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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中條一池雪

第一章 第三節(jié) 黃河邊上風陵渡

千古中條一池雪 韓紹敏209 4609 2022-11-11 14:40:03

  3.黃河邊上風陵渡

  白亮亮的日頭照射著明晃晃的水波,衍生出一陣陣刺眼的熱,宛如一條臥龍般的中條山還沒有完全從冬季的殘夢里清醒過來,迷迷糊糊,滿臉灰黃,更惹得人心里煩躁不安。

  鐵鎖停下手中的活計,側頭又看了看場子外,巡邏的日本兵仍然在來回走動,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遠處的禁墻上,也能夠清晰地看到,大約五十米之隔,就有一名持槍的日本兵挺立著,面對鹽池虎視眈眈。

  看來真的是出不去了。

  鐵鎖心里著急吶。一大早他就到了鹽場,在掌柜高金魁處弄了些傷藥,計劃請上半天假回去。一來是那個昨晚救回家的郭棟腿傷確實需要換藥,二來是他心里還是有些嘀咕,秀月膽子小,婦道人家手無縛雞之力,把一個陌生的大男人留在家里,即使有著傷,鐵鎖到底還是不放心。當然,鐵鎖對自己救人行為并不后悔,他倒不是感覺這個郭棟像個壞人,只是覺得他的言行并不像個地道的生意人,但是至于到底像什么,他也說不來。

  高金魁掌柜一大早就被叫到運城開會去了,聽說所有的鹽場掌柜都被日本人挨個叫去了,日本兵把整個鹽池封鎖得嚴嚴實實,所有人只能進不能出。

  鹽場里的鐵鎖心急如焚,想著各種法兒看如何脫身,家中的秀月也一樣得坐立不寧,說好的吃了晌午飯就回來,現(xiàn)在都日薄西山了還不見鐵鎖的影子。后院地窖里的那個小伙子也不知咋樣了,哎,看上去也不像個壞人呀,怎么就倒霉地碰上了日本兵呢?這都快一天一夜了,肯定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其實秀月早就做好飯了,但她不敢到后院去,她還是有些害怕。

  眼瞅著日頭一下下地在往下墜,鍋頭上飯涼了熱,熱了涼,秀月決定不再等下去了。要是天黑了鐵鎖還不回來,那打死她也不敢去后院的,趁這天還明朗著,給地窖里的小伙子送點飯食吧,既然把人家救回來了,就不應該不管不顧。

  進了草廈,秀月輕手輕腳把地窖口雜物挪開,朝里面低低地喚了幾聲,聽見下面小伙子在回應,她輕輕地撫了撫“嗵嗵”直跳的胸口,先把油燈系好小心地放了下去,再把飯食擱在竹籃里也用繩子系了慢慢往下放。

  這當兒,外面巷子里突然一陣犬吠,聲音頗為凄厲,定是玩耍的小孩用石塊砸了流浪討吃的野狗,嚇得秀月打了個顫,手一松,竹籃帶著繩索跌落進地窖,登時把油燈也給顛滅了,郭棟嚇了一跳,問道,“嫂子,你怎么啦?”

  “沒事,手松啦…飯沒灑吧?”秀月按了按胸口,穩(wěn)穩(wěn)神,低聲問。下面的郭棟挪騰了半天,終于抓到了竹籃,說,“應該沒事吧,剛才就快到底了。謝謝你啦,嫂子。”停頓了一下又問道,“鐵鎖哥回來了嗎?外面天氣應該好些了吧?”

