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衣續(xù)道：“我問那貴妃娘娘，之前宮中說的夜晚見鬼，到底是真是假。貴妃娘娘對我講，宮中女人其實(shí)在私下傳言，哪里是什么見鬼呢，應(yīng)該是前朝出宮的那位女官，她來人世應(yīng)劫，本該殉了圣皇才能回歸天位?？山Y(jié)果，她卻被塵俗情欲引誘，自己逃去人世，在外面死了，也歸不得天，她的魂魄才會回來宮中作祟?！?p> “貴妃娘娘還警告我，此事絕不能傳出宮外。若她得知宮外有半點(diǎn)流言，那就定是我傳的，即便我是能治她的神醫(yī)，她也會叫人把我抓回去杖殺。我當(dāng)即沒口子答應(yīng)，那會子，正是宮中妃嬪來貴妃娘娘這里串門，她們幾位閑聊說起傳言，被我聽到了。我故意瞅個空子去搭了嘴，想詢問些細(xì)節(jié)，貴妃娘娘應(yīng)答了我，又覺得不對，這才對我出言恫嚇。我裝出被嚇傻了的樣子，那幾位妃嬪緊著勸了勸，貴妃娘娘也就罷了。”
雪衣頜首，道：“聽起來，你們只是閑淡，可委實(shí)十分兇險，妹妹能全身而退，著實(shí)不易?！?p> 黃衣說：“無妨，我即能安然出宮，此事便不了了之?？墒?，大姐，這消息能有用嗎？聽來真是虛無飄渺，無可求證?！?p> 雪衣思索著，低聲自語：“負(fù)心漢……”
黃衣不解，問道：“這種謠言，傳來傳去，已不知走樣成什么了，負(fù)心漢云云，多半是演義。大姐，這傳言真值得我們?nèi)プ肪坎樘矫矗俊?p> 雪衣沒有答話，想了想，又問：“對了，老車有沒有什么話，讓你轉(zhuǎn)告給我？”
黃衣點(diǎn)頭道：“有的。不過就只幾句，他說，他問了好幾位舊識，只探得一點(diǎn)大概可用的消息。這一次上京，大姐囑咐他去查問熟識，前朝有無皇子出家當(dāng)了和尚?？伤哪切┡f日熟識，俱答沒有。他著實(shí)纏問了好些日子，才有位舊友被他纏不過，也告訴了他一個無憑無據(jù)的傳言。”
“據(jù)說，前朝忠帝的長子，按皇家記載，是與忠帝一起，被自己的母親和姑姑合謀毒殺。但有傳言說，這位長子似乎早就避出宮去了，或許有可能當(dāng)了和尚。有人曾見過一個和尚的面容，認(rèn)了出來，但究竟在何時何地見過，卻均說不詳實(shí)，亦無法查證。還有一說，是這位忠帝長子，比起當(dāng)朝的玄帝要大上十歲，玄帝并不顧忌他，因?yàn)?，他母后是罪人，就算他沒死，也沒資格再同玄帝爭搶這天子之位?！?p> 雪衣喃喃自語，道：“比玄帝大十歲，那他若是活著，如今也已該是年過花甲了……”
黃衣問：“莫非大姐懷疑，他就是我曾遇見過的那位游方和尚？”
雪衣還是沒有答話。
靜了一會兒，雪衣忽道：“黃衣，老車不肯與你一起，給我講京城查探的事，是不是你們之間，生了嫌隙？”
黃衣怔了怔，苦笑道：“大姐真是銳眼。倒不是生嫌隙，而是此次去京城，我知道了老車的……唉，是我不好?，F(xiàn)在我才明白，為什么大姐擔(dān)心老車去京城會覺得委屈。若是沒必要，以后真不要再讓他去了。我看他，每次去見過舊識后，回來便總是面色陰郁，不怎么說話，光喝悶酒，著實(shí)顯得心里不快?！?p> 雪衣面色一沉，問：“你怎么會知道他的事？難道你去問他了？”
“我沒有……”黃衣委屈叫道，但旋即又顯出愧色，道：“呃，是孫若愚啦，那個呆子，莽撞人偏做莽撞事。我和老車同去京城，路上要走五日，后來一起在太師府里住著，老車同我說話沒什么避忌，常在我的閨房里坐著密談。這本是我們大家在天衣小院里都已習(xí)慣的事，那個呆子偏多事，直接去問老車，他一個大男人，同我們七姐妹住在天衣小院，同進(jìn)同出的，難道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么？”
