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治榮忙完了生意，又奔向了州人民醫(yī)院，他有些不明白黑衣人為什么不送成雨心去師部醫(yī)院，那樣離他的公司就會近得多。他想去看看成雨心怎么樣了，幾天來他一直擔(dān)心著，可實在又抽不出時間。他看到的是空空的潔白的病房，護士交給他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他展開，上面是成雨心秀麗的行書:
楊老師:
我走了，永遠地走了。我要謝謝你讓我重新又有了生的希望。但我不能再回丘五農(nóng)場了。盡管愛它，我也只能離它遠遠的。
你不必找我，我也不知會飄向何方。而那個受盡了屈辱的成雨心也不復(fù)存在了，我想用不了多久，農(nóng)場的人們就會忘記我的。
您多保重!
永遠尊敬您的學(xué)生:葉雨心
楊治榮呆呆地看著“葉雨心“三個字，喃喃自語:葉雨心，她連名字也改了。她會上哪去，外面太危險，她又是那么弱的一個女孩!
他瘋了一樣地抓住護士的手:“快告訴我，她上哪去了?“小護士生氣地抽出被他捏紅的雙手，說道:“我怎么會知道，她昨天走的時候就交給我這個，你自己看嘛，神經(jīng)病!“小護士一邊罵著，一邊走出了病房。
成雨心的離開帶給丘五農(nóng)場人的是痛苦的自責(zé)與內(nèi)疚。楊治榮開著車瘋了一樣沖進場部機關(guān)大院，他甩開了門衛(wèi)的阻擋，徑直奔進場部政委辦公室，里面沒有人。他怒氣沖天地抓住一個經(jīng)過的秘書:“人呢，都上哪去了?“秘書驚恐地看著他發(fā)紅的雙眼，顫抖地說:“都，都在會議室開會呢!“然后逃也似地跑開，他準備報告派出所，把這個歹徒抓起來?？捎忠幌?，覺得這個憤怒的人有些像丘五農(nóng)場中心學(xué)校從前的一個老師，他拿起電話的手又放下了。他也跑向了會議室，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見楊治榮把會議桌上的一杯杯茶水掀翻在了地上，地上滿是碎瓷片和茶葉渣子。場長惱怒地吼了一句:“小楊，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這里砸碎，你們這些不長眼睛的混蛋領(lǐng)導(dǎo)!你們把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子逼上了絕路，還人模狗樣地坐在這開什么會!“楊治榮不管不顧地繼續(xù)砸著茶杯。
政委抓住了他的手，問道:“你有話好好說，小楊，你冷靜點，你要想想你這樣做的后果!你說，我們怎么把人逼上了絕路了?“
“成雨心!她要是有個好歹，你們往后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她呀，實在不好說，道德太低下，實在不像是葉浩的女兒?！罢瘬u了搖頭說。
楊治榮一把揪住政委的衣領(lǐng)，差點把五十幾歲的路政委摔了個趔趄:“你們調(diào)查過了嗎，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這不是你們自己開會常說的嗎，忘了嗎?我早打聽清楚了，她是陪著一個朋友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的，為了朋友的名聲，她不愿和別人說出她的名字。其實就算我不打聽，我也相信她是清白的。而你們呢，僅憑一句醫(yī)生還沒有說清楚的話，就把一個純潔善良的女孩逼上了絕路，你們還是人嗎?“
“啊!“場長和政委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們覺出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命人打了一個電話給師部醫(yī)院，證實了楊治榮的話是正確的。場長打開楊治榮的手，急切地問道:“她，她現(xiàn)在在哪?“
“自殺去了!我還要去找一個人，回頭再來找你們算賬!“楊治榮朝呆若木雞的開會人員丟下了這句話，徑自又沖出了會議室。吉普車直駛酒廠，酒廠職工透過窗戶看見廠籃球場上兩個撕扯著的男人。
楊治榮瞪著發(fā)紅的雙眼，把成軒然掀翻在地，拳頭雨點般地落在成軒然的后背上，他還不解氣，又用腳踢著成軒然的身體；成軒然左避右擋，氣惱地沖他吼了起來:“你干啥呀，我又沒得罪你，你神經(jīng)病啊你!“
楊治榮邊追著打，邊喊著:“我是神經(jīng)病，你呢，混賬東西，把我一個好好的學(xué)生逼得去自殺!我就是打死你，我也不解氣。你說，你為什么教唆你老婆去把成雨心逼走，還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強加給她?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吧，雨心還總想著給你出主意把廠搞好，可你呢，你都對她做了些什么?“
成軒然邊躲避邊緊張地思考起來，“成雨心“三個字刺痛了他的神經(jīng)。他反手抓住楊治榮的手，喝斥道:“你說的什么，我一點也不明白。我這段時間一直在酒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說雨心她怎么了？你把我弄糊涂了!“楊治榮恨恨地甩開他的手，憤憤地說:“她死了!你回家問你老婆去吧!“