  地窖里的光線本來就不好,時近傍晚尤顯得黑暗,窯洞里更是伸手難見五指,讓人家在黑咕隆咚中摸索吃飯,秀月怎么也覺得心里過意不去,可是,她又不敢下去,長這么大,除去父親和鐵鎖,她從來沒有和男人單獨相處過。秀月立在窖口,心里翻騰著,不知該怎么辦。

  “嫂子你回屋去吧,站在外面肯定冷。我一個人就能行?!惫鶙澘人粤艘宦暎州p聲叫了一下,似乎是碰上了啥東西,“哦,油燈還在這里呢,得想辦法給你送上去?!?p>  秀月知道自家只有一盞油燈,晚上干個啥是決計離不了的,可是現(xiàn)在窯洞里比上面屋里更需要油燈,而且,郭棟傷著一條腿,連起身都困難,怎么能把油燈送上來呢?最糟糕的是,油燈剛才還被顛滅了,郭棟吃飯都成問題了。

  秀月想來想去,最后想著還是自己下窖里去取油燈比較合適,要是沒有燈,天黑了一個人在屋里她更害怕。郭棟雖然是個陌生男子,但鐵鎖說他不像個壞人,自己也覺得是,好歹有個人作伴還是要好些。

  秀月低頭對著地窖說,“你別急,我取火石下去給你點燈?!惫鶙澰诶锩鎽艘宦暋P阍氯×舜蚧鸬募沂?,扶著洞壁小心地踩著兩側的腳窩一下一下慢慢到了窖底。

  “嫂子你慢點,不要著急?!焙诎抵泄鶙澼p輕地說。

  “嗯!”秀月應了一聲,從身上掏出火石,摸索著把硝棉撕得絨絨的,左手把它和火石牢牢捏在一起,右手抓緊火鐮,“噗噗噗”熟練地撇了幾下,頓時火星閃現(xiàn)引燃了硝棉。

  秀月點著了油燈,地窖里登時亮堂了許多,平靜的空氣也歡快地流動了起來,吃了熱熱的饃饃菜,受傷的年輕人精神明顯好了很多。

  “真是麻煩你了,嫂子!”郭棟活動了一下身子,“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外面情況怎么樣了?”

  “天快黑了。不知道外面現(xiàn)在是啥樣,我一天都沒出門?!毙阍抡卣f,“鐵鎖還不見回來,一大早說好的他給你找些藥晌午就回來的。難道他們場子里又要搞什么活動?每年開了春,所有鹽場都要在運城邊上的池神廟舉行祭祀池神、祭拜關老爺?shù)膬x式,祈禱池神和關老爺保佑一年風調(diào)雨順,可那每年都是在二月初一,應該是在昨天的呀!”

  “哦,今天都二月二了,真是快吶,還沒有感覺正月就過完了。你們這里注重于二月初一祭池神拜關公,我們那里卻是在二月初二鬧社火?!?p>  “二月二龍?zhí)ь^,不就是大人小娃都要剃頭理發(fā)嗎,難道還有什么熱鬧講究?”秀月收拾好了碗筷,找了個墊子坐下來,窯洞里面卻是挺暖和,昏黃的燈光充盈著小小的空間,面前的年輕人侃侃而談,讓秀月感到甚是溫馨,她心想就在這里待著吧,等鐵鎖回來再上去。

  “我的家鄉(xiāng)在風陵渡匼河一帶,那里三面環(huán)繞黃河,二月二這一天有盛大的廟會活動,也叫“亮寶會”,各家各戶把自己家里最珍貴的寶物都拿出來展示,亮寶是為了驅(qū)邪避災,希望一年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這和你們祭祀池神、關公一樣,不過我們那里祭祀的是東岳大帝黃飛虎。這一天,匼河及附近的陽賢、西陽三社的男女老少五六千人全部出動,敲鑼打鼓,場面熱鬧得很,最吸引人的當然是‘背冰’……”

  “背…冰?”秀月有些驚奇,“為啥要背冰呢?這么冷的天?!?p>  “呵呵!”郭棟笑了一下,略顯蒼白的臉色因為興奮而泛起潮紅,“我們黃河岸邊的人家,世世代代飽經(jīng)黃河的狂風巨浪,早就練就了一副鋼筋鐵骨。這種天氣,光著膀子穿個大褲衩,不光背冰,還背碾盤,還扛檁子,扛鍘刀,他們?yōu)樽非笞约旱男腋I疃掠诳範幰磺刑鞛娜说湣!惫鶙澋哪樕仄饋?,他握緊了拳頭,咬牙說道,“有我們風陵渡子弟在,日本鬼子他休想過了黃河!”

