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運河橋上,此刻橋頭燈火璨瀾奪目,水面飄蕩的河燈,映得長河如有繁星墜入,又有白雪悠然飄落。
真如李紳的《宿揚州》中寫的那般,夜橋燈火連星漢,水郭帆檣近斗牛。
此情此景,只讓人覺得美不勝收。
“我們也去河邊放水燈祈福吧?!蔽耐裨缇团d奮過頭,把聶氏的交代拋到了九霄云外,整個人趴在橋邊,伸手指著河邊熙熙攘攘的人群。
上官靖攏了攏身上斗篷,看向正在四處張望的文柒,問:“妹妹可要去?”
文柒回過神,見幾人興意正濃,不想做那個掃興鬼,于是點頭道:“我隨你們的?!?p> 談笑間,一行人來到河邊,此處有位老婦人正在販賣水燈,因是“近水樓臺”,故而生意頗豐,一個人險些忙不過來,還好旁邊有一個大約十幾歲模樣的少年幫忙。
因攤位人多,姐妹三人不便上前擁擠,所以只能讓上官靖獨自往人堆里去,姐妹仨則駐足在不遠處等待。
并未多久,就見上官靖手持兩盞荷花形水燈,從人群當中擠出來,在他后面還跟著那位少年,少年手中拿了兩盞方形水燈。
文蘭與文婉見少年走近,不約而同的拿起團扇半遮起臉來,文柒心不在焉,所以沒多在意,還是被文蘭在一旁輕輕拍了拍胳膊,這才反應過來。
“這四盞是你們的,一共三十文?!鄙倌晟碇患钌蠊?,開口說道。
上官靖點點頭,將燈交給隨行的丫鬟,從懷中掏出足數(shù)的銅錢,遞給少年后,拱手道:“有勞兄臺幫我們送到河邊?!?p> 少年騰出手接過銅錢,收進懷中后嘴角勾起淺笑,也拱手道:“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在下的本分?!?p> 少年談笑有禮,一舉一動更顯得成熟穩(wěn)重,與其他大聲吆喝的商販截然不同,不由讓上官靖心生好奇,一路同行下,邊走邊問。
“看兄臺的衣著,并不像商販,反倒有幾分書生模樣,可是在哪家學堂念過書?”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家里無錢供我進學堂跟先生念書,只是在閑暇之余,念過幾本書罷了?!鄙倌甑换卮鸬?。
“兄臺謙虛了,敢問兄臺貴姓尊名,家住何處?”上官靖回之一笑。
“在下免貴姓李,名江南,家住城南江柳巷?!崩罱匣卮鸬?。
“李江南……”上官靖在嘴中重復了一遍,只感覺非常熟悉,卻在此時,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就在說話間,幾人已經來到河邊,李江南將水燈遞給隨行的丫鬟,抬起手對著上官靖以及姐妹三人拱了拱手,就此告別轉身離去。
上官靖望著李江南遠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安靜了許久,直到文婉開口喊了他一聲,才回過神。
水燈陸續(xù)被丫鬟點燃后放進河里,文蘭與文婉隨之紛紛閉上眼睛,開始為自己亦或是為別人祈福許愿,文柒沒什么心愿,只在一邊配合兩個姐姐裝著樣子。
也就十幾秒的時間,水燈便融入了波光水影之中。
文柒張開眼睛,心想這錢真是打了水漂,見兩個姐姐仍然閉著眼睛,便自己無聊的到處張望,剛側過臉,便與恰巧睜開雙眼的上官靖來了個四目相對。
一時間,周圍宛若靜止,輝煌的燈火掠過水面照在女孩的臉上,讓女孩本冰白的臉多了幾分紅潤,又有一陣輕風從南襲來,吹起女孩鬢邊幾根碎發(fā),也撩動起旁人的心弦。
說不尷尬是假的;文柒不受控的打了個寒戰(zhàn),借此機會,急忙扭過臉去,裝作無事發(fā)生。
上官靖怔了怔,漆黑的眸中只剩下漫天星光的揚州城,以及身前這個嬌小玲瓏的女孩,他有話想說,卻不知為何只張了張口,沒發(fā)出一絲聲響。
煙火沖天而起,融入星光,隨后將整片黑夜點亮。
文柒仰起頭,任由花火在雙眸之中盛開又消盡,隨著四周人群的歡笑聲傳進耳中,與楊爸過節(jié)時在公園放煙花的情景,不自覺的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一時之間,憋在心中好幾個月的委屈,以及對家人的思念之情再也無法抑制的涌上心間,隨著鼻頭酸楚難耐,淚水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借著炮響聲小聲抽泣了幾下,可偏在這悲傷之時,一個身影不合時宜的走上前來,在文柒的耳邊輕聲問道:“姑娘想起何事了,怎的還紅了眼?”
