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農場人瘋狂地找尋成雨心的時候,她已經在古城西安的一處小旅館里了。
已經更名為葉雨心的她到了邊疆首府火車站的時候,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買了一張開往江海的54次特快列車車票。離開丘師之時,她就決心把自己的姓改成繼父的姓,繼父予她的恩情遠遠多于她的生父;另外她想忘卻從前的自己,清零過去的自己,以一種嶄新的面容迎接新的生活。
盡管已是八月下旬,天氣依然熱得厲害,尤其是在悶熱的不透一絲風的車廂內。九十年代前期,空調列車還很少,尤其是硬座車廂。緊靠葉雨心身邊的是一位金發(fā)高鼻的外國游客,由于身體太虛弱的緣故,葉雨心上車伊始就將身體斜靠在座位靠背上,微瞇著雙眼,沒有和任何一個坐在她身旁的旅客搭話。有一陣吉它聲傳來,給悶熱嘈雜的車廂帶來了一股清新的空氣。葉雨心依舊瞇著雙眼,可耳朵卻不自覺地傾聽起動聽的吉它旋律。她聽出來這是電影《LOVE STORY》里的主題曲《愛的羅曼史》,曲調低沉悠揚,纏綿哀傷,似對人們講述一個凄楚的愛情故事,幾乎全車廂的人都被吉它聲所打動,都在凝神傾聽著。列車員推著餐車走到了葉雨心的座位邊,坐她身旁的外國客人對列車員說了些什么,可列車員卻丁點也聽不懂,她反復拿了餐車里的好幾樣食品遞給他,都遭到了他的搖頭拒絕。正在雙方都急得不知所措之時,葉雨心睜開了雙眼,她微笑著朝她身旁的年輕人扭過頭,用英語問了一句:“Hello,what can I do for you?“
那位皮膚白皙,有著一雙幽深的藍眼睛的旅客驚異地看了一眼坐在他身邊的中國女孩。那女孩梳著一條長長的黝黑的發(fā)辮,瘦削蒼白的臉上有一雙清澈透明的大眼睛,那深深的眸子里似乎還有一絲憂郁的淚;她微笑的神情好似蒙娜麗莎,她更像一位來自于地球之外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這位年輕的美國旅客幾乎看呆了,他沒想到自己的身邊居然坐著這樣一位美麗的中國女孩,直到葉雨心再一次微笑地用英語問他:“May I help you?“,他才回過神來。他告訴她,他想要一份咖喱炒飯,可餐車上根本就沒有。葉雨心笑笑說:“Please excuse me for a little while“然后,她站起身和列車員說了一下他的要求,不一會兒,一盒美國加州風味的咖喱炒飯就送到了這位美國客人面前。葉雨心告訴他,這是餐車特地為他做的,并告訴他54次列車是中國的最優(yōu)秀的列車之一,列車上的服務是一流的。美國旅客毫不客氣地吃完了飯,吐出了一口長氣,又聳了聳肩。他高興地告訴葉雨心,出來旅行多日了,從沒吃過這么舒服的飯。
葉雨心上高中時英語成績不壞,可口語交談的機會卻很少。和這個外國客人用英語交談了幾句之后,她就有些結結巴巴了。到最后,他們的談話就變成了筆談了。從筆談中,葉雨心得知這位美國旅客名叫艾迪,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一直很向往中國的古老文化,就趁這次暑假只身到中國來旅游。他去了邊疆天池,下一站準備去古城西安。
三天兩夜的旅途生活,葉雨心是伴著吉它聲在愉快的交談中度過的,她不時被艾迪的幽默風趣所感染,發(fā)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車廂中的旅客都朝他們望著,不時也被笑聲所感染。坐在她座位背后一位穿藍色軍裝的軍官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是外語學院的學生嗎?“
葉雨心心里黯淡了一下,隨即笑容又浮現(xiàn)在她蒼白的臉上,她反問道:“怎么,你看呢?“