  “你們風陵渡離解州有多遠?你不是說昨天日本兵已經(jīng)打到這里了嗎?”

  “200多里吧,那里是中條山的最西端,中間還隔著虞鄉(xiāng)和永濟呢。風陵渡可不是個等閑的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咱們中華歷史上第一場戰(zhàn)爭黃帝戰(zhàn)蚩尤就發(fā)生在那里,在那場戰(zhàn)爭中,黃帝的軍師風后英勇戰(zhàn)死,陵墓就在黃河岸邊的高地上,因此我們那里就被叫做了風陵渡。”

  “你說的黃帝軍師風后我知道,他就是我們解州城邊社東村的人,每年二月十五社東村都有風神廟會,搭臺唱戲,一會三天,十里八村的人都過來,熱鬧得很,我小時候經(jīng)常跟著父母去廟會上逛呢!不過我們這里關于風神還是跟鹽池有關系的,因為產(chǎn)鹽離不開風。每年春天一過,風從中條山上吹來,很快鹽池的各個鹽畦里就會生出一層白花花、亮晶晶的鹽粒?!?p>  “你說得對?!惫鶙澭銎痤^,神情凝聚,仿佛在回想一件遙遠的事情,“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個季節(jié),不,還要再遲一些,那時大地已經(jīng)是春暖花開,氣溫回升了。從中條山上不斷吹過來和煦的微風,燕子在鹽池上空來回穿梭著,紅紅的日頭高掛在藍藍的天上,周邊的田地里有好多農(nóng)夫在耕田松土、播種作物,鹽池里面也有好多鹽工在忙著平整鹽畦、挖渠引水。這時候,有一個高大魁梧、長著長長胡須的老人來到了鹽池邊上,他望著水汽茫茫的鹽池,感慨萬千,一邊彈琴一邊吟唱,‘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呵呵!”秀月笑起來,眉梢輕揚,“我知道了,這個老人是古代的一位皇帝,叫…舜帝,我小時候聽我爺爺講過這個。呵,看不出來你年紀不大,肚子里面的學問倒是挺多,說的話像教書先生一樣?!?p>  郭棟也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我讀過幾年私塾的,而且我爺爺也是一個滿肚子故事的人。舜帝老家在永濟張營,距我們風陵渡并不遠,都是位于黃河的岸邊,同飲一河之水長大的,世世代代傳承著炎黃子孫勤勞勇敢的民族精神?!?p>  郭棟停頓了一下,看看秀月,大概是怕這些文縐縐的詞語不符合兩人聊天的氛圍,滿臉的豪情頓時又化作輕松的笑意,“黃河水雖然水色黃,泥沙多,但滋味甘甜,不光喝出了舜帝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喝出了中國四大美女之一的楊玉環(huán)?!?p>  “楊玉環(huán)?”秀月瞪大了眼睛,“就是《長生殿》戲里唱的楊貴妃吧?我最愛看戲了,那里面有好些唱詞我現(xiàn)在還記得很清楚的呢,‘升平早奏,韶華好,行樂何妨。愿此生終老溫柔,白云不羨仙鄉(xiāng)……’”她輕輕地哼唱起來,又說,“楊貴妃難道就是你們那兒的人嗎?”

