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當(dāng)初與唐叢山一道上哈拉賓的四個小蘿卜頭。
他們早喜寶幾個月入的戲班,因著資質(zhì)平平,被蘇云卿和宋啟文挑剩下來,才被唐叢山帶到哈拉賓去的。
幾人已經(jīng)簽下了關(guān)書,重新取了藝名,從大到小分別叫楊喜梅、李喜蘭、陶喜竹和鄭喜菊。
喜梅八歲,喜菊六歲,剩下兩個都是七歲,剛搶著與喜寶說話的那個,是年紀(jì)最小的喜菊。
喜寶早該想到的,若不是其余幾個班頭沒人要他們,他們又哪能撇下自己師父,跟著唐叢山去哈拉賓呢?
“是啊,又見面了,真好?!?p> 不想喜梅卻忽然背著手,頗神氣地批評喜菊道:“什么喜寶姐姐?咱們比她早進戲班好幾個月呢,都是她的師兄,以后不能叫姐姐,該叫師妹?!?p> 喜蘭、喜竹一臉驚奇,卻也很快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允著說道:“沒錯,該叫小師妹來的?!?p> 幾個人瞬間笑作一團。
喜寶卻有些不自在了,教室里實在太空了。
隔壁宋啟文的教室吵得都要掀了房頂,在他們這間教室都能聽到那屋傳來的回聲。
“對不住啊,都怪我連累了你們,其他的同門,應(yīng)是不會來咱們班學(xué)戲了?!?p> 提起這個,喜梅幾人也跟著有些氣餒。
戲班里的活動比試之類的,多以團體積分,他們?nèi)藬?shù)比不過其他班,許多事情上都要吃虧,出去一起站隊,氣勢上都會比人矮上一截。
戲班的規(guī)矩說是不能恃強凌弱,可一張嘴敵不過悠悠眾口,真要在外頭受了別班人的欺負,你說他欺負你,他們一大幫子人上來作證說沒欺負,班頭又不是當(dāng)事人,信誰的?
總不能把那一大幫子人都給趕出去吧,自然是要信他們的。
可這是沒法子的事,憑他們幾人的處境,也不能說是受了喜寶的連累,說不定還可能反過來拖了喜寶的后腿。
“不過你也用不著悶悶不樂的,畢竟咱們還不是最慘的班呢?!?p> 喜蘭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
“還有比咱們更慘的?”
喜寶沒有多想,只以為是行當(dāng)?shù)膯栴},“難道是唐班頭的班?”
學(xué)生進戲班學(xué)戲,第一個念頭自然是要學(xué)戲,學(xué)場面的少。
一來場面用到的樂器,武場有板、單皮鼓、大鑼、鐃鈸一類,文場有京胡、京二胡、月琴、三弦一類,哪一個都是要用銀子買的。
縱使戲班里頭給提供,但要想學(xué)成,還是得自己有一套用的順手。
一般的人家,出不起這些銀錢。
是以喜寶想當(dāng)然地覺得,唐叢山的班里人該少些。
喜蘭卻搖頭,道:“唐班頭負責(zé)場面上的事,哪個班里都少不得他,他是不單獨設(shè)班教戲的。除非哪位同門想與他學(xué)場面,他便多指教一些,最慘的可另有其人呢?!?p> “另有其人?”
喜寶愈發(fā)納悶兒。
這戲班里如今這么多學(xué)生,就那么幾個班頭教戲,她實在想不出來誰會比宋有貞慘。
“哎呀,你就別賣關(guān)子逗她了。”喜梅看不下去,直說了,“是吳班頭那個班?!?p> “???”
喜寶一驚,立時想到了梅子瀾。
喜蘭幾人以為她不知道,又上來小聲與她說道:“你怕是不知道,吳班頭新收的徒弟梅喜君,原來是相姑巷子出身,昨晚上在屋舍里都傳遍了。
大伙兒都不愿與他同住,鬧了好一陣子,最后還是掌刑大師兄發(fā)了威,警告說誰要再鬧騰,就上家法,大伙才不敢鬧了。”
“那后來呢?后來他們可叫梅子瀾在屋里睡了?”喜寶有點好奇。
“梅子瀾?”眾人不解。
“就是梅喜君,他們可又欺負他了?”
