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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相跟蹤手書

第三章 高山渺渺

廢相跟蹤手書 帷余 3964 2023-06-25 21:56:12

  走了數(shù)十步,大雪很快將她的足跡覆蓋。

  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脖子,將她的臉按在粗糙的巷子墻壁一側(cè),那張假的人皮面具劃開口子,露出她的皮膚,像是不當心似的。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遇上你,跟你過招,你還不還手?“

  “放手,阿沁?!?p>  阿沁是她的師弟。

  “哦,對不住了,把你面具給你刮壞了,不過,如果我沒有看錯,那不就是你要跟蹤的人嗎?”

  “嗯?!彼筲蟛粯?。

  阿沁松開她,“是我刮壞了你的面具,生氣了?“

  “不是。“

  “見了我,你一點兒都不開心,哎,我路過眉縣,還能碰見你,這可是緣分啊?!?p>  少年眉眼濃重,一看便是大楚人。深邃的五官和他不羈的性格極為相符,草原上野久了的少年。

  他抓著勾月的手。

  “去哪兒?”

  “這么冷,你不嫌冷,我還凍得慌呢?!卑⑶哒f。

  桌上一壺熱茶,旁邊還溫著一壺酒,茶面撒著茉莉花,阿沁記得她很喜歡花茶。香重了,便不覺茶苦了。勾月說過。

  溫著酒,阿沁道,“上次你托我打聽的事兒,我還真打聽出來了。“

  此時勾月已經(jīng)撕了人皮面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不是有個老鄉(xiāng)嗎?那個老鄉(xiāng)前幾年娶了個南燕老婆叫小澄?!?p>  “說重點?!?p>  “哎呀,你別急,他老婆曾經(jīng)在大楚放羊。文淵之的老婆,就在他們那個部落生活過?!?p>  勾月慢慢坐直了身子,“說下去?!?p>  阿沁賣關子,“你先喝杯熱茶,我就跟你說?!?p>  “好,我喝了?!?p>  “話說,你怎么忽然問起這個女子?“

  “閑得無事,心血來潮。“

  “你可不像是閑著?!?p>  “你說不說,不說我走了?!?p>  阿沁無奈,她可真沒耐心。

  這便說起文淵之的夫人。

  那亡故的夫人名叫塔蘭。

  小澄那一日見塔蘭和一個高大黝黑的草原男子站在一處。

  那男人羊羔皮衣裳穿過腋下,露出有力的一邊肩膀。

  小澄跳下馬,“哎,讓讓……“

  “不好意思,讓一下啊。“

  沒等擠到內(nèi)圈,又自動被人群推出。

  她想了想,也怪沒意思的。

  問周圍人說,“他們在做什么?”

  “拉事。”

  “什么意思?”

  “就是有事要眾人評判。就拉出來就大家瞧瞧。”

  小澄覺得塔蘭不是愛出風頭的人,“她有什么事要眾人評判?”

  “你自己沒有眼睛,唉,小小年紀,眼睛就不好啦?!?p>  “你們不要取笑我,我來得遲,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塔蘭去若枝前養(yǎng)的馬,喏?!彼附o小澄看。

  一匹棕褐色的大馬,看得出是一匹矯健的好馬。

  “毛色光亮,目光炯炯,不賴?!?p>  “豈止不賴,是匹汗血寶馬。這馬是塔蘭從小養(yǎng)到大的,大王子成年得禮之一,后來就送給了塔蘭?!?p>  小澄見汗血寶馬旁邊還有一匹馬,“那一匹呢?”

  “罪魁禍首唄?!?p>  “什么意思?“

  “塔蘭養(yǎng)到大的馬,跟索拉圖家的馬搞在了一起,跑了。這她一回來還能愿意?叫嚷著讓索拉圖還給他?!?p>  “索拉圖就是那個男子?“

  “不錯?!?p>  “那就還給她,也這不是什么大事?!?p>  “要是他跟你一樣好說話就好嘞?!?p>  “馬自己跑到了他家,鉆進了他家的馬廄,周圍帳包的人都看見了?!?p>  “可是,那不是塔蘭養(yǎng)的馬嗎?“

  “她都走了那么多年,現(xiàn)在馬不認主了也在情理之中?!?p>  小澄問,“現(xiàn)在他們在說什么?“

  “索拉圖說,要他還給她也行,答應他兩個要求?!?p>  小澄果然見他舉起兩根手指。

  “是什么要求?“

  “第一,要她吃下一只羊。第二,她若能吃完,騎著她的馬兜一圈。這樣一來,馬就還給她了。“

  小澄質(zhì)疑,“一只羊?“

  一個人哪能一次吃下一只羊。

  周圍人也發(fā)出竊竊私語,不久便有個男子大聲說了一句話。

  “他說什么?“

  “說這是為難人,就算是索拉圖本人也吃不下一只羊?!?p>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指責他。

