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鑫齋,顧名思義就是整個蘇府最清凈的地方。
文柒是第二次來,或許是時間有點早,她只覺得這里比上次來時更加清冷,偌大個院子,竟只有兩個丫鬟手持著掃把,清理園中早已枯黃的落葉。
聽文蘭說,管了大半輩子家的老太太,到老了只想過些清閑靜心的日子。
六年前,老太太以年歲已高為由,把掌家的活兒全丟給了聶氏,帶著幾個舊仆,從前院正房搬到了這里,還把每日該去請的安,也縮為了月初與月底。
只不過事總與愿違,夫妻二人幾乎每隔一陣就要斗嘴置氣,并沒讓老太太省半分的心……
兩姐妹到這里時,才剛辰時,不過老太太已經(jīng)睡醒,此刻正閉眼靠在床榻上養(yǎng)神,等待下人上飯,見姐妹倆結(jié)伴進來給自己行禮請安,一時驚喜,等兩姐妹行禮請安后,就將兩人一左一右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
姐妹倆笑面如花,并沒急著說事,畢恭畢敬的坐在老太太身旁扯東扯西的說了許久的話,一直等到與老太太一塊用完早膳后,才將這次來的原因全盤托出。
老太太聽后倒也不驚訝,一臉的習以為常,只夸了文蘭幾句懂事,又嘟囔著貶了夫妻倆幾句,之后就沒再說別的,根本沒有要管的意思。
萬幸來的路上,文蘭就已經(jīng)猜到老太太會是如此反應,所以一早就和文柒商量好了對策。
文蘭用她的三寸不爛之舌,苦口婆心的勸了半晌,文柒則在一旁裝乖賣慘,看文蘭眼色打著配合。
姐妹倆一唱一和,效果還算不錯,再加上老太太本就心善,見兩個小孩兒這般用心,不由得就心軟了下去。
其實老太太是很無奈的,可一想到還未定親的文蘭與剛中舉的燁文,就再也坐不住,只能答應等晚上蘇玉堂下了衙門回家后,將夫妻二人叫來說一說。
姐妹倆見老太太答應,心里按耐不住的高興,又陪著老太太聊了許久的天,才告禮回去。
……
“就你們這樣,該怎么當家領事,怎好為人父母!”老太用力的拍著羅漢榻上的茶幾,使上面的碗壺好生震了幾下。
面對老太太的訓斥,夫妻倆像沒長大的小孩,垂著頭怏怏不樂,不敢回半句話。
老太太見兩人不發(fā)一聲,心里火氣更盛,指著兩人厲聲道:“現(xiàn)在都是啞巴了,吵架時的那股勁頭呢!”
蘇玉堂鼻息又急又粗,好幾次想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將要說的話重新咽回肚里。
“母親說的,媳婦兒我都懂,可我也有苦衷和委屈啊?!甭櫴显谝慌灾共蛔〉某橐?,荼白色的手絹被眼淚弄濕了一大半,哽咽道,“自打您搬來這里,把家交由我管后,家中也稱得上海不揚波,太平無事罷?媳婦兒我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罷,可如今卻平白落得個不可理喻的名頭,真讓媳婦兒我涼透了心。”
“你倒好意思說,若不是你作為嫡母,四丫頭病成那樣你都置之不理,我會說你?!你瞧瞧外頭那個高門主母如你這般,不像樣子。”蘇玉堂回嗆道。
聶氏聽聞此言,絲毫不甘示弱,急道:“你怎知我沒管,若不是我叫蘭兒去請郎中,四丫頭能轉(zhuǎn)危為安嗎!再說了,你一直說我沒有嫡母的樣兒,那你就有父親樣兒?從回來到現(xiàn)在,你去四丫頭那兒看了幾次,每日下了衙門不是出去與人喝酒,就是一頭鉆進那倆狐媚子的院兒里,出都不出來,更別說問一問家里的事兒了?!?p> “你!!!你怎知我沒去看柒兒?!”這下可把蘇玉堂氣的不輕,心窩里的怒火直頂了眉尖,指著聶氏怒道,“你也好意思說我不回正房睡,若不是你小肚雞腸,整日與我無事生非,我會夜夜歇在她們房里?!”
“我無事生非?哼,按你說的,反倒是我一人的過錯了!”聶氏紅著雙眼,也不顧及老太太了,將戰(zhàn)斗力提升到了頂點“要不是你總用四丫頭為說辭,對我嫌東貶西,我又怎會如此!”
“你要是盡了母親的責任,我會......”
“夠了!”
