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散席之后,半拒半應(yīng)。
大約傍晚落日時分,來賓才陸續(xù)告別離開,酒席這才散場。
燁文的酒量尚淺,喝了個酩酊大醉,叫人攙著回了屋,蘇玉堂的腦袋雖有些暈沉欲睡,思路卻很清晰,偏又拉著醉醺醺的石老先生說起了私事。
“……原本,我是打算讓燁兒帶上親自登門拜謝的,無奈今年入冬便事多且雜,實在抽不出身,還望先生見諒?!碧K玉堂口齒尚且清楚,邊說邊朝一旁的丫鬟揮手示意,讓其抱來一個約有十寸的四方木盒,“此乃晚輩的一點心意,以表心中謝意,還請先生不要拒絕。”
石老先生捋著顎下長須,心中清楚其中放的是何物,眼睜睜看著丫鬟將盒子放在了自己身旁,不自覺笑了幾聲,說道:“教識育人,本就是老朽的本分,蘇大人何必這樣客氣?!?p> “多虧先生辛苦教導(dǎo),燁兒方有今日之績,先生謙虛了?!碧K玉堂敬佩道。
石老先生面色大好,朗聲笑道:“是蘇大人有福氣啊?!闭f罷端起茶碗,慢飲了幾口。
蘇玉堂眉眼展開,見時機成熟,又對丫鬟揮了揮手,丫鬟走出了屋子,“說來,晚輩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愿否應(yīng)允。”
“蘇大人直言便是,若有可用老拙之處,定當(dāng)竭力而為?!笔舷壬帜萌耸侄痰脑瓌t,答應(yīng)的十分痛快。
“先生言重?!碧K玉堂抱拳含笑,這時,方才出去的那名丫鬟,領(lǐng)著兩個孩童從外頭走了進來,還能有誰,自然是鴻文與炳文。
自打那日清晨,魏姨娘對蘇玉堂提過上學(xué)的事兒以后,蘇玉堂也在私下暗自琢磨起來,他認為倆小孩的年齡雖是小了些,卻也非不可,不求學(xué)出個什么名堂,就當(dāng)提前打磨一番也好,省的整日在家里吃喝玩鬧,無所事事。
再者,如今有石老先生這等名師在身邊守著,不用白不用。
魏姨娘那邊猶豫幾日后,也狠下了心,平日里她對倆小孩兒全都慣著,唯在這件事上非常決絕,即便兩個小孩在白天哭到了她的跟前,尋死覓活的鬧了半天,都忍著沒上前安慰半句。
石老先生放下茶碗,定睛打量起倆小孩,心中大惑不解,問道:“蘇大人這是……?”
蘇玉堂招手,鴻文和炳文見狀同步上前,對著石老跪下磕頭行禮,“這倆是我的五子與六子,喚名鴻文與炳文,晚輩今日將他倆叫來,并非別意,只想讓他倆也如燁文一樣,拜入先生門下,學(xué)些文識,將來能有點作為?!?p> 石老先生沉默下來,微瞇雙眸,在心中暗自盤算起來,片刻后低聲問道:“你們倆今年多大年紀(jì)了?”
“一個三歲一個四歲?!碧K玉堂代替?zhèn)z小孩回答道。
石老先生聽后驚嘆道:“這可太小了,我為師三十余載,門下學(xué)徒不說五百,也足半數(shù)有余,其中最大的年有三十,最小的也滿了七歲,可這二位小公子……蘇大人莫不是在與老頭子我說笑吧?!?p> “晚輩絕對是誠心所言,毫無玩笑之意,他們兩個的年齡雖是小了些,但我想以先生之才能,并非不可吧?!碧K玉堂坐直身子。
石老先生面露難色:“如今我已年過花甲,身子骨早就不勝壯年,實在是沒法跟他倆這般歲數(shù)的孩童折騰了?!?p> “先生大可放心,他倆素來乖巧聽話,不喜喧嘩吵鬧,絕不會給先生添麻煩?!碧K玉堂道。
“這……”石老先生沉吟不決。
蘇玉堂見狀,再次對丫鬟使了個眼色,差遣其又從里屋抱來比剛才那個還大的四方木盒。
石老先生見此情景,心中頓生不悅,道:“蘇大人這是何意,難不成在大人眼中,老身不過一介貪財枉義之輩?!”
蘇玉堂急忙拱手致歉:“這些只是晚輩的一點心意,還望先生不要誤會?!?p> 石老眉頭緊鎖,沉默許久,而后緩緩說道:“其實,要我收下此二人并非不可,只要心懷上進即可,只是我不作保證可把二人教育成才,畢竟……”
石老先生沒接著說下去,雙眉依舊緊皺,卻沒再表露抗拒的意思,很明顯是有答應(yīng)的念頭,見狀,蘇玉堂緊忙招呼倆小孩上,又對著石老先生磕了幾個頭。
“多謝先生?!碧K玉堂笑道,隨后扭頭就正顏厲色的給兩個小孩打起了預(yù)防針,“今日石老先生大發(fā)善心收下你們二人,日后你們要好好跟著先生刻苦學(xué)習(xí),絕不可有懈怠之心,更不可違逆師長,倘若做出離經(jīng)叛道之事,辱沒了祖宗名聲,我定不輕饒了你們!”