成軒然渾身的血液直沖頭頂，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在了那。聽見車子的發(fā)動聲后，他才驚醒，他發(fā)狂地去追那吉普車，可怎么也追不上。反被場長迎面攔住了他，場長像看見了救星一般，抓住他的肩膀搖著說:“小成，太好了，你在這!你看見成雨心了嗎?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對不對，你快說，她在哪，你們倆一直在一起是不?“
成軒然狂怒地搖著頭，說:“別問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一直在酒廠，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廠里的職工。自從她上次來廠里給我出了個集資辦廠的主意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你怎么會認為我們在一起?雨心她是清白的，她從未和我說過感情的事，是我一廂情愿，知道嗎?“
他轉(zhuǎn)而又搖著老淚縱橫的路政委問:“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政委，你告訴我，成雨心她到底怎么了?“
路政委哽咽地向他說出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他沉痛地說:“我可真糊涂呀，我對不起老葉啊!“
成軒然此刻的表情就像久困籠中的獅子，他怒吼了一聲:“你們混蛋!“
然后一邊呼喊著“雨心，雨心！“一邊狂奔著做徒勞的搜尋。他跑遍了農(nóng)場的各個角落，又跑遍了師部的每一處街頭，抓住認識不認識的人總要問一句:“你見過成雨心了嗎?“別人都當(dāng)他是瘋子。
他不吃不喝地找尋了四天后，他的妻子流著淚請人硬是把他拉回了家。他的雙眼布滿了焦慮的憤怒的血絲，雙頰明顯地塌陷了下去，衣衫上滿是劃破的痕跡。他就那么背對著他的妻子躺在床上兩天兩夜之后，他一聲不響卷起了行李離開了家門，他搬到了酒廠辦公室去住，任憑秦青凄厲的哭喊，他都沒有回一下頭。他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小刀劃出了一道道血痕，血順著胳膊滴在了他殘破的衣服上，他絲毫不覺得疼，沒有什么比他的心更疼的了!他從此更加沉默了，除了酒廠的事，他不再過問任何事，只在夜晚，他會從夢中驚醒，喊著:“雨心，雨心，別走!“之后，他就睜著眼睛一直坐到天亮。
農(nóng)場沒有人知道成雨心去了哪，有人猜測她可能已經(jīng)不在世間了，也有迷信的人認為她已經(jīng)化成了仙女，有很長一段時間，農(nóng)場沒有人敢提成雨心的名字，但都在心里猜測著她。路政委迅速地衰老了，他再也沒有以前的神采了。他主動向師部提出提前退休，他想寫封信給兒子，可又難以啟齒。梅冬冬已頂了成雨心的名額去了江海讀大學(xué)，也許此刻她正和自己的兒子在一起。路政委知道梅冬冬一直暗戀著路飛，總是找機會接近路飛。他現(xiàn)在能和自己的兒子說些什么呢?
何桂珍和瘸了一條腿的宋泉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槎Y是在一種近乎悲壯的氣氛中進行的，沒有一絲的喜慶色彩。何桂珍是流著淚和新朗一起步入的洞房。
結(jié)婚前，知道了一切的宋泉父親打斷了兒子的一條腿。這個加工連的老電工一邊毫不留情地揮著鐵锨，一邊流著淚怒斥著兒子:“你個混賬東西，我真是白養(yǎng)了你了，沒想到你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缺德事。你不知道軟刀子更傷人嗎?你傷了桂珍不說，還去傷害無辜的葉連長的女兒。你知道你這條命是誰幫你撿回來的嗎?是成雨心的爸爸!你的身上流著人家葉連長400毫升的血哪!“
小泉捂著腿的手松開了，他驚恐地看著父親。他沒想到自己隨意瞎編的一句話會害死成雨心。他真的有些慌了，其實自打他聽說成雨心跳了水庫他就沒能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他不再反抗，任由鐵锨一下一下落在自己的腿上。
老人依舊不肯住手，他不依不饒使命打著，一邊還哭訴著:“你兩歲多的時候得了病毒性肺炎，醫(yī)生都說沒什么指望了，可我想留住你，你媽去得太早了，你是我的獨根苗呀!葉連長告訴醫(yī)生必須給你輸血才能挽救你的生命，可我的血型和你的又對不上。葉連長說他是O型血，讓醫(yī)生抽他的血，一抽就是400毫升。我想買些補品給葉連長，可那時真的是太窮了，把你送到醫(yī)院，家里就沒有一分錢的余錢了。沒想到葉連長第二次來看你的時候，不光帶來了奶粉、麥乳精等營養(yǎng)品和水果，還帶來了一碗熬好的中藥。你就是靠著葉連長的400CC血和他自配的中藥脫離了危險期，連醫(yī)生都說你能活下來是奇跡!可后來缺乏營養(yǎng)的葉連長卻常?；璧梗w質(zhì)也大不如以前了。你個混賬的東西，你叫我將來還有什么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葉連長哪!“老人許是打累了，扔了鐵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小泉這個從前的浪蕩公子被父親的一席話震驚了，他沒想到他逼走的會是恩人的女兒。他的良知之心一點點地在復(fù)蘇，他給何桂珍跪下，他承認了一切，并要求能娶何桂珍為妻。新婚的前一天，小泉和何桂珍懷著一種無法彌補的愧疚之心在葉浩的墳前整整跪了一天，小泉不停地對著墓碑磕頭，直到磕得滿臉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