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佛說
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她自知淪入塵世,悟性不夠,不能夠領(lǐng)悟一二。
是以,才氣血攻心,險些傷了根本。
靜姝清醒后便將她喚去,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夜,她知道了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將此事帶入墳?zāi)?,可今日見你面對東宮那位時,表面雖沉著應(yīng)對,實則心中仍舊有介懷?!?p> “婉婉,這不好?!?p> 這惋惜的一言,令她哽咽:“姑姑,我曉得的,我已經(jīng)在克制了,我答應(yīng)過父親的,你放心。”
靜姝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手,道:“姑姑相信你?!?p> “婉婉,你不要怪任何人,不管是三年前董家滅門,還是今日吾強撐著迎東宮貴人,都不是東宮的錯。”
她猛地抬頭,滿臉不解。
董家滅門,不怪東宮,那時怪誰?
靜姝苦笑:“吾就知道,吾就知道......”
冥冥中,一切自有注定。
“當(dāng)年,天下初定,先帝遷都于京,你祖母料想,董家這樣的將門之后定會進入先帝視線,然,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寡母羽翼之下,男兒可茍活,女兒卻再難平安,審時度勢之下,便將吾送了人?!?p> “送了誰?”
靜姝取出一符,回道:“吾也不知,只知是位老者,老者將吾送至彌途山,吾自小便在塵相寺長大?!?p> 難怪,從三師伯的話里,姑姑對塵相寺周遭很是熟稔,知曉許多外人不知的東西。
原來她自小在此處長大。
她從未來過塵相寺,難道也是巧合?
蕭玉突然想起三師伯說的,便問道:“可是那位,對祖母說,你與父親相生相克的老者?”
看來,黃天閏都與她說了。
“正是。”
靜姝望了望窗外,那人背對著她,負手而立,安靜如斯。
卻不如年少時,那般挺拔了。
望著床前的侄女婉婉,她突然釋懷了,人這一生,有幾人能真正如愿以償。
到頭來所求的,不過是“平安”二字。
“婉婉,你莫要胡想了,蘭因絮果,時機未到,你我皆不知?!?p> “侄女明白?!?p> 并非是誰刻意不讓她上塵相寺,是她自己對寺廟不感興趣,每每父親和母親要帶她來上香時,她都會提前跑得沒影。
在外廝混的日子,錯過了見姑姑的許多面。
她一直不知,靜姝亦未說。
屋內(nèi)又咳了,窗外之人蠢蠢欲動,卻知萬萬不能。
年少時錯過之人,心中最重要的,已經(jīng)不是他了,悔嗎?自然是悔的。
——蘭因絮果,時機未到,你我皆不知。
他默念這這句,緩緩閉上了眼。
屋內(nèi),靜姝將往事娓娓道來,董家的陳年舊事逐漸明朗。
當(dāng)年,先帝對董家男兒很是欣賞,金昌太子之事后,先帝薨,四皇子繼承皇位,新帝對董家更為重用,董鵠十五歲便立了軍功,成為漢云朝最年輕的少將軍,至此,董家再度崛起。
按說,董鵠這樣的將帥之才,娶妻當(dāng)是名門閨秀才是,新帝曾為其指婚太傅之女,不想董老夫人連夜帶著董鵠進宮謝絕皇恩。
董老夫人口才了得,既保了新帝面子,又拒了這樁婚事。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董鵠后來娶了一平民之女,那女子無父無母,與太傅之女相比,猶如流蘇與絲綢,不能相提并論。
誰想人家夫妻恩愛得很,新帝也不好再說什么。
董鵠與兄長們征戰(zhàn)四方,保家國平安,十幾年間立下汗馬功勞,從少將軍進封為一品大將軍,彼時的董家,兒郎眾多,且各個英勇善戰(zhàn),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新帝卻生了忌憚之心。
“功高蓋主,實為忌諱?!笔捰襦?。
此刻,她才恍然大悟,祖母真是神機妙算,竟將這一步也算好了。
她深知董家將來必會崛起,難免陷入朝堂紛爭,最大的威脅便是黨派之爭,太傅為太子老師,自為太子打算,若兩家聯(lián)姻,便與太子一黨有了瓜葛。
而娶一無父無母之女為妻,便可中立,保自身平安。
靜姝嘆道:“母親千算萬算,卻不知圣心難測,兄長們在外征戰(zhàn),卻不想朝堂上那群老匹夫想著法地詆毀他們,久而久之,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傳到了圣上的耳朵里,道是兄長時常進出東宮,定是密謀篡位之事。”
早就視董鵠為眼中釘?shù)氖ド?,怎會沒有所行動,可任他明查暗查,就是尋不到與太子私結(jié)的證據(jù)。
蕭玉義正言辭:“父親無心黨爭,怎會與太子勾結(jié)!”
“是啊,你都能明白的道理,圣上卻不明白,我曾勸他解甲歸田,遠離朝堂之爭,可他卻說,如何也走不掉了?!?p> “為何?”
“董家的赫赫戰(zhàn)功不允許,即便他自愿交出兵權(quán),可圣上的疑心再難消,倘若真放他走了,無異于放虎歸山?!?p> 在錦州時,曾聽胡老兄長說起先帝聽信讒言濫殺無辜,甚至連親兒子金昌太子都狠心射殺,先帝疑心何其的重。
新帝登基,行事風(fēng)格與先帝十分相似,父親歷經(jīng)朝代更迭,怎會不知其中道理。
“兄長明白,他一直都很明白……”
——
三更天時。
吱呀。
一道纖瘦的長影走出房門,對窗邊之人說道:“三師伯,姑姑尋你說話?!?p> 那身影速不可聞,眨眼間已落定榻前。
蕭玉伸手欲將門合上,卻覺如千斤重,怎的也拉不動,泄氣地撐在空中,重重地垂下頭去,淚水無聲地,大滴大滴地砸在鞋面上。
屋內(nèi)時而傳出歡聲笑語,時而低聲抽泣。
她走到院中,手心捏著那張符,好似靈魂抽離,癡癡地站到了天色微亮。
姑姑還是走了。
三師伯說,她走得很安詳。
說完這話,四十多歲的男人突然掩面,泣不成聲。
料理完后事那日,蕭玉走到寺廟前的菩提樹下,并非打坐冥想,而是遙遙地望向遠方。
她不明白,父親為何要瞞著自己。
她不明白,父親偏偏留下她這個么沒出息的女兒。
她不明白的,太多,太多了。
黃天閏不知何時出現(xiàn),問道:“小魚兒,你在想什么?”
孟溪元會問她在看什么,因為他不懂她。
三師伯卻問她在想什么,因為他知道,她無心看風(fēng)景。
“我在想姑姑說的話?!彼?。
黃天閏問:“靜姝跟你說了什么?”
蕭玉側(cè)目,望著他求知若渴的模樣,扔下一句“不可說”便轉(zhuǎn)身走了,留下黃天閏一人獨吹冷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