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申良君立馬就不樂意了,扭頭表達不滿。
“老爺子,你聽聽您說的像話嗎?喜丫頭留下來給您當徒弟,我和我?guī)煾府斂嗔o她當拜師禮?您怎么想的呢?”
“蠢貨!還不快閉嘴!”
劉鐵蘭先聽出了老爺子的意思,趕緊上前頭來攔著,給李金水作揖。
“得嘞!多謝李老板收留了,李老板可真是大善人啊?!?p> 他說完,回頭點撥兩個徒弟道:“都還愣著作甚?趕緊搬東西進去啊?!?p> 李金水一個人住的宅子,卻有一正兩耳坐北朝南的屋子,中間的正房自然是李金水住著,旁邊兩間耳房,東邊那間是傭人房,給原先那位照顧李金水的大嬸兒住的,如今正好給劉喜先住著。
剩下西邊那間耳房,是雜物間,但是里頭有張木床,收拾出來,可以叫劉鐵蘭和申良君在里面將就著住。
除此之外,東邊隔著鄰居家的院墻,修了一間灶屋,與東耳房相連,四間屋子的墻中間都是空的,叫做煙道。
灶臺上燒火,煙從煙道里走一遭,最后從正房頂?shù)臒焽璩鋈?,熱煙所到之處,都可以暖烘烘的?p> 而且煙道里還有大學問,夏天生火,便打開灶房的煙囪,堵住通東耳房的煙道入口,熱煙不從人住的地方走,屋子里便涼快下來了。
不過因著西耳房是雜物間,是以只有挨著正房的那面墻是暖的,這大冷的天在海參崴,三面冷墻靠一面暖墻撐著,夜里還是十分難熬的。
這會兒劉鐵蘭師徒三人把東西收拾的差不多了,紛紛靠在東面墻上暖身子。
申良君一邊搓著手,一邊苦笑:“還是暖墻好啊,一想到這些日子都要和師父擠在那張床上抱團取暖,我真恨不得練出站著睡覺的功夫,以后就貼著這暖墻睡了?!?p> “那感情好啊?!眲㈣F蘭抱著膀子靠著暖墻閉目,輕哼一聲道:“為師不用跟你擠著睡,還舒坦些。”
劉喜有些不好意思,站在一邊搓著凍紅的小手道:“要不還是我住這間,師父您和大師兄兩個住那間東耳房吧,那間有炕,空間大,晚上睡著也暖和。”
申良君眼睛立馬金光矍鑠,看向劉鐵蘭,見劉鐵蘭仍不睜眼,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忙又垂下頭去一臉失落地說道:“這怎么使得?你畢竟是個小姑娘,還是個小孩兒呢。我和師父怎么好意思叫你換過來?”
劉喜直搖頭,道:“沒關系的,不瞞你們說,我正好會站著睡覺,晚上把被子裹在身上,靠著暖墻睡,準保凍不著。”
她這話是哄著他倆說的,這世上誰有本事站著睡覺啊?
她又不是鳥,能單腿獨立,閉目不倒。
她只是不好意思,劉鐵蘭這一路幫了她那么多了,她是不想叫他再為了自己的事兒受苦了。
是以她還特意也站到了墻邊上,給二人演示了一番單腿獨立,閉目笑道:“正好我也練練功架,要是學了花臉戲,以后這樣的動作還多著呢,我白天練,睡覺也練,豈會趕不上別人?”
申良君瞧著劉喜都這么說了,忙又看向劉鐵蘭,他是當真受不了這個凍,而且他都這么大了,和劉鐵蘭光著身子擠在一張床上睡覺,他是真有點別扭。
想都不用想,到時候準保是他睡地上,劉鐵蘭睡床。
這大雪封門的天氣,活人怎么受得了?
可劉鐵蘭卻直接把劉喜的提議給否了。
“不用替我們費心了,喜丫頭,左右我們也待不了多久?!?p> “師父,您這是什么意思?”
劉喜和申良君都沒聽清,亦或許是不敢相信。
劉鐵蘭于是給他二人解惑。
“你當那李老板,是當真想要我兩個留下給他做苦力呢?他是瞧著咱們不信他,不放心把喜丫頭一個人留這兒學戲,才特意這么說,想叫咱們陪一陣子,大家各自了解一番,放寬了喜丫頭的心。
等過了年,那位照顧他的大嬸兒回來做工,就到了咱爺倆該走的時候了。”
“師父——”
劉喜想要說點什么,她雖然知道分別在所難免,卻沒想到會這么快,她心里是舍不得的。
畢竟劉鐵蘭是除了她家人之外,在這個世上唯一向她伸出過援手的人,而且也有可能是這世上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了。
可劉鐵蘭不叫她開口,還睜眼沖她咧嘴笑,寬慰她道:“喜丫頭,你是個有福氣的人,能得到李老板這樣的名家指導你的戲,那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得好好珍惜,不要為了我們這樣萍水相逢之人,耽誤了你的大事才好。
師父如今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再要多,就超出我的能力了。
俗話說得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與我們之間到底是一息的緣分,還是一世的緣分,那都是老天爺定好了的。
若我為過客,散就散了,你只管一直向前看,走好你自己的路才是正道。
若我不是過客,那你便更不用悲傷,將來有機會,還會再見的嘛?!?p> 劉鐵蘭這席話說得傷感,把劉喜的心絞得痛,只她還沒哭,申良君先哭了。
“師父您干嘛要說這個?這才剛熟絡起來,又要分開,您叫徒兒怎么受得了?再說離過完年還有一個多月呢,您這么早說這些是跟誰過意不去呢?”
劉鐵蘭最見不得他這樣哭哭啼啼的模樣,免不得一陣教訓。
但他知道申良君是好心,所以也沒真教訓,不過就是鬧著玩。
申良君多了解他?也不當真。
劉鐵蘭訓一句,申良君頂一句,師徒倆跟這兒捧哏逗哏,劉喜在旁邊看著傻樂。
沒多久,西耳房里頭便又傳出師徒三人的笑聲來了。
李金水在外頭聽了一耳朵,心道這仨人感情還不錯,真有那么點兒他們那一代人當年的味道,只是在如今的梨園行里,這樣的卻是不多了。
成日里都想著誰比誰更紅,誰能把誰壓下去。
師父收了徒弟也不認真教,拿來當個奴隸使喚著,生怕教好了徒弟餓死了師父,好像他真能把那一身的本事帶進棺材里,然后永垂不朽,名傳千古似的。
殊不知若沒個后人傳承,他也不過就是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會被忘得藝名兒都被人搶走了。
然而人都是要服老的,李金水這一代人,就是因為看不慣這些,反倒在現(xiàn)今的梨園行里顯得格格不入了。
時間一久,自然是沒人待見,很快就到了不得不隱退的地步了。
但就像申良君說的那樣,他們這些唱戲的,打小開始學戲,幾十年早起練功早成習慣了,誰心里沒有個戲癮,沒有讓自己千古留名的念頭?
如今他想到以后他身邊還多一個徒弟,天天都能再聽到吊嗓練功的動靜,他這一把老骨頭就忽然起了勁頭,好像能一下子從輪椅上再站起來似的。
可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這給人當師父的自是也不例外,該立的規(guī)矩還是得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