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將琉璃燈盞提高到與視線齊平，咬緊牙關(guān)跨進幾步，看清楚了祠堂內(nèi)情形。
里面的人，有兩個，正以一種劍拔弩張的姿勢對抗，黃永寧單膝著地，半臥在地上，燈籠掉落在神龕腳下，他頭上束發(fā)有些凌亂，狼狽得很，一道劍鋒正朝他劈來，黃永寧隨手抓起一物來擋，似乎是祠堂中不知哪位先祖的神主位，虧得神位木料堅硬，擋住劍鋒去勢。
一擊不中，持劍的那人換個角度，再度以雷霆之勢當頭一劍，光影中王恒認出這不正是黃二老爺，果然，跟他預測的差不多。
想不到，通體富貴的黃二老爺竟然是個練家子，難怪神情之中常常流露出一絲兇惡之氣。
黃二老爺健碩有力，黃永寧卻瘦削文弱，看來不是他對手。
王恒手中沒有趁手的家伙，當即將琉璃燈盞向黃二老爺面門上擲去，大喝一聲：“住手?！?p> 祠堂里突然走進來一個人，黃永寧與黃二老爺皆是一愣，待看清是王恒，黃永寧松口氣，黃二老爺面色變幻莫測，以劍指著王恒道：“王七公子閃開，你是我莊上賓客，何苦插手我族中家務(wù)事?！?p> 王恒提高聲調(diào)，道：“黃二老爺，你父親是現(xiàn)任黃氏族長，萬戶莊內(nèi)隱隱然以你為首，少不得將來你還得接任族長之位，可你仔細想想，這里可不是荒郊野外，我現(xiàn)在高聲一呼，莊內(nèi)四處八角都是人，他們得知你要在祠堂砍殺長房嫡派的唯一傳人，他們服不服，要不要報官究辦？”
黃二老爺霍爾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黃永寧，斥道：“我何曾要殺他?！?p> 王恒冷笑，不去接他的話，兀自說道：“黃家長房是沒什么人了，別的房頭可有得是人，他們是會包庇你這個族長長子，還是乘機起勢取而代之？”
黃二老爺臉色陰晴不定，終于抽回手中的劍，他將劍輕輕懸轉(zhuǎn)，嚴絲合縫納入拐杖之中，原來黃二老爺正當壯年，卻隨身帶著拐杖，不僅僅代表威儀，還有這樣一個重要的防身作用。
“黃永寧，你最好識相點，把物事全須全尾交出來，我仍放在包山寺，便不與你計較，否則，總不與你完結(jié)?！秉S二老爺沉聲放下話，跨幾步便要出門。
黃永寧頓了頓，陰陽怪氣道：“二叔打的好主意，族中產(chǎn)業(yè)諸子均分，是吧？從曾祖平益公起，長房都是單傳，洞庭春商號是平益公私人創(chuàng)立的，與族中無半點干系，沒有與族親均分的理，云臺現(xiàn)下只是失蹤，即便是萬一不在了，《大明令》規(guī)定，凡戶絕財產(chǎn)，果無同宗應(yīng)繼者，所生親女承分，無女者入官。我岳丈兩峰公和云臺都沒有嗣子，合該我家大姐兒繼承家業(yè)。二叔，細較起來，你們旁枝能分到的只有宅基還有你們幾代前祖宗開荒的山地。”
黃二老爺勃然大怒，眼睛似要噴火，“你你你”他一時口拙，說不出場面話來。
王恒見狀，恐怕黃二老爺被激怒后暴起，急忙撩了把竹笤帚防身，幸好黃二老爺氣迷糊了，大踏步?jīng)_出了祠堂，出門積雪頗深，他立身不穩(wěn)，身形搖晃了幾下，顯見得黃二老爺情緒何等激動。
王恒暗道僥幸，重重吁口氣，癱軟在祠堂的青磚地面上，與黃永寧目光對視，只見黃永寧模樣雖狼狽，神情倒還鎮(zhèn)定自若，果然大宅門里的人場面見得多。
祠堂進入了針落可聞的靜謐，過了許久，王恒感覺胸腔中心跳漸漸平復，伸手攙起黃永寧，黃永寧感激之色溢于言表，起身深深一揖：“多謝王七公子仗義執(zhí)言?！?p> 王恒微露疑慮，道：“永寧兄方才實在不該火上澆油，黃二老爺手中有兵器，我們差點就吃了眼前虧，兄臺要跟他理論，總要先離了險境，召集族老宗親，放在臺面上談。”
黃永寧郝然道：“我一時激憤欠了思量，太不明智?！?p> 王恒一笑釋然，黃永寧的腿似乎在剛才的沖突中扭傷了，兩人攙扶著出了祠堂沿著游廊回東樓去。
雪下得比剛才密了一些，完全沒有要止住的意思，真讓人心憂，
一路回轉(zhuǎn)東樓，王恒心中尚有疑惑未解，黃二老爺所說包山寺的物事是怎么回事？
待要開口詢問黃永寧，見他受傷一瘸一拐，表情委頓不堪，況且此刻凍徹入骨的深更半夜，有甚么話都等到天亮再說罷。
兩人在東樓垂花門拱手道別，黃永寧進內(nèi)院居處，王恒上二樓西廂房。
天依然黑沉沉的，時辰尚早，王恒撣一撣發(fā)鬢上的雪花，用布巾擦拭一番，決定睡一個回籠覺。
后半夜神思昏昏，總像有個聲音在喊他，“王七哥，王七哥，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