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蘇老太太立即厲聲呵斥住兩人,然后狠狠地咳嗽起來,旁邊的棠媽媽見狀緊忙上前輕撫著后背順氣,又給倒了杯熱茶。
等老太太順好了氣,又喝了口熱茶才舒服一些,面對夫妻倆,無力的說道:“我叫你們來不是聽你們倆吵架的!如今家里還有許多正事要辦!蘭兒年歲已到,你們首該給覓個好人家,這才是做父母該做的!不要覺得閨女是大家出身就無所謂,女大當嫁,一歲一光景,拖不得?!€有燁文高中的事兒,就算你們不想大辦,也不能這樣無音無信,連個喜帖都沒有,好歹擺上幾桌,邀幾個親朋摯友以及石老先生至府中慶賀一下?!?p> 夫妻二人總算停下爭吵,可心中依舊有氣,扭著頭不肯看對方一眼。
“母親所言,兒子心中自然清楚,燁文的鹿鳴宴,兒子早已派人去辦,日子就定在了初九,屆時,我會邀請石老先生與幾位故交同僚到府里一同慶祝,不知母親覺得是否妥當?!碧K玉堂緩了口氣,沉聲恭敬道。
老太太思忖片刻,道:“如今邊疆動亂,匈奴肆虐,皇帝也龍體欠安,我們作為臣子,行事不好過于高調(diào),老爺有心了?!?p> 蘇玉堂微微點頭,心里略有得意,暗暗地瞥了一眼聶氏,又道:“至于蘭兒的婚事,兒子也特地留意過幾個與咱家門當戶對的公子,但無奈入冬后的瑣事繁多,終日纏身,抽不出空啊。”
老太太緩平情緒,又看向一旁仍在哽咽的聶氏,溫言道:“太太莫要傷心難過,如今家里事多,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作為家中主母,絕對不可撂挑子不管啊!大姑娘的婚事,你也上上心。”
聶氏抽泣了幾聲,彎著食指輕輕蹭著哭紅的鼻頭,道:“媳婦兒當然明白其中道理,可老爺總拿四丫頭氣我,與我爭吵,我實在受不住這份委屈。”
“我何時……”
蘇玉堂又要發(fā)作,不過這次沒等他話講完,就被老太太用眼神硬生生的給瞪了回去,無奈下,只能冷哼一聲,就此轉(zhuǎn)過頭去。
老太太開導起聶氏來:“我清楚你不喜歡四丫頭,但她終究喚你一聲母親,如今又歸在了你的名下,出門說起來也算咱家的嫡女了,若再如庶女般對待,怕是要落人口舌,說你為母不慈,再說嚴重些,恐還要牽連到老爺?shù)氖送??!?p>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作為主母,怎可這般小氣呢。”蘇玉堂借機在一旁隨聲附和。
聶氏這次并未回聲,只自顧自的低頭輕聲抽泣。
老太太唉了一聲,又掃了兩人一眼,因屋中沒有外人,故沒什么顧慮,對蘇玉堂直言道:“我本不想說你,心念著你自知而后悔改,卻不想近些年你行事愈發(fā)逾矩了,如今竟為一個死了七年的妾室對正妻發(fā)火,致使家宅不寧!那個女人究竟給你下了什么迷魂藥,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蘇玉堂一聽一驚:“母親這是何來的話,我發(fā)火不過是為四丫頭……”
“你還要裝糊涂到什么時候!”老太太直接打斷了蘇玉堂,提高聲音,怒目而視,“你總以為別人不說便是不知,可事實你我心中全都清楚!若真為四丫頭,何不在她小時候就養(yǎng)在大娘子跟前,非讓她獨住在那么個小院兒里,她才多大?就連文婉都是八歲才有了自己院子!”
蘇玉堂聽后眼神飄忽不定,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老太太沒有理睬,接著說道:“想當年,恒王就是被幾個狐媚坯子迷住了心智,日日與其尋歡作樂,不聞世事,以致家宅不寧,幾個子嗣先后夭折,王妃也因此郁郁而終,最后被人參了一本,被先皇貶為了庶人,難不成你想走他的老路?也被他人參個寵妾滅妻的罪過,把蘇氏祖宗百年累之基業(yè),毀于一朝嗎!”
“母親息怒,兒子不敢?!碧K玉堂滿臉惶恐,急忙起身對著老太太連連鞠躬作揖。
“你讓我怎么息怒,瞧瞧外頭哪個書香世家像你這樣無大無小,嫡庶不分的?如若再這么下去,釀出什么塌天的大禍,你讓我死后如何面見列祖列宗!”老太太再次氣急,猛咳嗽了幾聲。
蘇玉堂萬分惶恐,身子彎成了九十度,臉上除了愧疚不安還帶了幾分羞色。
聶氏抬眉斜眼,偷偷看了蘇玉堂一眼,此刻的她心中說不出的痛快,不過面上并未表露,又看向正喘著粗氣的老太太,便挪動身子,上前為老太太斟了一杯熱茶,并接替棠媽媽為老太太撫著后背順起氣來。
“原本我搬來這個院子,是想你夫妻倆也能獨當一面,行事應該沉穩(wěn)持重一些了,卻不想……唉。”老太太連連搖頭,哀聲道。
蘇玉堂聽聞此言,心中更加愧疚不安,對著老太太又是一陣鞠躬作揖,“母親言重,全都怪兒子糊涂,一時亂了規(guī)矩,兒子不孝,兒子罪該萬死!”
老太太閉上了眼,淚水從褶皺的眼皮中擠了出來,好一會兒才又說道:“事到如今,我只求你能止損悔改,不再荒唐下去,我們與沈家人該了結(jié)的,早已結(jié)清了,至于四丫頭,太太,我不期望你如親生般待她,只望你日后摒棄前嫌,待她親近一些?!?p> “母親教訓的極是,兒子定在心中牢記?!碧K玉堂作揖道。
聶氏也急聲應道:“母親放心,媳婦也記住了,往后定和和氣氣,不給您老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