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圣女……”
一只五指環(huán)繞金線的手在眼前晃了兩下,耳畔絮絮叨叨,是歡喜雀躍的女聲。
杜頤眨了眨眼睛,待回過神來,目光冷不防撞進一面華麗麗的銅鏡中。
銅鏡里頭,映著屬于她的面孔。
她緩緩抬手撫上去,覺得陌生極了。
她不是……死了么?
印象中,她發(fā)疼不過片刻,就來了人為她接生,可她渾身乏力,根本使不上勁,沒多久便徹底沒精力了。
之后,便是夢一般的場景。
她好似回到了當初被老夫婦撿到的山中,那里山清水秀,所有人都待她極好。老爺子拜托她下山到集市采買家常用品,她一時錯了腳,便滾下山去。
一直滾啊滾,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翻身,到了定國公府小院中。
她肚子已經很大了,碎雪伴在她身旁。晌午的時候有人來敲門,碎雪去了,好久沒回來,她便起身去看。一打開門,外頭光亮得厲害,再回神,她竟還在山林中往下滾。
不知滾了多久,她終于停了下來。
茂密的樹蔭幾乎將陽光全部遮擋,她就這么漸漸沒了意識。
“圣女……您怎么了?”
杜頤怔怔抬眸,猛然瞧見銅鏡之中那張美艷至極的面龐,此刻鼻孔中竟然流出許多殷紅的液體。
她望向一旁的女子,這女子見她如此,驚慌捂嘴:“您怎么流鼻血了,我這就喊圣醫(yī)來……”
話才說了一半,她便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
意識模糊之前,耳邊響起的,是無數聲“圣女”。
她怎么成了圣女?
好生奇怪。
……
初冬剛至,苗陵不是極北之地,尚未開始落雪,卻也有幾分涼意。圣院各殿內早早安上了火盆子,有下人一刻不停地照看,便是到了半夜,也確保殿內溫暖。
此時已至亥時,明光城圣院一處大殿內聚滿了人,便是沒了火盆子,一時間怕也是不會冷下來。
被眾人團團圍在中間的,是個白發(fā)白胡子的老頭子,他周身著素白色的褂子,同身邊裹得嚴實又富麗的人們形成極鮮明的對比。
“圣女昏睡三日不醒,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圣醫(yī)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p> 有一人起頭這么說,其他人便也七嘴八舌,逼迫著老頭子討個說法。
圣醫(yī)上下捋著花白的山羊胡須,在嘈雜無比的環(huán)境中欲言又止。
好在這份僵持并沒有持續(xù)太久,不多時,一個同樣渾身素白的小廝抱著著一條又瘦又長的東西小跑著擠過人群。見到圣醫(yī),把這東西往他手上一塞。
圣醫(yī)如釋重負,吃力將這東西舉起,隨即重重地落下去。
一陣巨大的鈴聲以他為中心,頃刻間響徹大殿。
眾人一下便沒了聲,頗有默契地齊齊向后退去。
耳根子終于清凈,圣醫(yī)滿意地瞇了瞇眼睛。
原來他手中所握的,是一條冒著金光的手杖。這手杖上頭是金字型,為鏤空狀,每條橫杠上都以白線相系,層層交疊,多而不亂,每條單獨的白線之下都綁了梅子大小的金鈴。手杖通身都雕刻了紋飾,若是行家,便能夠看出其中奧妙。
待鈴鐺發(fā)出的聲音完全消失,圣醫(yī)清了嗓子,嚴肅開口:“我知諸位擔心圣女,但圣女乃是神軀,恕我無法將具體狀況透露給諸位?!?p> 馬上有人皺眉質疑:“這怎么行,圣女與苗陵氣運息息相關,如今圣女神軀有恙,我等苗陵后人如何能做到一無所知,袖手旁觀?”
不少人附和他,甚至嘀咕:“莫不是是圣主的意思……”
圣醫(yī)眉頭一跳。
就算確實是圣主的意思,他也絕不可能承認的……
于是便將手杖往前一抵,又是一陣鈴響。
他朗聲道:“神靈旨意無上,怎容你等隨意置喙?!?p> 這下子,倒是又安靜了不少。
就在圣醫(yī)打算胡謅幾句安撫住在場眾人之時,一個穿著清涼的年輕女子跑了進殿,直接沖到他跟前,大喊著:“圣女醒了!”
她裝扮獨特,一眼便能看出是圣女殿的人。
這便沒什么好說的了,圣醫(yī)隨她而去,留下小廝一人應付其他人。
等侍女阿歡將圣醫(yī)帶到床前時,杜頤已經醒了有一刻鐘。
她平躺在華貴非常的軟榻上,纖纖玉手相疊放于小腹處,目視上方質感極佳的金沙帳子。
“圣女,小人為你把脈?!?p> 圣醫(yī)準備好蠶絲帕子,在帳前半彎下腰。
杜頤將左手緩緩伸了過去。
圣醫(yī)將帕子放于她腕上,隨即落下二指,微微用力。
片刻后,杜頤問:“阿爺,我這是如何了?”
圣醫(yī)聽得此話,猛的抬起頭,對上了少女平靜柔和的眼神。
他驚喜道:“圣女恢復記憶了!”
三日前,少女昏睡之前,其實是短暫清醒過的,彼時少女對待身邊所有人都持茫然防備之態(tài),他很清晰便判斷出這是記憶缺失之狀。
在他充滿喜色的注視之下,杜頤輕輕一笑,扭過頭去,平視上方。
良久,她輕嘆了口氣:
“是啊,我想起來了?!?p> 她什么都想起來了。
原來,她不是意外流落到山林的無家孤女。原來,她不是應要在一方宅院中度過余生的妾。
她來自苗陵,生來尊貴,是地位超凡的苗陵圣女。
她自小錦衣玉食,被悉心照料。身邊人都無時無刻引導她,要悲憫萬物,為世間做主。
她安然度過了人生的前十七年,有此背景,竟然能夠淪落到記憶全失,成為沒有過往的鄉(xiāng)野之輩。
以至于被帶去定國公府,因懷上孩子,最后難產而亡。
個中蹊蹺,引人深思。
圣醫(yī)收回帕子,摸著山羊胡須,松了一大口氣:“如今看,圣女脈象緩和不少,要不了幾日,便能夠康健如從前了?!?p> 一旁的阿歡拍著胸口,神色放松下來:“有圣醫(yī)此話我便放心了,圣女昏睡這些時日,我快要擔心死了……”
圣醫(yī)哈哈笑了,轉而安撫她:“不必擔心,圣女有神靈庇佑,是大福之人,不可能出事的。”
此話安慰得阿歡,落在杜頤耳朵里,卻是諷刺了。
她要真有神靈庇佑,是大福之人,此刻便不可能躺在這里了。
畢竟,她死過一回了。
送走圣醫(yī),阿歡回來照顧杜頤。她點了一根安神香,道:“方才在門口瞧見小姑娘的人,說是小姑娘擔心圣女,想問問圣女何時能見她?!?p> 杜頤微微挑眉。
她還記得,失憶前的最后時刻,就是這位小姑娘約的她啊。
“說我累,不想見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