雪衣皺緊眉頭，嘆道：“這怪我，是我不該讓他去京城。”
黃衣道：“不，怪我。我本該早點(diǎn)想到，老車與我們同在天衣門，又一同出去查案，在外人眼里看來，定覺不合俗理。為防世人多口，我本該早有避忌。卻只因，在天衣小院待習(xí)慣了，我沒有大姐的思慮周密，從并沒有想到這一層?？晌乙鄾]想到，那呆子直接去問，老車竟也就直接作答，說，我不是大男人……倒把那呆子給震得更呆了?！?p> 雪衣問：“之后那呆子就來問你了？”
黃衣道：“是，那呆子跑來，把老車的話學(xué)給我聽。我當(dāng)即想到，當(dāng)年師父和你把老車救回天衣小院時，他已被打得不成人形，想來他必是……唉，是我愚鈍，若非如此，師父又怎么肯讓他入這天衣小院？我一直沒往這方面去想，是我沒有保護(hù)好老車。我把那呆子罵了一頓，不許他跟任何人說這件事。”
“結(jié)果，那呆子倒笑話我，說老車不管被打成什么樣，其實(shí)都還是個大男人。老車回京城見熟識舊友，那些人難道會不問他是怎么被救的？這些年又待在哪里？他向別人打聽事情，總不能別人問他，他自己倒什么都不說吧？說謊就更不象話了，老車必不肯為?！?p> “若是老車在說自己的事情時，不得不提到天衣門，則他為了天衣門姐妹們的清譽(yù)，必然會對所有相問之人，都直言坦承自身有疾，還用得著那呆子替他保密？”
“不過，那呆子后來又對我講，沒關(guān)系的，是大男人的，都能明白，肯為天衣門七姐妹做出這樣的犧牲，老車才是大英雄真漢子。若不是老車年齡實(shí)在比他大許多，他這就要去跟老車拜個把子。當(dāng)然，他更是，絕不會去同別人宣揚(yáng)這個事情。”
雪衣思忖良久，眉頭漸漸舒展，道：“是我心眼兒小了。我總想替老車保密，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便算是護(hù)住了老車的顏面。老車其實(shí)比我想得明白，所以他才會索性避開，讓你單獨(dú)跟我講京城的事。若是我不問，你自然不用說，我不會替他難過。若是我問了，你把經(jīng)過跟我講清楚，我理解了他的心思，亦不會再替他難過。”
黃衣點(diǎn)頭道：“是。老車在回來的路上，就跟我說，讓我自己同大姐講京城查探的事情。我還問他，是不是因?yàn)閷O若愚那個呆子，他連我都不愿意搭理了？老車說，沒那回事，他還說，若是你問起，我不要有絲毫隱瞞，你是天衣門的門主，聽過后，自然會做出正確的判斷?！?p> 兩姐妹沒有再往下說，相視一笑。
第二天清晨，雪衣推開花窗，看見老車攜著大掃把，正在慢吞吞地掃院子，她忽然覺得，其實(shí)，真的不用想那么多，只要心中坦然，便是歲月安好。
隔過幾日，青衣、藍(lán)衣和赤衣，幾乎是同時回到了天衣小院。
合院再次齊聚，褐衣做了滿桌的菜，慰勞遠(yuǎn)行辛苦的姐妹。
眾姐妹和老車一起，都坐在堂屋里，邊吃邊說。
青衣道：“真是叫我一通好找。遵大姐吩咐，我先去五靈觀，請師太幫我飛鴿傳書，拜托郭將軍查探噙劍姐姐去年從外藩?dú)w來的行蹤。郭將軍很給力，只隔了一日，就傳回音訊。原來，噙劍姐姐果然是從黑水關(guān)進(jìn)來，依官例報了行程，說要?dú)w鄉(xiāng)祭拜師父。說起她的那位師父，還真是大大有名，他本姓魏，江湖人稱‘占便宜沒夠’魏不飽，外表上看，就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小販，實(shí)則是個神偷，出手如電，例不走空?！?p> “他這人名聲不好，就是因?yàn)樯岵坏谜J(rèn)真收徒弟，專愛去撿那來歷不明沒人要的小孩子，摳摳縮縮養(yǎng)大了，好給他使喚。不過，他倒也不會把孩子餓死，還會教他們功夫。他武功是極好的，否則，他這么愛偷，早就被人抓住打死了?！?p> 雪衣輕嘆，接道：“終究在五年多以前，就在師父離世前一個月，魏不飽貪心過熾，還是偷了不該偷的地方，被人甕中捉鱉。他雖把偷得的寶貝吐了出來，人家亦不肯放過他，趁他穴道未解，直接亂棍打死，他武功再好，到底也沒能逃掉。”
