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父親
主動(dòng)放棄?
怎么可能?
江錦無法相信蘇木所說的,巨大的沖擊讓她一瞬間就失了理智,她抵著蘇木的肩,將人死死地按在墻上。
發(fā)出了“哐當(dāng)”的一聲的同時(shí),門也“吱呀”一聲被從外面打開。
青山闖入其中,急切地喊了聲,“少爺!”
蘇木吃痛地?cái)Q眉,聲音也放低,姿態(tài)并不像之前的那般。
“江錦,你冷靜點(diǎn)?!?p> 江錦怎么可能冷靜?
她揪著蘇木的衣襟,耳中嗡鳴聲不斷,眼前的蘇木漸漸模糊成了重影。
一聲一句的安慰,讓她頹然地將頭抵靠在自己的拳眼之上,肩膀控制不住的抖動(dòng)。
最后還是青山將她和蘇木分開。
江錦不知道青山是怎么讓蘇木離開的。
等她回過神的時(shí)候,房間只剩下她和青山二人。
她用無名指挑了下發(fā)紅的眼眶,笑得十分慘淡,“我……”
“少爺……”
青山心疼地喊出聲,猶豫地將懷里的東西拿出來遞給了江錦。
江錦垂眸。
修長的手上是一個(gè)泛黃的信封。
“這是夫人讓我交給你的,說你看了,就會(huì)明白?!?p> 江錦接過,指尖劃過信封上的字,這字像是開了刃的刀,一下一下地切在心頭。
她的聲音有一些啞,“阿娘知道了?”
青山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我拿藥方的時(shí)候,讓夫人發(fā)現(xiàn)了,她知道您在查老爺?shù)氖潞笫裁匆矝]說,只讓我將這個(gè)交給你?!?p> “我知道了?!?p> 江錦低應(yīng)一聲,“你先下去吧?!?p> 青山不放心,但最后還是沒堅(jiān)持。
等青山離開后,江錦深呼了一口氣,鼓足了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才打開了信封。
熟悉的字體,語段撲面而來,將她直接拉回了三年前。
……
三年前。
江南偏僻的小鎮(zhèn)。
梅雨季節(jié),空氣中都散發(fā)著霉味。
在最不起眼的一處院落中,住著一對恩愛的夫妻。
常人都只知這家的男人是個(gè)病秧子,但妻子賢惠,兒子聰穎,是個(gè)好福氣的。
但若是有京城之人在,便會(huì)認(rèn)出這家的男人曾是皇帝面前的紅人,位列三公之一的江閣老,江毅。
狹小,擁擠但整齊的屋子,江毅正掙扎著想起身,最后還是無力地摔了下去。
屋內(nèi)因他這一下而激起的灰塵在陽光下不斷打著旋。
江毅看著那紛飛的灰塵,蒼老的眼里流露出了不舍和痛惜。
自他離京纏綿病榻已然多年。
他自然知曉自己病的蹊蹺,也知這病是治不好了。
自己更是活不了多久。
可這樣也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他有一雙兒女,長子名錦,幼女名繡。
是兒子的離世,讓他更加珍惜唯一的女兒。
只是為了保全她,才不得已讓她去替了哥哥。
這么多年,他不管怎么想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小女兒。
若是妻兒皆不在了,他定是不會(huì)繼續(xù)茍活于世。
蒼老的手搭在床沿處。
那曾磨出硬繭的地方哪怕臥床多年,也依然還在。
江毅又嘗試了幾次,不斷不斷地挪著身子向墻上靠,但最后還是失了平衡“咕咚”一下摔到了地上。
飛起的灰塵嗆得他不斷的咳嗽,每咳一次就像把肺子掏出來錘一樣。
門也“吱呀”一聲推開了。
陽光隨著匆匆的腳步聲,一點(diǎn)點(diǎn)撒進(jìn)來。
江毅撐著頭看過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看清來人。
楊柳腰,芙蓉面,如初見時(shí)一樣的關(guān)切問他,摔到哪了。
他控制不住地悶笑出聲,倒惹得江林氏一陣的埋怨。
江毅摸著江林氏手上的細(xì)繭,嘆了一聲,“是我對不住你們娘倆?!?p> 他讓江林氏將他扶到書桌前,像是年輕時(shí)一樣,一人磨墨,一人伏案。
哪怕是病魔也不能讓他彎了挺直的腰,他一筆一筆,努力地控制住顫抖的手,只為了續(xù)上字體上的鋒芒。
江林氏用手指按了按眼角,貪婪地看著正奮筆疾書的男子。
心里的不舍酸澀最后化成了他肩膀上的一件披風(fēng)。
“宛兒,這第一封信,你讓青山務(wù)必送到遠(yuǎn)澤手中,他如今是安??h的知縣,若是我不在了,他定會(huì)護(hù)住你們”
“這第二封信……”
江毅猛地咳了口血出來,他不在意地蹭掉,繼續(xù)囑托著,“這第二封,若是將來繡兒追查我的事,便將這個(gè)給她。”
“待到日后事情平息,你可帶她歸隱山林,屆時(shí)是恢復(fù)女兒身尋一良婿,又或是其他,你便隨她去?!?p> “但倘若她想去搏前程,你也隨她,繡兒雖頑劣,但不比錦兒差,萬不能因?yàn)樯矸?,去限制了她?!?p> “若是哪一日她的身份暴露,你也不要怪她,是教化的錯(cuò),倫常的錯(cuò),總歸不是她的錯(cuò),這第三封信,便是留給你和繡兒的護(hù)身符?!?p> 江毅像是不知累一樣,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又將許多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政策寫了下來。
他像是在橋墩處洗衣服的大娘,一句話反反復(fù)復(fù)的講,生怕江林氏會(huì)忘了。
講著,講著,他像是累了。
趴在桌子上,便再也沒有起來。
屋內(nèi)的江林氏攥著三封信哭得泣不成聲。
門外的松柏挺直,被吹得沙沙作響也決不妥協(xié)。
他,
死在了為之奮斗一生的桌案上。
到死也沒能松開緊握著的筆。
……
展信安,
吾兒自幼聰慧,天真靈動(dòng),乃因吾過,抑己之性,可亦僅能護(hù)汝。
至于是境,害其家如此,一行之怨在譴往,俟事畢,汝可自歸。
世人善惡,皆人心趨利使也,自有福禍相依,惟愿見家人安康,百姓安樂。
緣起則聚,緣盡則散。
人生渡口,各有各舟,今如此,非汝之失。
人生曠野,吾子莫自苦。
……
人生曠野,
吾子莫自苦。
那一天,江錦獨(dú)自一人崩潰在奚云閣的隔間內(nèi)。
沉默的淚,砸到信上,比炸在天邊的雷聲還要震耳欲聾。
父親句句都在告訴她,不要活在仇恨里,要向前走,向前走。
可哥哥的死,父親的死,伯府一家八十三口的性命又怎能不恨?
人生曠野?
可她的路又在哪里?
江錦那日抱著信,將這封信對著月亮在心里足足念了百遍。
最后的最后,她只記得家人安康,百姓安樂這八個(g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