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霍青嵐由宮女帶著換了身舞衣出來。她穿了一身薄紗,珠翠環(huán)繞,本就苗條身材被腰帶緊緊束著,纖腰盈盈一握,頗有些惹人憐愛。女子抖了抖闊袖,輕輕踮起腳尖,翩翩起舞。
霍祈冷眼瞧著廳中兀自舞得歡快的美人,千嬌百媚,心里卻是冷笑不止。
上一世,她因為墜馬失了顏面,并未來秋菊宴??伤潞髤s聽說,霍青嵐跳了一支霓裳舞,贏得了滿堂彩,甚至連陛下也開口稱贊。
京師中人夸她色藝雙絕,當?shù)闷鹁煹谝绘?p> 她和霍青嵐當了一世姐妹,最了解她表面的無害和內心的謀算。袁韶最喜愛的便是這霓裳舞,甚至還寫過一首詩,贊嘆南國胡姬舞姿之美。今日,霍青嵐就恰好跳了霓裳舞。
是巧合嗎,她不這么認為。
霍青嵐骨子里有三分不可理喻的傲氣,平日里瞧不上那些舞姬歌姬,只喜歡舞文弄墨,吟詩作對??蛇@正廳中的人,現(xiàn)在卻做著她最不屑做的事情。
她不愛跳舞,卻可以為袁韶跳舞。
她要的不是座下賓客的滿堂彩,而是袁韶一人的青睞。
世間之事,早有預兆,他們倆的茍且之事,恐怕就是從這秋菊宴開始的吧,可惜她上一世卻渾然不覺。
霍青嵐,如此取悅一個殺妻滅子的男人,背棄姐妹之情,當真有這么痛快嗎?
正想著,霍祈朝男眷席望了過去。
袁韶正在欣賞著廳中人起舞,眼中劃過一絲驚艷。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偏了偏頭,眼神正好和霍祈對上,笑了笑,眼眸中含著脈脈情意,似乎誰若是拒絕了他,便是十惡不赦一般。
霍祈卻是毫不在意地移開了目光,臉上帶了三分顯而易見的嫌惡。
她和袁韶從小一起在國子監(jiān)讀書,兩家又是世交,關系甚篤。
鎮(zhèn)遠侯唯有袁韶一子,在第一次見過她后,便大笑道:“唯有祈祈才配我兒。”
那時的她,不知世事艱難,人心易變。她和袁韶,一起讀書,一起策馬,盡是少男少女的歡鬧與情意。
她以為,那就是愛。
實際上,當時二人不過是活在幼稚自戀的理想中,感情只存活于象牙塔里的歌舞升平,一旦遇上風浪,便頃刻崩塌,自己的慘死不就印證了這點么?
這個虛偽的男人,朝秦慕楚,真是令人惡心。
袁韶被霍祈的目光掃到,卻是一愣,剛剛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嫌棄。
她,竟然厭惡他么?