  這種情形下,索拉圖只好退了一步,說,吃下一只小羊。

  “就算是一只小羊,撥皮拆骨了也有三十斤吧?”韓澄道。

  “差不多。”老漢點點頭。

  “叫她吃三十斤羊肉?”韓澄覺得不大妙。

  不久便有人抬上來一只活羊,剛掙扎著叫了兩聲就被尖刀割破了喉嚨。

  火堆聚起來了,羊也被剝了皮。

  “這是?“

  “塔蘭接受了挑戰(zhàn),要拿回自己的東西?!?p>  小澄隔著人群看著腰背挺直的姑娘,草原的風撫彎了草地,唯她亭亭玉立,站得筆直,林間草叢里抽枝椏努力生長出來的野花,她就站在那里,好像眾人的議論都和她無關。

  她倔強地抿著嘴,小澄看出她的猶豫。

  “哎,不看熱鬧了?“身后有人叫小澄。

  小澄折返回來,遇見了從高丘回來的文淵之。

  小澄正要說,聽見他接著問道,“塔蘭呢,一早上都沒有見到。”

  說話間,聽到兩個男子說著話走過。

  文淵之急忙上前,“你們說什么?”

  等他們到的時候,此時塔蘭已經(jīng)吃完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塊兒,吃得很勉強,見她隨時要吐出來,一張臉盡是油漬,如此狼狽,小澄躲開臉去。

  是她自己要將自己置于這種境地,不怪她報信報的慢。

  文淵之急忙讓塔蘭停下來。

  那姑娘頭也不抬,吃干凈了最后一口。

  她站起來,向眾人展示吃光的骨頭。

  文淵之看著地上的骨頭,又看了看她脹大的肚子,恨鐵不成鋼,“你吃這么多做什么?”

  她看也沒有看他,推開文淵之吃力上馬。

  “別!”文淵之喊了一聲,可已經(jīng)來不及。

  那匹汗血寶馬發(fā)起癲來,將吃了一肚子肉的塔蘭顛起來,若是平時還好,此時塔蘭已是強弩之末,轉(zhuǎn)瞬之間,她便被寶馬重重摔下來。

  后背著地。

  幾乎沒有停留,她側(cè)身便哇哇嘔吐,吐了一地。

  周圍一圈人見她如此丟人現(xiàn)眼,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吐得太兇,兩只眼睛被眼淚浸通紅,兩滴眼淚從眼眶滑落,被她拿袖子抹掉。

  文淵之半俯身拍著她的后背,“沒事,吐出來就好?!?p>  聽到這里,勾月疑惑,為什么,這樣一個愚蠢又自負的人,文淵之會……

  文淵之如何看不出索拉圖的詭計,縱使她能吃完,也會被汗血寶馬顛得蠢相盡出。

  索拉圖就是要這個結(jié)果。

  勾月不禁想,是她自己蠢貨一個,人家張開陷阱,她便跳進去。

  就在小澄以為事情也就這樣了結(jié)的時候,萬萬沒有想到塔蘭竟還有力氣揪住索拉圖。

  她狠狠擊打索拉圖的鼻子,打得他口鼻流血。

  索拉圖的妻子哭叫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

  小澄被她吵得頭疼。

  文淵之扯住她的手臂,“別打了?!?p>  塔蘭不理他,一把攘開他,文淵之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jīng)被推飛了好幾步,坐倒在草地上。

  她打得更加兇狠了,拳頭絲毫不留情。

  文淵之也顧不得屁股疼,急忙爬起來摟住她的腰,“你先停手,我給你報仇。”

  “我有辦法奪回來!”

  “夠了,別打了!你會打死他。”他飄逸的衣衫此時狼狽得極其可笑。

  幾個漢子上來才制住發(fā)瘋的塔蘭。

  她披頭散發(fā)地站在人群中,臉上有兩塊血跡,是打索拉圖時不當心濺在臉上的。

  當晚大王子默毒回來,塔蘭已經(jīng)被綁在祭祀臺附近半個時辰了。

  她被反綁著手臂,仰頭看天,旁人也不能從她眼里看見什么情緒。

  默毒聽完,把索拉圖叫來。

  他被塔蘭打得鼻青臉腫,默毒險些笑出聲,“我給你一包金子,你拿著作為補償,把塔蘭的馬還給她?!?p>  索拉圖不肯,“那瘋子將我打成這個樣子!”

  “難道不是你先算計她?”