“那你給老外當翻譯,他給你多少錢做報酬?“空軍軍官進一步問道,他從一聽到葉雨心幫老外要炒飯開始就在想這個問題。
葉雨心愣了一下,發(fā)出一陣“咯咯咯“的笑聲:“你問多少錢,沒有價錢!我們只是碰巧坐在了一起,我順便當個臨時翻譯罷了。“她接著又加了一句:“沒想到你們軍人也把錢看得這么重!“這一席話說得那位軍官有些面紅耳赤,他被面前純而美的女孩子打動了,第一次為自己的金錢觀而感到羞恥。他再一次認真地打量著葉雨心,長長的睫毛,黑亮的長辮,苗條的身姿,他忍不住贊嘆道:“你長得可真像維族女孩呀,又比維族姑娘多了幾分南國少女的清秀和嫵媚;你是江海人還是邊疆人,能告訴我嗎?“
“我是邊疆農場人!“葉雨心如實地回答。
艾迪在天池欣賞過維族歌舞,他對此十分感興趣,他對葉雨心和軍官的對話別的沒聽懂,但“維族“兩個字他是聽懂了。他立即對著葉雨心說:“Miss Ye,Please dance!“葉雨心此時的心情已逐漸開朗,她從小喜愛歌舞,對維族舞蹈和印度舞蹈最是喜歡。她也不推辭,站在車廂過道準備表演,忽然想起應該有點音樂才對。她想起了吉它彈奏者,便四下尋找了起來,前幾日光沉浸在優(yōu)美的曲調之中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彈吉它的人。好在吉它聲還在響著,她順著吉它的和弦聲找去,終于在車廂靠車門的角落看到了一個面朝窗外的藍色的背影,猛地看到這個背影,她的心臟緊縮了一陣,好像他呀,既像夢中的人又像救她的黑衣人,又好象誰都不像。她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胡亂猜測。她輕輕地對著那個背影詢問道:“請問同志,能打斷你一下嗎?”
彈吉它的手停止了動作,可卻并沒有轉過身來,他依舊面朝著窗外問道:“你有什么事嗎?“
“我想請你彈一曲《達板城的姑娘》為我伴舞,好嗎?“
那吉它手也不回答,面朝著窗外,手指開始拔起了琴弦。他試了幾個音之后,低沉地說了一句:“開始吧!“隨后維吾爾族歡快的樂曲響了起來。葉雨心著一身白色的長袖長裙隨著吉它音樂節(jié)拍跳了起來。車廂中熟悉這曲子的旅客不約而同地隨著音樂節(jié)奏拍起了手。那個空軍上尉站在葉雨心的身邊,唱起了歌:“達板城的石頭圓又平哪,西瓜呀大又甜哪;達板城的姑娘辮子長呀,兩只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
車廂里的旅客幾乎看呆了,連鄰近兩個車廂的旅客也被吸引到這來觀看。乘務員拿著拖把本要來打掃這節(jié)車廂的,看到這么多人擠在過道,她有些氣惱??僧斔街^看到車廂內的情景后,便放下拖把,情不自禁地也跟著拍起手哼唱起來。
葉雨心就在這種氣氛中忽而雙手疊在胸前來回扭著脖子,忽而原地旋轉,長裙的下擺和她的發(fā)辮一起旋轉著,在車廂內劃出道道黑白相間的美麗的弧線。艾迪看得喜不自禁,他忘了這是在中國,他也不知這是一個傳統(tǒng)的中國女孩,他猛地站起,抱住了葉雨心,在她的面頰上親吻了一口,一邊還驚呼:“MyGod,very good! Miss Ye,you are very beautiful!“車廂內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起來,繼而有人又鼓起掌來,一時間,掌聲雷動,笑聲不絕。那個穿藍色T恤的吉它手也停止了彈奏,他緩緩地轉過身子,看到艾迪親吻葉雨心的一幕,心痛得仿佛要炸裂,他的眉峰在大墨鏡下緊擰著,他拿起吉它站起身,擠出了車廂。
葉雨心從未被人吻過,何況還是當著這么多的眾人,她一時面紅耳赤,羞得無地自如。她掙脫開艾迪,跑向了過道內的洗手間。她用水澆了一把臉,在鏡子里看到的是一個白里透紅有著青春朝氣的女孩的臉,她忽然覺得能活著真好!她驀地想起了那個救了她命的黑衣人。猛然間,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折身跑回了車廂,可是已不見了吉它手的身影,那個靠窗的座位已坐上了一位抱小孩的婦女。她有些悵然若失……
