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文高得了自由,立刻跑到小引身邊替她披上衣服,兩雙眼睛不斷打量著來人。
地上躺著的嚴管事已昏迷不醒,孟軻側(cè)過頭對著旁邊的雜役說:“你們這里誰管事?”
那雜役年歲不大,目光在段拂易和孟軻之間觀望,似乎是看出了誰是主子,立馬跪下來求饒道:“是王九媽!”
“去叫她過來吧?!?p> 雜役連滾帶爬地跑了。
小引警備著看向段拂易:“你們是誰?為何要找蒙文高?”
“救你的人。”
孟軻有些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少女此刻衣衫不整,頭發(fā)散亂,臉上的口脂已經(jīng)花了,眼睛卻像只小豹子。
他回過眼神,低頭撓了撓鼻尖。
說話的功夫,外頭一陣馬蹄聲,內(nèi)院又是一陣腳步聲。
王九媽帶著一群拿棍棒的大漢從內(nèi)院走了出來,人還未到,聲已先至:“敢來我回春樓鬧事,先問問我王九媽答不答應(yīng)!”
恰好外頭的馬蹄聲停了,小門進來一個披著黑色大氅的青年人,臉頰瘦削,瞧著氣色不大好。身后跟著七八個穿著甲的男人。
王九媽也是見過些世面,一眼便看出來人身份不俗,方才的氣焰登時消弭了。
那大人物走到白衣女子身邊,恭敬地問:“夫人,主子讓我跟來看看?!?p> 她快速看了一眼院內(nèi)的景象,低頭罵了一句方才報信的雜役:“你不是說就一男一女嗎!”
旋即抬起頭,擠出滿臉的笑:“看來都是誤會,誤會,貴客訪我回春樓可有什么要事?”
段拂易伸出手,張德榮急忙從身后侍衛(wèi)手里拿了木匣子遞過去。
劃開盒子,里頭安然躺著她那塊冰花芙蓉玉玦,通體溫潤,成色透亮。
最后一眼了。
她將匣子棄之如敝履般扔到王九媽腳下。
王九媽原先眼神還有些不屑,一打開,見著里面的東西,登時直了眼。
“換他倆的賣身契,這買賣如何?”張德榮開口道。
“貴客,貴客當真要用這個換?”
王九媽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手里的東西可以稱得上是絕世珍寶,整個淮安城也找不出這么漂亮的玉來,哪里不值個四五千兩白銀,若賣得好,上萬兩銀子也是有的。
剛問出口她就后悔了,像是怕這掉下來的大餡餅飛走一般,急忙將木匣子捧到懷中:“做,做,這個丫頭可是我們回春樓的招牌,小的那個生得也清秀,貴人這個買賣做得不虧!”
片刻后,王九媽讓人拿了孟自高和小引的賣身契來。
“還請遣人隨我的人去官府走一趟,走個流程?!?p> 王九媽得了天大的好處,沒有不應(yīng)的,“我去便是?!?p> 孟軻上前一步:“隨我走吧?!?p> 院里的人分了兩撥,一撥是段拂易領(lǐng)著蒙文高和小引,隨張德榮回府,另一波則是孟軻和王九媽。
回春樓的地段要歸淮陽縣衙管,官府的主簿認得王九媽,辦理籍契時,隨口問了一句:“這兩個是誰家買去了?”
王九媽打量著孟軻,男人雖然穿著小廝的衣裳,長得卻很出眾。
就是冷硬了一些,一雙眼睛看過了直叫人心里發(fā)毛。
她笑了笑:“陳主簿,就是這位小哥的主家買走的?!?p> “買小引姑娘倒是可以理解,這個蒙文高買去做什么?”
孟軻聲音低沉:“姑娘買來自己用,那個雜役買回去討好主子?!?p> 王九媽目光一滯:“我們家小引也算有名聲,小哥是誰家府上的,這樣大的手筆?”
她心里也是好奇,平常人家的下人,月銀頂破天了十兩銀子,哪里用得起小引。他那位主子,出手就是一塊絕世好玉,便是吳刺史來回春樓,也沒有這么大方。
孟軻瞥了他一眼,神色如常:“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p> 就這一眼,冷得王九媽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問。
恭王府后院內(nèi),下人已經(jīng)給小引換了一身干凈衣服。
冬卉偷偷打量著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主子,為何都是穿侍女的衣服,小引姑娘這樣好看?”