“那倒沒有?!毕蔡m接著解釋,道:“不過掌刑大師兄領(lǐng)著他去前院稟報了葉社長,最后一個人回來的,梅喜君沒跟著,說是葉社長將他留在前院,親自帶著他睡了?!?p> 喜寶替梅子瀾松了口氣,“那也好,總算有個地方睡覺。”
“好什么呀?”
喜蘭臉上竟露出不屑之色,撇嘴道:“你是不知道譚小福那些人說話多難聽,說梅喜君不愧是有幾分姿色的,連葉社長都給編排上了。
總之今兒一早,就連本來還在吳班頭那里聽課的人,也都跑到大宋班頭那里去了?!?p> 宋啟文年紀(jì)比宋有貞大些,戲班里的學(xué)生為了區(qū)分,都管宋啟文叫大宋班頭,管宋有貞叫小宋班頭。
喜寶眉頭皺了又皺,譚小福說的那番話她在戲詞兒里常聽見,多是用來埋汰閨門女子不檢點的,如今竟用在了這里,可見那些人的思想有多臟了。
“葉社長打擔(dān)任喜聯(lián)社社長之日起,無一日不對你們這些學(xué)生如慈父般愛護,若有人連他也敢編排,那簡直不配為人,不配在喜聯(lián)社待著了!”
宋有貞不知何時來的,這會兒面色鐵青,氣呼呼地走上前頭來,瞪著喜梅他們幾個道:“要按他們的邏輯,我還帶了個女徒弟呢,是否也是心懷不軌,有非分之想?
你們中若也有人這般想,大可以出門左拐,也投進宋啟文和蘇云卿的班里,我宋有貞絕不挽留!”
他這一言不合就要把人往外攆,直接把幾個小娃娃給嚇到了。
他們本來就是別的班沒人要,才來投的宋有貞。
要是宋有貞也不要他們,他們就只有回家或者歸工(改行當(dāng))的命了。
喜蘭第一個跪下喊冤:“吳班頭您誤會了,不是我們幾個這般想,是譚小福他們說的!”
“誰說的你也不該傳!”
宋有貞發(fā)了好大的火,眼睛都瞪大了一倍有余。
“這種污言穢語,若非是在戲里,一句也不該提,更不該傳。若是叫我再聽見,嚴(yán)懲不貸,都聽懂了嗎?”
昨兒喜寶在吳月仙那里剛學(xué)過,嚴(yán)懲不貸就是加練,別人上午從辰時練到巳時二刻,你便多練半個時辰甚至更久。
如此就可能錯過了飯點兒,飯?zhí)美锏娘埗际前磿r按點做好了,學(xué)生五人一組,拿盆去打的。
人家打回來,飯?zhí)媚沁吘褪樟恕?p> 你錯過飯點,同組的其余人好心給你留些還好,若是不想著給你留,全吃了,你也說不出什么。
就算給你留了,這個時節(jié),飯菜端出來基本就涼一半,若不趕緊吃,等涼透了指定沒法下口,飯?zhí)糜窒嗽?,想去熱一下是沒可能的。
所以加練其實還等于禁食。
都是半大點的小娃娃,哪受得了挨餓?
是以一聽這話,梅、蘭、竹、菊四個人噗通一下就給宋有貞跪下了。
“不敢了師父,我們再也不敢了。”
宋有貞剛想開口,卻見喜寶還直勾勾站在一旁,事不關(guān)己一般,不禁皺起了眉頭……
匆匆夫人
關(guān)于掌刑大師兄,舊時戲班沒有現(xiàn)在的學(xué)校那般注重人權(quán),不準(zhǔn)體罰學(xué)生,那時還是按照舊時的師父帶徒弟一樣的教法。 梨園行有個現(xiàn)象,是學(xué)生第一次上臺唱戲不能有錯,不然以后容易回回都錯,梨園行管這叫“鬧鬼”。 所以平時師父教學(xué)生,就教的特別嚴(yán)格,唱錯一遍加以警告,再唱錯就要受罰挨打了,因為學(xué)生年紀(jì)小,好好說話他不怕你,意識不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老人都覺得打一頓是效率最高的。 所以在戲班里選一個年紀(jì)大點有威懾力的孩子,專門做掌刑大師兄,誰犯了錯,自動找他討罰去。 但師父罰歸罰,卻也不是所有的學(xué)生都值得罰,但凡戲班里經(jīng)常挨罰的學(xué)生,都是師父覺得他有可塑造性,知錯能改的苗子,那種無論打多少遍都不聽勸的,不會再打,而是叫來介紹人和家人,直接領(lǐng)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