cè)各有一條長長的劃痕,門衛(wèi)說沒看見石波的車進出,不奇怪,走進來劃兩道再走出去,這樣更方便。真正讓她害怕的是她一把車留下車就花了,這不可能是巧合,她被監(jiān)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