  “愿賭服輸,她沒有騎著她的馬兜一圈,那她就輸了。”

  索拉圖洋洋得意,仿佛今天被打得喊爹叫娘的那個人不是他。

  默毒不想在此事上磨蹭,正不知如何解決。

  欲以殺威脅他,又覺在阿達部落此舉不妥,一時想不到說辭。

  聽見文淵之慢悠悠說,“這幾日有大風,我觀你家的穹頂似乎不牢?!?p>  “怎么會,我家婆娘早就加固了不止——”

  見這個南燕人眼中的笑意瞬間消失,盡是冰冷,索拉圖立刻明白過來。

  “你家的穹頂很是華麗,想來要是因為大風倒下來,砸死人也是可能的?!蹦久靼祝樦臏Y之的話說道。

  索拉圖拿了金子憤憤不平,“是,索拉圖告退了?!?p>  軟硬兼施,是最妙的法子。

  “不許再找塔蘭的麻煩,她的馬還給她?!澳镜?。

  “明白了?!?p>  “阿達那邊怎么說?”默毒問蘇瑪。

  “眾目睽睽之下行兇,首領也不好服眾,這會兒還綁著呢。“

  “她脾氣倔起來,誰也攔不住。“默毒嘆氣。

  “現(xiàn)在解開了嗎?“

  文淵之問道。

  “已經(jīng)解開了,但……“蘇瑪?shù)?,”塔蘭跑到了山上去?!?p>  默毒點頭,“隨她吧,想通了她會自己下來?!?p>  “我去找找她?!?p>  “淵之,你找不到她,那山很大,你不知道她躲在哪里,要是她想躲著,連我都找不到她?!?p>  夜幕過去,霞光劃破云層。

  一夜已經(jīng)過去。

  山間冷得人發(fā)抖,文淵之慶幸自己來時還披了件狐皮襖子。

  高山之巔他終尋到塔蘭。

  山頂上。

  塔蘭已經(jīng)吹了一夜的風,身上那件衣服還是白日里那件。

  文淵之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懸崖邊,兩條腿晃著,好像在很遠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接近她,生怕驚擾她。

  但塔蘭早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對不住,我本來不想吵你?!八忾_狐皮襖子。

  塔蘭說,“謝謝。“

  他受寵若驚,解襖子的手頓在半空,她竟然也會和他道謝。

  “哪里。“

  “我在沙漠里受傷的時候,是你救我?!?p>  “我被索拉圖戲弄的時候,是你幫我?!?p>  文淵之看著她的側(cè)臉,在霞光下,金色染了她的發(fā)梢,她絲毫不知自己像是大殿中鍍金的神像,有一種令人寧靜安心之感,文淵之從沒在自己身體中感到這種力量,卻在靠近她的每個時刻愈發(fā)能感知。

  文淵之將襖子遞給她,“你知不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耍你?!?p>  “知道?!?p>  “那為什么還要被耍?“

  “是我的?!?p>  “嗯?什么?“山風太大。

  “小馬,是我的?!?p>  他心頭一顫,憤道,“這很重要嗎?你的馬已經(jīng)跑到了別人家里。“

  “曾經(jīng)是我的,就得一直是我的?!?p>  “你拿回來了,那你要如何處理,殺了它?“

  “不?!八m疑惑地看著他。

  “把他還給索拉圖。“

  出乎意料,她竟不要奪回那畜生。

  他撲哧一笑,“那你還費這么大的力氣,徒勞?!?p>  她說,“是我的,就該是我的。只有我不要,送給其他人,他們才能拿走。我不愿意,誰也不能拿走?!?p>  她是這樣堅持,文淵之嘆息,“看來以后你的東西都要給你寫上名字,免得旁人覬覦,你說呢?這樣吧,我們回去就在那匹馬屁股后面燙個標,寫上塔蘭之馬?!?p>  她被逗笑了,“也不必。”

  “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

  “你來這么遠的地方散心,不怕默毒找你?”

  “他不會。因為我會回去。”

  文淵之皺了皺眉,“挺有默契?!?p>  “走了?!八酒鹕?。

  塔蘭不走。

  “太陽都出來了,不回去睡一會兒?”

  “很鬧,底下?!?p>  “你說部落里很吵鬧?”

  塔蘭想了一想,“所有?!?p>  “所有人都吵鬧?“

  “嗯?!?p>  “你呆在這里就安寧了?“

  她指著遠方,“高山很高,所以一切都會變得渺小,山風呼嘯,萬物皆為寂寥。”

  聽到這里,勾月好像隱隱有一些明白了,為什么文淵之會喜歡這樣一個倔強又愚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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