倆小孩懵懵懂懂,只管垂頭應(yīng)是,即便是心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
……
另一頭,女人們的茶話會也散了場,上官靖因要拜訪老太太,故此就與文婉和文柒同了一路。
路上,文婉與上官靖聊的熱絡(luò),文柒只安靜的走在一旁。
“這一晃眼,你也有一個多月沒來,上次我送給你的香囊,用著可還好?”文婉眼神溫柔如水,手持一把喜鵲踏枝團扇,走在上官靖的左側(cè),步伐輕盈歡快。
上官靖笑著點點頭,坦然道:“姐姐送的,我自然是十分喜歡,只不過前些日子,被我從京歸家的大哥給瞧見,就要了過去?!?p> 誰知文婉聽后,立馬沉下臉來,責(zé)怪道:“隨手就給了別人,還說什么十分喜歡,真是白瞎我做了那么久?!?p> 上官靖見狀緊忙擺手,解釋道:“三姐姐別生氣,我這不是尋思大哥獨自在京,身旁也沒個女子能給他做,這才將香囊送了過去,何談白瞎一說呢,而且,大哥見了香囊,也夸姐姐做的好,還說想讓姐姐再多做幾個,好一并帶走呢?!?p> 文婉面色沒改,可實際心里已經(jīng)樂開了花,沉默片刻,叉起小蠻腰,佯怒道:“再做幾個?!你個壞小子,打量我如別人那般柔軟,竟跑來我這兒得寸進尺了?!?p> 上官靖熟知文婉只是口頭要強,內(nèi)心仍然是良善的,便笑著哄道:“當(dāng)然不叫姐姐白做,等回頭我有了好吃好玩的,也如往常那般,全給你帶來?!?p> 此話說完,擺了半天架子的文婉,立馬松懈下來,揚著嘴角傲嬌道:“這還差不多,算你識相?!?p> 上官靖嘻嘻笑笑,又與文婉聊了幾句,見哄好了文婉,然后目光一轉(zhuǎn),看向從出來走到這兒,還沒說一句話的文柒,問道:“四妹妹可會做,不如幫著三姐姐多做幾個,改日我也帶些給妹妹你?!?p> “哎呀,她身嬌體貴的,哪兒會做這些,你可別麻煩人家了?!蔽耐褚慌宰I笑幾聲。
上官靖神色一動,說:“也是,四妹妹自小身子就孱弱,前些天還病了,如今可痊愈了?”
文柒一直安靜的低頭走,想的只有快點回去,根本沒閑聊的意思,便敷衍道:“快了?!?p> “那就好,我原托大姐姐送你的人參可還有?沒有的話,改日我再拿來一些給你?!鄙瞎倬戈P(guān)心的又問。
“不用了,父親和二哥哥也送了些給我?!蔽钠鉁\淺一笑。
聽聞此言,文婉冷哼了一聲,嘴中小聲嘟囔道:“沒想到一個姨娘生的,得個病也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真是山雞飛上了金枝樹,搖身一變成鳳凰?!?p> 聲音雖小,卻讓上官靖心里一驚,急忙去看文柒,看見文柒依舊靜靜的走在一旁,宛若未聞,這才松下心,微笑著說:“許久未見,四妹妹還如往日那般瘦小,難不成,平日里沒有好好吃飯?”
“就是,平時里母親可待你不薄,別整日擺出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出去讓人看了,還以為是母親虧待了你?!蔽耐衲抗怃J利,冷笑道。
文柒皮笑肉不笑,呵呵了幾聲:“一定,一定?!?p> 剛才的話,她不是沒聽到,這次的話,她也不是沒有理解。
正所謂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者,是為大智也!
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根本沒有與文婉爭執(zhí)的資本,能做的,唯有裝聾作啞,默默忍下,這樣才能相安無事。
上官靖看出氣氛不對,文柒的情緒也越發(fā)低沉,心中越發(fā)不是滋味,一時不知怎么往下聊。
就這么,三人結(jié)伴又走了一會兒,很快便到了三進院門,姐妹倆雙雙停下腳步,與上官靖就此告別。
不過并未走太遠,文柒卻被上官靖喊住了。
“妹妹暫且留步?!?p> 文柒聞聲站住腳,回身望向上官靖,見文婉已經(jīng)進了自己院子,便大膽的開口問道:“還有何事?”
上官靖掛著笑容快跑了幾步,來到文柒跟前,笑道:“方才你姐姐在,我不好意思說,再過幾日就到花燈節(jié)了,往年只見你兩個姐姐上街游玩,從不見你的身影,所以這次我想邀你一同出去,不知妹妹意下如何?!?p> 花燈節(jié)?文柒略有耳聞,只是日期稍有不同,遂問:“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可多了,你沒去過自然不知,屆時城中各處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天,街上橋頭有賣糖人的、唱影偶戲的、猜燈謎的,熱鬧極了!”上官靖說的天花亂墜。
文柒又問:“只有這些?”
上官靖頓了頓,說道:“當(dāng)然不止,還有許多,只是我一時嘴笨說不出來,總之極為有趣好玩。”
文柒沉吟不語,出去玩當(dāng)然很好,但得分跟誰出,這里不像現(xiàn)代那樣開放,像自己這種閨中女子,哪兒有跟男人一塊出去玩的,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一人一句閑話,就能把自己淹死。
上官靖見文柒遲疑不定,隨即又說:“妹妹若是心有顧慮,我也不強求,若是有意,就等到那日,在弘福寺里與我相見吧?!?p> “在弘福寺與你見面?”
上官靖點頭,隨后沒等文柒多問,便微笑著告禮離去,只留文柒一人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