  “那可不是?”郭棟說,“風陵渡跟前首陽的獨頭村傳說就是楊玉環(huán)的出生之地。我們那里方言,‘獨’讀‘途’音,‘獨’和‘禿’也就成了諧音,其實獨頭村原來是叫‘禿頭村’的,這也是跟楊玉環(huán)有關系的。獨頭村位于黃河東岸的高臺上,臺下有一泓清澈的池水,我們都叫它‘貴妃池’。小時候,我爺爺就給我講過楊玉環(huán)的故事。據(jù)說楊玉環(huán)十歲時得了一場病,醫(yī)學上稱為‘頭瘡’,頭皮生瘡,常流黃水,灼疼瘙癢,結痂難愈。用老百姓土話講,就是這女娃子得了‘黃水痂子病’。楊玉環(huán)患頭瘡,比起一般人都嚴重,原先一頭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幾乎全落掉了,儼然成了一個禿子頭。小伙伴們因為她的頭瘡,都不和她玩,她整日里只好獨自一人來到黃河岸邊玩。她的父母四處問藥,都無濟于事。有一天呢,她玩累了,不知不覺就倒在河岸邊的草叢里睡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手執(zhí)拐杖輕輕喚醒了她。老奶奶輕輕地對楊玉環(huán)說,‘小姑娘,不要傷心。常言道:先難后易,先兇后吉。你小小年紀就承受著痛苦,長大自會一順百順,說不定還能大富大貴呢!’老奶奶接著又說,‘你患了這種頭瘡,倒也有藥可醫(yī)治,只是這需要很大很大的毅力。’楊玉環(huán)趕忙乞求說,‘你救救我,只要能治好我的頭瘡,什么苦我都能吃得了!’老奶奶指著獨頭村高臺下不遠處的一池水說,‘孩子,看見了嗎?就是那池水,你天天去那兒洗頭,堅持連洗五年,你的頭瘡自然就會好的?!瘲钣癍h(huán)便高興起來,說,‘老奶奶,那五年后我是不是就會長出烏黑油亮的頭發(fā)?’老奶奶點了點頭,依舊滿臉笑容,說,‘沒錯的,孩子。但是你要記住必須要堅持,堅持就會有收獲!’說完,就不見了蹤影。從那天起,楊玉環(huán)就天天來到老奶奶指定的那一池水旁洗濯。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無論刮風下雨,從來沒有中斷過。十五歲那年,她的頭上終于長出了茂密油黑的頭發(fā)。她身材勻稱,肌膚如玉,秀發(fā)高挽,風姿綽約,儼然脫胎換骨美人一般!鄉(xiāng)鄰們都夸楊家玉環(huán)是仙女下凡,人見人贊,人見人愛,終于她的名聲傳到了長安城的皇家宮殿?!?p>  “呵呵!”秀月又笑了起來,好看的眸子里蕩漾著歡欣愉悅,“這個故事好美哦。雖然我知道它只是個傳說,但我還是打心底喜歡它,耐心做事的人就應該得到好報。”

  “是呀?!惫鶙濣c點頭說,“那泓池水后來就被人們叫做‘貴妃池’,至今仍然碧波蕩漾。有時間的話,你可以和我鐵鎖哥到那里去看看,也用池水洗一洗…可是,現(xiàn)在不行了,日本鬼子很快就會侵占到那里,他們一定是計劃占領風陵渡,繼而進攻西安。唉,本來想和你說些輕松的話兒,可是總繞不開這個心結,這可惡的小鬼子!不過我想這個故事之所以能夠流傳這么千百年,除了楊貴妃的美貌之外,她堅持不懈的耐力和恒心也是人們所欽慕和稱頌的。哎,咱們對付小鬼子,也需要有這種耐力和恒心。”

  ……

  秀月和郭棟扯著閑話兒,一個人在外面孤寂焦躁的心情不覺間寬松了好多,油燈的火苗雖然還是在靜靜地聆聽著兩人的交談,但地窖里沉悶的空氣明顯地靈動起來。時間在兩人的諞閑中飛速地流逝著,在地窖中看不到外面的晨昏變換,只聽得一切雜噪之聲漸漸趨于平息,想必已是夜深人靜的時辰了。

  可是還不見鐵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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