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溫南熏起了一個大早。
走出院門,到一條小道的交叉口等了一會兒,沒過多久,李延年從另一條小道那邊趕著牛車過來。
溫南熏等到牛車駛到自己面前,然后坐了上去。
“妞妞,走了。”李延年笑著吆喝道。
“好嘞?!?p> 東邊天際之上的云層邊緣染著一層薄薄的金色,淡淡的金光一點一點破開厚厚的云層。
照耀在溫南熏的身上,帶來了一絲暖意。
半個時辰后,他們來到鎮(zhèn)上。
今日她特地來早了點,徐三娘還沒出攤。
溫南熏也是不久前聽兩旁的攤販談及才知道,她師傅的原名叫徐三娘,徐老娘只不過是眾人為她起得不怎么得體的外稱。
“那三娘家里有很多兄弟姐妹嘍?”溫南熏問著一旁賣糖餅的大爺。
那位大爺撥弄著她的糖餅,見小女孩和他搭話,笑著問,“丫頭,買糖餅嗎?”
溫南熏搖搖頭。
“我這兒的糖餅可好吃了?!贝鬆斃^續(xù)道:“不少你這個年紀的小孩想搶都搶不到呢?!?p> 糖餅之所以叫糖餅,不過是在餅外面裹著一層糖衣,聞起來甜絲絲的,對這個時代里不怎么接觸到糖的小孩來說,確實是一個絕頂誘惑。
但溫南熏卻沒有多想吃,她本不喜甜食。
“大爺,給我兩個糖餅。”
一道響亮、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
溫南熏循著聲望去,見到阮熠喬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一只手拿著一張銀鈔,眼睛盯著那爐子里正在蒸的糖餅。
“好嘞,好嘞?!蹦琴u糖餅的大爺笑呵呵地給阮熠喬裝了兩個糖餅,“您拿好嘞?!?p> 阮熠喬將手中的銀鈔遞給大爺,大爺面露難色,“這,我找不開啊。”
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就算他把錢袋子里的銀兩都掏空了,也找不開。
阮熠喬一揮手,“不用找……唔?!?p>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溫南熏一把捂住了嘴。
溫南熏將他手里的那張銀鈔收了回來,從自己錢袋子里取出昨日剩余的兩枚銅幣,遞給賣糖餅的大爺。
“一錢一個,兩錢,剛好?!睖啬涎馈?p> “唔……唔唔?!比铎趩淌疽鉁啬涎焖砷_他。
溫南熏付了錢,拽著這小少爺來到一旁,這才松開了他。
“熏熏,你干什么堵我的嘴?”阮熠喬語氣中帶著小小的氣音。
“我要不堵上,難不成要看著你敗家?”
溫南熏將糖餅連同銀鈔都遞還給他,“買個糖餅而已,至于這般大手大腳?”
阮熠喬接過糖餅,卻沒有拿回銀鈔,“我這不是想買給你嘗一嘗嗎?”
“可好吃了?!彼麑⒁粋€糖餅?zāi)贸鰜恚f給溫南熏,一雙烏黑發(fā)亮的眼睛看著她:“你快試試。”
溫南熏瞧見他期待的眼神,伸出手,將糖餅接了下來:“買給我的?”
阮熠喬使勁兒點著頭,“書上說,好吃的東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這樣才能得到雙份的欣喜?!?p> “你有幾個好朋友?”溫南熏問。
“小霧生,熏熏……小霧生,熏熏……”阮熠喬掰著手指數(shù)來數(shù)去,他有些失望道,“只有兩個……”
“噗……”溫南熏忍不住笑了一下。
見溫南熏取笑他,阮熠喬氣憤道:“我以后一定能有更多的朋友的?!?p> 溫南熏眉眼彎了下,她吃了一口甜餅。
太甜了,入口即化的甜。
“好吃嗎?”阮熠喬期待地問。
溫南熏眉眼彎彎,笑著道:“甜。”
阮熠喬喜歡吃甜食,他覺得天底下所有甜的東西都是好吃的,所以自動地認為溫南熏口中的“甜”是好吃的意思。
阮熠喬也跟著吃了一口,眉眼亦跟著彎了起來,他捂著自己跳動的心臟,“熏熏,我好像真得得到了雙份的欣喜?!?p> 溫南熏輕輕地彈了下阮熠喬的額頭,“阮寶,疼嗎?”
阮熠喬捂了捂自己的額頭:“疼?!?p> “這代表你不是在做夢?!睖啬涎χ?,她推了阮熠喬一把,趁著阮熠喬不注意的時候,將那五十兩的銀鈔塞回了他的口袋里:
“快辰時了,你再不去學(xué)堂可要遲到了。”
“知道了。”阮熠喬朝著溫南熏做了一個鬼臉,然后飛快往東巷的子樂學(xué)堂跑去。
沒過一會兒,徐三娘扛著一頭已經(jīng)放完了血沖洗干凈了的豬過來,那豬大概有兩百多斤左右,被徐三娘扛在肩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咧?p> 徐三娘將豬放下,攤板都抖了幾下。
徐三娘拿帕子擦了一下不斷地從額頭上滴落的汗水,見到溫南熏,笑著道:“丫頭,等很久了?”