文柒被驚了一跳,回眸望去,一臉擔憂的紅桃正盯著自己,便急忙道:“沒…事,不過是幾片雪花落進了眼里。”
紅桃沒有多想,也不會多想,性格耿直的她,從來都是聽小主說沒事,便真的覺得沒事。
急急的從懷里緊忙拿出一塊手絹,也不管周圍是否有異樣的眼光,就這么直愣愣的走上前,替小主將臉上的淚擦了個干凈。
文柒有絲無奈,本想躲開,卻看著面前這個純粹的女孩,心里再也沒了芥蒂。
“紅桃,一會兒我?guī)Ыo你去買個簪子,如何?”
一大早從家里出來時,文柒就發(fā)現(xiàn),今日不光是家里的幾個領導打扮得華貴精致,就連家中的丫鬟和家丁也統(tǒng)統(tǒng)穿著平日里舍不得的衣服。
更別提像是青硯這種的,從小就跟在主人身邊的貼身丫鬟了,不僅一身織錦緞小花襖,手腕和發(fā)髻上還戴著一般門戶里的女子都沒有的妝花首飾。
可再看紅桃,全身上下毫無飾物,就連身上那件小襖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料子,甚至都比不上家里的二等丫鬟。
沒辦法,誰讓文柒自己都囊中羞澀呢。
也不怪她,直到目前為止,她的收入只有兩個來源。
第一種是每個月聶氏所發(fā)給她的月錢,因為如今的她還不到十歲,年齡尚小,又是女子,所以月錢與老五老六一樣,只有三兩銀子。
第二種則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長輩給的賞賜,就像這次過節(jié),老太太賞給她們的十兩銀子。
除此之外,要想有個額外收入,在這個深宅大院里頭,可太難了。
也正因如此,自從打算來參加燈會的那天起,她就沒閑著,每天用過飯后就在那幾間小屋子里上下摸索,希望能有點意外收獲。
一番折騰后,終于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成功讓她在自己的架子床頂上發(fā)現(xiàn)一個落滿灰塵的檀香木紋釘匣子,里頭裝著一些金銀首飾與幾十多兩銀子,想必這些就是“自己”所藏的小金庫了。
不是很多,也不算少,足夠近些日子的額外開銷了。
“姑娘怎么忽然想起給婢子買這些東西了。”
紅桃的反應不出意料,讓文柒心里一沉,忽而又覺得自己又很幸運。
作為庶出女,無勢無財,生母已逝,嫡母不喜,本該在這個家里卑微如蟻,誰料自己不但吃好穿暖,身旁還有三人對自己任勞任怨,安份守己。
難不成這是老天對自己的補償?
“少能出來一趟,自然要買些東西,不僅有你的,還有青梅和泉媽媽的,統(tǒng)統(tǒng)不能少。”文柒淡然的說。
紅桃不可置信,滿臉驚訝,湊上前在文柒的耳邊小聲問道:“姑娘您手里可有…銀錢?”
文柒無奈的嘆了口氣,從衣袖中拿出早上老太太賞給自己的十兩銀子,道:“你大可放心,只這些就足夠用?!?p> 紅桃看著文柒手中白花花的銀子,心里有了底,耐不住心中的高興,呲著牙笑了起來。
等煙花放完,水燈飄遠,雪逐漸變小了許多,不知覺下,鞋子已經沾滿消融的雪水,見夜色已深,幾人心里都怕聶氏怪罪,不敢再多玩下去,乖乖收了性子,就此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紅桃摸著懷中揣著新買的幾支釵子,又看著手中從華隆記買來的新鮮小食,心中美滋滋的,就連步伐都輕盈幾分。
待幾人到家時,家中來客還未走,蘇玉堂為官十幾年,在朝中人緣頗好,燁文作為長子,又在不久前中了舉人,自然要陪襯在一旁。
上官靖的父親——上官正恒,因在上次鹿鳴宴缺了席,故而為表歉意,酒桌上與蘇玉堂推杯換盞,喝了個酩酊大醉。
聽人說,酒席的最后,蘇玉堂與上官老爺是被人攙回去的,俞氏就在一旁靜靜看著,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可眼神幾乎能把人生吞活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