莫名地,剛剛欣賞舞蹈的興致全然不見,心里只有說不清的郁悶和煩躁。
兩人的對視不過短短一瞬,卻被女眷席上的德安公主捕捉到了。
她一直密切關注著袁韶的一舉一動,此刻卻看霍祈那狐媚子與表哥眉來眼去,當即心里就窩著一團火,恨不得撕碎了霍祈。
她咬著牙,心中思索著怎樣才能讓霍祈吃個大虧。
一盞茶的功夫后,廳中女子舞畢,美人香汗淋漓,目似秋水橫波,別有一番風情,惹得廳下一些人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
“霍家二小姐這舞跳得真是不錯,比那宮廷里的舞姬還要好上三分!”底下有賓客小聲議論。
霍青嵐心里一喜,偷偷望了一眼男眷席上的袁韶,卻見男子正盯著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當即心里就溢滿了失落。
“霍二小姐這支舞舞得不錯,當?shù)闷鹪孪孪勺舆@一名號?!饼堃紊系哪凶拥?。
霍青嵐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福了福身子:“謝陛下夸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只是,還未等皇帝開口,女眷席中有一身穿宮裝的女子便站了起來。
正是德安公主。
她似笑非笑道:“父皇,這霍家出色的可不止這霍二小姐,霍大小姐向來以詩書聞名,頗有寧國公當年的風范?!?p> 轉頭望向霍祈,眼里帶了三分惡趣味:“霍大小姐不如也來表演表演?可千萬別掃了大家的興?!?p> 德安公主話里帶了三分挑釁,說出來的話也不甚尊重,這便罷了。
實際上,京師中人多傳霍祈有貌無才,不過是個花瓶。寧國公曾為當今皇帝的老師,博聞強記,文采斐然,可教出的女兒卻沒繼承他的才華。
德安公主此舉,擺明了是存心要給霍祈難堪,更要給寧國公府難堪。
此話一出,廳中人面面相覷。
實際上,德安這席話是有些強人所難的,可德安的生母是頭上的淑妃,恩寵無邊,主位上的皇帝似乎也是樂見其成。
她雖跋扈,可一時之間竟無人敢說些什么公道話。
有人去瞧寧國公霍如海和汪氏的臉色,可愣是沒瞧出什么。夫婦二人面上皆是氣定神閑,沒人看到霍如海的手心已經微微出汗。
被點到的霍祈心中冷笑,福了福身子道:“既然公主想看,今日是秋菊宴,不如就以菊花為意象,作首詩如何?”
德安公主一愣,她本想讓霍祈下不來臺,看看她跪地求饒的樣子,也好出了心口這口惡氣。
卻沒想到霍祈這蹄子絲毫不慌,她哼了口氣,硬著頭皮道:“那本公主可就等著看了。”
德安公主和霍祈言語上一來一回,刀光劍影,明眼人早就看出了兩人不對付,旁邊的女眷席上騷動起來。
“只聽說霍家大小姐喜愛騎馬,卻沒聽說在詩書上有什么造詣啊?”圓臉夫人竊竊私語。
一個下巴尖尖的夫人搭腔:“怕是托大吧?如今這局面,霍大小姐硬著頭皮不也得上?”
男眷席上的袁韶眼中閃過一抹深思,也是有些疑惑。他從小和霍祈一起在國子監(jiān)讀書,知道霍祈并不愛在詩書上用功夫,怎么如今卻這么爽快就應下了?
沒過多久,幾個小太監(jiān)抬上一張桌案,桌案上鋪著宣紙,墨汁已經研磨好,只待霍祈上手。
眾人只見正廳中的女子面色沉靜,儀態(tài)端莊,先是思考了幾秒,便開始提筆作詩。
不一會兒,雪白的宣紙被墨汁浸染,幾行龍飛鳳舞的字顯現(xiàn)了出來。
廳中的人俱是屏住呼吸,好奇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半盞茶的功夫后,霍祈放下筆,朝著那龍椅上的男子行了個禮:“陛下,臣女已經作好,請您御覽?!?p> 德安公主聽了這話,面色微變,不是說霍祈是個花瓶嗎,真給她寫出來了?
她扯著脖子想看那宣紙上寫了什么,卻看不見。
龍椅上的男子擺了擺手,幾個小太監(jiān)走過來將宣紙立起來,使廳中的眾人都能看到。其中一個小太監(jiān)誦讀了起來: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p> 待小太監(jiān)念完,底下一片叫好聲。
若是說剛剛霍青嵐的霓裳舞給大家?guī)淼氖且曈X上的享受,霍祈這首詩卻是讓人覺得豁然開朗,心思澄明。
或許是霍祈出場晚的緣故,大家一下子便將霍青嵐拋到了腦后,止不住地贊嘆這霍大小姐有寧國公當年的風范,生得一副錦繡心腸。
德安公主見狀,早就被氣得跳腳,本來想給霍祈一個難堪,不想弄巧成拙,反而變成了她的墊腳石,讓她得了個好。
但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善罷甘休的人,此計不成在生一計:“霍家大小姐,今日秋菊宴乃是喜事,為何你卻盡說些悲傷之語,這不是惹得大家不快嗎?”