“沒多久。”溫南熏搬來一個比較高的木墩子,她的身高不夠,需要踩在高處才能夠得著那張木板。
她觀察了一下這只已經(jīng)被殺死了的豬,似乎是有一把長刀,從豬的腹中對半剖開,結(jié)束了它作為豬的一生。
然后她瞧見,徐三娘拿起了昨日的那把厚重的刀,在一旁的磨刀石上磨著,磨得時候還對她說:
“丫頭,在砍豬前,一定要磨一磨刀,一把鋒利的刀可以讓你事半功倍?!?p> 溫南熏點點頭,雖然這個道理她一早就知道了,但不妨礙她謙虛地聽著。
徐三娘將刀磨好了之后,開始對那只豬肢解,按照平日里賣的,一份份分好。
這刀法并不眼花繚亂,只有實打?qū)嵉貏潯⑶泻涂?,每一刀都很扎實,流暢,沒有血肉橫飛的場面。
徐三娘拿著重達五六斤的大刀,溫南熏則拿著一把三斤左右重的刀,在一旁朝著空氣揮動著。
她手中的刀,哪怕比徐三娘的刀輕了一倍,但她握起來還是很艱難。
對她這個小身板來說,這已經(jīng)算是十分重的東西了。
大概朝空氣劈了半個時辰,徐三娘叫她停了下來,“知道來福樓在哪嗎?”
溫南熏點點頭,她知道。
徐三娘將自己分好的一提五花肉遞到溫南熏面前,“前不久來福樓的小廝在我這預(yù)定了一塊五花肉,我現(xiàn)在忙著,走不開,你幫我送一下?!?p> “我會送到的?!睖啬涎舆^五花肉,對于徐三娘叫自己跑腿,她并沒有怨言,她本來就是一個打下手的。
走到來福樓,溫南熏見到了那為馬掌柜,他此時正笑呵呵對著一位客人介紹著樓里的食菜。
馬掌柜見到溫南熏,立刻放下面前的客人,小跑到她這邊,還往她的身后張望了幾眼。
“丫頭,攬玉公子沒和你一起來?”
溫南熏沒回答他,只抖了下自己提著的五花肉道:“我是來送豬肉的?!?p> 馬掌柜的笑容明顯淡了一些,但他臉上還掛著笑,指了指后堂的側(cè)門,“走小門,送到后廚?!?p> 恰巧見著阿芩送著客人出來,馬掌柜招手叫阿芩過來,“你帶著這丫頭去一趟后廚?!?p> 阿芩點點頭,她看了溫南熏一眼,“你隨我來。”
溫南熏跟上阿芩的腳步。
阿芩比以往更有豐滿了些,但只是該豐滿的地方豐滿,其他地方還是很纖細的。
她的步子小步邁著,每走一步腰肢都要扭一下,不少客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來。
阿芩帶著溫南熏繞過前堂,這里有一個通往側(cè)院的后門,她們掀開簾子走到側(cè)院,身后的那些客人已經(jīng)看不到這邊了。
阿芩立即恢復(fù)了正常的走路姿勢,腰肢沒再扭了。
這場轉(zhuǎn)變看得溫南熏目瞪口呆。
見這附近沒有人,溫南熏將一直藏在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郭勇死后,攬玉來盤問時,你幫我圓了個謊?!?p> “為何要這么做?”
阿芩聞言低下頭來,瞥了溫南熏一眼。
“我是女子。”
這句話不像是一句回答,反而是像在介紹自己,溫南熏耐心地等待著阿芩的續(xù)言。
“你也是女子?!?p> “所以幫你?!?p> 這三句話單獨說出來都顯得缺乏一些東西,但合起來卻又這么順理成章。
溫南熏沉默了會兒,“就這么簡單?”
“嗯?!卑④它c頭,沒再說什么。
“還有一個問題。”溫南熏道:“事后攬玉又來找了你一次,那時你們和馬掌柜都在大堂里,攬玉說了些什么,你神情惶恐,朝他跪了下來?!?p> “那時你是否將我供了出來?”
阿芩疑惑地瞧著溫南熏,“沒有,怎么了?”
“沒什么,問問罷了?!?p> 得到了這個答案,溫南熏還是有些意外的,雖然她一早就猜過這種可能。
如今她不是猜測了,而是肯定。
攬玉一定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在來福樓對面的醫(yī)館里。
才特意在那個時間點去了來福樓,又讓她遠遠地瞧見阿芩慌亂的神情和下跪的動作。
在做賊心虛的人面前,任何一丁點的變動都足以讓她自亂陣腳,主動暴露。
于是他又拿出了特地命人做好的,和那天她哥穿的衣服,相同的料子遞給她。
將本就惶恐不安的她徹底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
之所以認定那不可能是她哥的料子,是因為之前有一次在家里翻找時,找到那天他穿的衣裳,根本就沒有被劃破。
也不可能會有什么料子掉在地上。
這一切不過是攬玉做好了局,在引她入圈套而已。
而她就這樣傻乎乎地進了他的圈套。
把她哥哥坑進了牢里。
“妞妞,我們到了?!卑④伺隽艘幌聹啬涎募绨颉?p> 溫南熏回過神來,將手中的五花肉交給后廚里的廚子。
回前堂的途中,溫南熏問阿芩:
“阿芩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芩往前走著:“沒什么打算,繼續(xù)干著吧。”
“阿芩姐姐就不想離開這嗎?”溫南熏問道。
阿芩苦笑著:“離開了這我能去哪兒?”
溫南熏沉默了一陣子,沒有再說話了。
她如今自己也身在泥塘,做不了這渡人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