剛問出口,冬卉看著段拂易頸間系著的絲帕,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p> 廳里站著人年歲不大,穿著最普通的侍女服,頭發(fā)簡單的挽起,一張臉未著脂粉,卻已有了清水芙蓉之姿。
“我……小人在勾欄里以色侍人,與冬卉姑娘是比不了的?!?p> 小引看了一屋子的人,她從前在回春樓的姐妹中間不覺得有什么,性子也嬌縱。如今到了王府,別說堂前的夫人,便是普通女使,也是家世清白,干干凈凈的人。
只有她,前門迎新,后門送舊,是不干不凈的妓女。
她心里知道這差距,前頭的倔強一掃而盡,此刻垂著頭,有些拘束地扯著衣服下擺。
冬卉急忙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若不是主子救了我,我也是要被賣到那種地方的,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原就是一樣的,沒有什么卑劣之分。”
小引抬起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那個女孩瞧著年齡比她還要小,卻沒有瞧不起她。
段拂易抿了一口茶,眉眼溫柔得就像四月的春水,她伸了伸手,冬卉急忙遞過筆。
少頃她將紙遞到小引面前。
小引看了一眼,神色窘迫地遞給冬卉:“冬卉姑娘,夫人寫的什么呀?”
冬卉面色如常,接過紙念:“我們原就是一樣的,只是命運待我寬厚幾分。”
當初若不是有和宋祁的婚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下去陪整個段家,還是那個人能留他一命,將她發(fā)送到教坊司。
冬卉繼續(xù)念:“幼時我也以為,人是有尊卑之分的,可當我自己到了那種境地,才知道天下女子原都是一樣的,一樣身不由己。”
段拂易想起段家遭難后,她求到沈思明大人府上,他同自己說的話。
就連貴為兗國長公主的母親,也不例外。
她看向小引,發(fā)現(xiàn)那雙漂亮的眼睛通紅。
恰好這時王二過來了,他知禮數(shù),從始至終都低著頭,不去看院子里的姑娘。
“夫人,醫(yī)官看過了,蒙文高身上快沒有一處好皮,好在沒傷到根本,已經(jīng)開了藥了。”
段拂易讓鄒管家傷了喉嚨,說不出話來,冬卉明白她的意思,回道:“殿下那邊如何了?”
“已經(jīng)拿了楊自千到府衙,那少年的尸體也讓談家的人來辨認過了,確是談光意。”
聞言,屋里的人都有些神傷。
段拂易提筆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冬卉立即會意:“叫孟侍衛(wèi)上前吧?!?p> 王二退下去后,幾個侍女搬來了禽戲圖屏風,小引自覺該做些事情,卻被冬卉拉住了,引著她站到段拂易身旁。
不久,一個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隔著屏風,只能看到一個肩寬腰細的挺拔身影。
冬卉小聲說:“去拿你的籍契吧。”
小引走到屏風后,有些詫異:“你不是小廝?”
孟軻將一卷契紙遞了過去:“我也沒說過我是?!?p> 接過東西,小引快速上下掃視了一圈。
這人穿著侍衛(wèi)的衣服,的確要比小廝打扮更合身些,腰間配著長劍,樣貌生得也好,挺鼻薄唇,就是看著太陰沉了。
渾身的戾氣,怪不到回春樓的雜役見了他都害怕。
“好看嗎?”孟軻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低聲問。
即便問這種問題,也只讓人覺得冷,就好像殺手在殺人前問:你還有什么遺言嗎?
小引在風月場混管了,這樣調(diào)侃的話早不會讓她臉紅,她眉眼一彎,目光灼灼:“孟侍衛(wèi)自然好看?!?p> 說完便拿著東西轉(zhuǎn)身走了,反倒是孟軻愣在了原地。
小引自知夫人買了自己,恭敬將籍契遞上,段拂易接過展開,一共四張,兩張賣身契,兩張官府蓋章的赤券,看完交給冬卉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