眾人一聽,雖不贊成,卻也無人替霍祈站出來說話。
霍祈聽后,卻有些神情凄凄,對著德安公主行了個禮:“公主贖罪。馬上就是中秋月圓之夜,臣女見今日君臣同樂,闔家團圓,想起仍在塞外駐守的大哥,才作下此詩。這首詩不僅寄托臣女對家兄的思念,更是希望保家衛(wèi)國的塞外將士們平安康健,早日與親人團聚?!?p> 霍祈表面神情懨懨,心里卻翻了個白眼。
她說得很明白,這首詩不僅是為自己而作,更是為塞北將士而作,將個人的情感拔高到了家國情懷的高度。
話都到這份上了,這德安如果還胡攪蠻纏,也只能說她是個蠢的。
德安聽了霍祈這話,撇了撇嘴,沒有再開口,心里卻將霍祈恨了個透。
這狐媚子果然狡猾,若她再不依不饒,底下的賓客只怕就覺得她小肚雞腸,不敬將士,真是好厲害的一張嘴!
一下子賓客席就沸騰了起來。
韜豹大將軍沈毅拍了拍手,豪邁喊道:“霍大小姐果真是氣度非凡,詩好人更好!”他雖然是個粗人,但一聽是為將士祈福,心里就將霍祈捧高了兩個度。
光祿寺少卿羅敬也附和道:“霍大小姐這詩意境開闊,情感充沛,詩如其人,霍大小姐必定也是胸襟開闊之人!”
龍椅上的天子眸中不禁閃過一絲贊嘆,頗為開懷地對著霍如海說:“愛卿,你養(yǎng)了個好女兒?。 ?p> 霍如海起身作揖:“陛下謬贊,小女愧不敢當。”
天子微微一笑,舉起酒杯:“眾愛卿,沒有塞外將士便沒有我大齊江山的安穩(wěn),朕邀大家共同舉杯,為塞外將士祈福,望他們早日凱旋!”
底下的大臣皆是豪情壯志,共同舉杯,痛飲了一杯水酒。
喝罷,皇帝又說:“霍家大小姐才華橫溢,是我大齊的好女娘,賜夜明珠十斛,玉如意一對,龍香御墨十方,以示褒獎?!?p> 該她出風頭時,她自是大大方方;不該她出風頭時,她便小心謹慎?;羝韺櫲璨惑@,淡淡應下,隨即又回到坐席上。
底下的女眷席聽了皇帝剛下的旨意,俱是高看了霍祈三分。
“你剛剛不是說霍家大小姐沒什么才情嗎?可我看她那詩的文采,可不比前朝狀元郎差!”一個夫人說嘴道。
“我也只是道聽途說,未見真章。想來也是,寧國公府這樣的門第,又怎么會教出大字不識的女兒呢?也怪我之前偏聽偏信了?!敝熬幣诺姆蛉祟H有些不好意思。
放眼男眷席那邊,不少人在偷瞄霍祈,都想著筵席散了尋個機會攀談一番。
袁韶見狀,心里卻有些醋意。
他癡迷地望著廳中的女子,覺得與有榮焉,只有霍祈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唯有她才能站在自己身邊,與他共享這悠悠歲月,雄圖霸業(yè)。
他們雖還未定下婚事,可在他心里,早就視她為未來的妻子,又怎么能讓別人肖想?
可能是這男人的目光過于炙熱,霍祈微抬雙眸,落落大方與男人對視了一眼。可她面上卻不復開始的嫌惡,反而嘴邊綻放出一個笑容。
霍祈不笑還好,一笑,便如剛剛盛開的玉蘭花一樣馥郁芬芳,直叫袁韶看呆了眼。只是,這笑著的女子,心里想的卻是:
好戲該登場了。
眼抬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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