青衣看著雪衣，謹(jǐn)慎地說：“他一死，門下弟子全無章法，都各謀生路，噙劍姐姐染了時疫咳疾，跑來天衣小院求治，還纏著師父，非要拜師，結(jié)果就……”
雪衣渾若無意地打斷她，道：“且不論舊事。你接了郭將軍的音訊，證實(shí)了我之所猜，那自然應(yīng)該是依著我的話，立刻趕去了魏不飽的舊居……如何，你有沒有查到些得用的消息？”
青衣卻搖了搖頭，道：“消息是有，但不知得不得用。我問遍了周圍的鄰居，都說從去年秋天到現(xiàn)在，從沒見舊居有人回來過。倒是有人說起，約摸在大姐重開天衣門之前，那間荒廢的舊居來過一個和尚。”
“他穿一件土黃色的僧衣，手持佛珠，在舊居里四處走動，時不時站下，念一段經(jīng)文。鄰居們都圍著看稀奇，那和尚念完經(jīng)出來，便對鄰居們說，多有叨擾，給每位鄰人都留下了一張符紙，形狀如鳶，風(fēng)一吹便自會振翅，讓鄰居們掛在床頭祈福?！?p> 青衣停了下來，從袖袋中拿出來一個手絹包，遞給雪衣。雪衣小心打開手絹，從里面拈出來一只土黃色的紙鳶，看上去，正是用符紙折成。
赤衣伸頭過去，猛吹了一口氣，紙鳶立時振翅，仿若活了一般。
青衣續(xù)道：“我好說歹說，到底央著一位鄰居，把他的紙鳶賣給了我。魏不飽的舊居，是在一間陋巷深處，他似乎跟周圍鄰居的關(guān)系還不錯，他家荒了這些年，也沒有鄰居去占用他的房子。那間巷子里，除他家之外，還住著六七戶，我挨家探問，就只有一家肯將紙鳶賣給我，還不讓我聲張。那位鄰居說，那和尚定了咒言，讓此符只保佑此巷人家，賣給別人無用，還會傷了自家的福氣。倘不是他急著用錢，我又出價太好，他才不會賣給我?！?p> 雪衣將紙鳶停在掌心，舉高一些，細(xì)細(xì)檢視。
紫衣將薄透凸鏡取了過來，站在雪衣身旁，替她照著。
雪衣看了一會兒，忽似驚覺，放下手道：“哎呀，吃飯呢，咱們姐妹說話就好，辦案不急。來來，紫衣你再幫我盛半碗飯?！?p> 說著，雪衣就將紙鳶包回了手絹里，交還給青衣。
紫衣轉(zhuǎn)身去替雪衣盛飯，桌上登時氣氛一松。
赤衣笑道：“和尚賜福，阿彌托佛，我可不敢受。”
青衣說：“也就是個化緣的說法罷了。想來，是那和尚自己進(jìn)了舊居，怕鄰居嚷鬧報官惹麻煩，才留下紙鳶，求個小事化了。那些鄰居也未必個個肯信，我去挨家問時，鄰居們倒是都說紙鳶還在，卻并不是每家都肯讓我看。有一家說掛在了內(nèi)室，居然我磨破了嘴皮，都沒能看成。世間竟有如此經(jīng)得住我纏磨的人，也算是平生罕見?！?p> 紫衣坐回位子，問道：“會有什么不一樣嗎？這些紙鳶，你還挨家挨戶地去看？”
青衣道：“我親眼看到后，發(fā)現(xiàn)都一樣，便是這紙上的符畫，也看起來沒甚區(qū)別。至于，那一家我沒能看到的，就不好說了?！?p> 黃衣思忖：“應(yīng)該不會有區(qū)別。但若真是獨(dú)有一家的紙鳶沒了，那會是什么緣故？”
眾姐妹彼此看看，都搖頭不解。
雪衣慢條斯理地吃菜，亦未答言。
赤衣便道：“該我們說了吧？我忍半天了，快忍不住了，同你們講哦，這一次，我可是大開眼界……”
藍(lán)衣急急道：“不要你講，我是姐姐，我來講?！?p> 褐衣忍俊不禁，笑道：“這可真難得，身手最快，嘴卻最笨的藍(lán)衣妹妹，居然要搶著講話?！?p> 赤衣也笑，說：“我就知道，我一開口，藍(lán)衣姐姐就得開口，行啊，你講，我其實(shí)也想聽聽你要怎么講……”
藍(lán)衣竟又悶住，端著碗，一臉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