西安火車站就快要到時,艾迪邀請葉雨心同去西安旅游。他還風趣地對葉雨心說:“沒有你這個漂亮的女翻譯陪同,我在西安會迷路的!“葉雨心沒有做過多的考慮,就和艾迪一起在西安下了車。她原本想在西安玩幾天,再去江??纯醋约旱哪棠蹋棠淘谌~雨心離開江海后,總是一月一封信,封封都是對她的關愛和思念。可是在西安的一次意外,使她終于沒能去成江海。
西安是中國古代皇帝作為京都最長最多的一座古城。整個西安城區(qū)由保存完好的古城墻所環(huán)繞,古城墻外是護城河,“大雁塔“是西安的象征。艾迪曾象個頑皮的孩童一樣往塔的邊緣扔了許多的硬幣,據說誰投中的越多,誰當年的運氣就會越好。像別的外地游客一樣,他們還去了鐘樓、鼓樓、小雁塔、興善寺、興教寺等。在碑林,艾迪驚嘆于中國的書法藝術,雖然不甚看懂,可還是在碑林旁的小店內買了王羲之的幾本書法拓寫本。葉雨心也很感興趣,她忍不住偷偷用鉛筆在碑上描了幾個字,她也想買,可她沒有那么多的錢,她很小心地將描過字的紙放進口袋,這細節(jié)恰被艾迪看在了眼中。他搖了搖頭沒說什么;他們還坐了旅游車去了驪山、華清池、秦始皇陵、兵馬桶館等旅游景點。最后艾迪想去爬華山,葉雨心笑著和他說:“艾迪先生,已經一個星期了,你還沒有付我翻譯費和導游費呢!“艾迪當真了,他拿出二百元美金想給葉雨心,可葉雨心又笑著推開了:“謝謝你,艾迪先生,這幾天我過得十分快樂,真的,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快樂是金錢買不到的,所以請你將錢收回?!八粗嫌行┎唤獾难凵?,又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我的火車票就要到最后期限了。對不起,我不能陪你去華山了,我還要去江??次业哪棠獭OM氵€能找到一位漂亮的小姐作翻譯?!?p> 他們在XA市最有名的水餃店吃了一頓純羊肉水餃后就各奔東西了。艾迪臨走時留下了自己在美國的地址和電話號碼,并將自己買的幾本字貼送給了葉雨心,他怕葉雨心拒絕,還幽默地說:“葉小姐,我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么,請你幫我翻譯一下,等我下次再到中國來的時候,希望你能做我的書法老師,我看得出來你很喜歡書法?!八麊柕饺~雨心的地址時,葉雨心只給他寫下了徐志摩一首詩中的其中兩句:“我是一片云,只偶爾投影在你的心波”。這兩句話是用漢語寫成。艾迪看不明白,他只當是葉雨心留下的地址,就把這張紙條很謹慎地放在自己的貼身衣袋內??粗约阂灰妰A心的中國女孩上了開往火車站的公共汽車后,艾迪的淚忍不住落了下來,他很奇怪在美國有“小史泰隆“之稱的自己怎么會在中國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孩而流淚。他只到了華陰縣,卻無心去爬華山了,他買了一張去咸陽的車票想從那里坐飛機回國。在候機大廳,他寫了一封信給葉雨心,信中用了一個西方人最直接了當的方式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愛慕之心。他拿著信封找到候機廳的一位工作人員,然后很小心地掏出了寫有漢字的紙條,告訴他希望能幫他在信封上寫上紙條上的地址。工作人員看了一眼紙條,再看了一眼認真的艾迪,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來,他用英語告訴艾迪紙條的意思。就在艾迪驚訝得目瞪口呆之時,飛機要起飛了?;氐礁鐐惐葋喆髮W之后,他又加學了一門中國漢語言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