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郊藥谷的時候,黃衣給孫若愚送了信,托他打聽皇宮中有無女官,名字與“墨”字相關。孫若愚問了一圈兒,專程跑來藥谷,對黃衣說,沒有打聽到宮中有誰的姓名與這個字相關。
黃衣便同孫若愚約好,如果以后查得什么消息,就傳遞給鄰縣的縣丞羅孚威,天衣小院自然便能收到。
藍衣去找了陶端平,陶公子告訴藍衣,他很快就要調(diào)回京都衛(wèi)戍,再要出來相見,可能會有些不便。不過,他已收了藍爍隨他入軍,跟著他當親兵,若是需要陶公子做些什么事,他可以差藍爍出來跑腿,傳遞消息。
雪衣聽了之后,說道,若是藍衣親自去和弟弟傳遞消息,她在江湖上已有些聲名,難免會過于顯眼,于天衣門有礙。不如,就讓赤衣去和藍爍對接,他們倆年齡相當,可以著赤衣扮成個少年模樣,與藍爍混跡于市井街巷,即或是碰上誰,亦難以被查覺。
天衣小院之內(nèi),通常還是只得老車與褐衣和紫衣三人留守。
青衣去見了郭將軍,回來匯報說,郭興十分幫忙,按照紫衣給的畫影,專門查探,趁噙劍通關去外藩時,搜出了她夾帶的禁物,并將她扣了下來,轉(zhuǎn)交給四方縣的縣尊陳大人關押。
然后,青衣去到四方縣的牢里,見了噙劍一面,喂她吃了黃衣配好的一丸藥。青衣告訴噙劍,除非服了黃衣的解藥,否則噙劍此生,再也不能恢復功力。
青衣對噙劍說,大姐雖接了她尋親的案子,卻不能任由她在外面壞事。噙劍此次若是肯配合待在牢里,不與外界傳遞任何消息,則與天衣門的以往恩怨,可以一筆勾消。若是她不肯配合,那么,單只為了噙劍害得雪衣殘廢,天衣門姐妹就絕不會放過她。
噙劍對天衣門的姐妹從來都不喜歡,但內(nèi)心深處,卻一向只懼青衣。她深知,天衣門姐妹大都對她嘴硬心軟,下不了狠手。獨有青衣,雖然每次都笑容滿面地叫她姐姐,但若真的想要對付她,青衣絕不會心軟容情,故此,噙劍答應在牢中等候,配合天衣門的安排。
雪衣得妹妹們幫手,將外圍事宜全部安排妥當,便準備親自進京,去查探案情。
這一回,連老車都沒有再阻攔她,因為,雪衣是這樣對大家說的:“我的計劃是這樣:謠傳都說,武氏有一個女兒逃出生天,我便準備去大理寺,自行招認……你們且別急,我的年齡與傳言對不上,一查就知是假的。但我會說,我要為當年的屠門案喊冤,還要面見天子,如此一鬧,必然驚動皇上。若得皇上允可親自見我,我一定能問出實證。吶,你們誰,可以替我去做這樣的事?”
眾妹妹們都默默,老車嘆了口氣,道:“門主想必全都猜得了吧?我大姐之前,是曾對我說過,門中七姐妹,獨有門主,能不進京,就絕不要進京,還囑我替她看住你……現(xiàn)下我已知道,大姐是怕門主的身世來歷走漏??扇缃?,門主竟是要明用自己的身份,反向鬧大,虛虛實實,惹人猜疑……這事,的確是別人做不來的?!?p> 雪衣點頭道:“老車說的對。我早已算好了,對于自己的事,我只說有憑有據(jù)的實情,不會涉及江湖秘事,則無論如何,都不會引動官府來查我天衣門,不會把注意力惹到天衣小院這里來?!?p> “而借武氏遺孤的身份一鬧,皇上很可能會親自見我,他知道我年齡不對,絕不會相信我是真的。我見到皇上后,隨機應變,亦會去引動他疑慮思索。在皇上面前,我只是個殘廢了的小女子,對朝政毫無威脅之力,我相信,我說的話,一定能打動皇上,令他放我出宮。吶,你們誰,可以替我去做到這樣的事?”
眾人全體默默。
雪衣最后道:“在京城有孫若愚,在鄰縣有羅孚威,京效駐軍里有陶端平,邊塞還有郭興將軍遙相呼應,有他們這幾位聯(lián)手幫護,我在京中若遇任何風險,都可以及時將消息傳回天衣小院。所以,這一次,你們誰都不要離開,你們要守著天衣小院,等候我的吩咐。”
眾人默默良久,一起躬身稱是。
雪衣在鄰縣,雇了一男一女兩位仆傭,趕著一輛大車,送她去京城。
到了京城,雪衣遣回仆傭,自己搖著輪椅車,前去大理寺投案。
大理寺一收到雪衣的狀子,登時全被驚到了。
只見狀子上寫道:“二十年前,莫名屠門。武氏孤女,今來申冤。但求皇上賜見,容稟前情。若有虛妄亂言,任憑處置?!?p> 大理寺卿親自出來接見雪衣,細細盤問。
他查看雪衣遞上的戶籍抄錄,發(fā)現(xiàn)雪衣還不滿廿一,就動了怒,問道,二十年前,雪衣還未足一歲,就算她真的是武氏孤女,又哪來的什么前情可稟?
雪衣款款回道:“大人,既然我是遺孤,自然有高人相救。而既然有人救我,也就一定會有人告訴我前情,對不對?”
大理寺卿不敢怠慢,趕緊將雪衣收押,隨即把狀子報進了宮里。
京城內(nèi),立時一片喧嘩。
奇怪的是,宮里收了狀子,太監(jiān)來傳口諭,只說先把人關著,要好好照應,不得虧待。
這消息一出來,京城各處,便開始走動。
最先跑來大理寺要求見人的,是孫太師。
大理寺卿向上稟報,宮中卻回復,隨便,誰想見就見。
有了這話,孫太師便進了大理寺的牢房。一見果然沒有虧待,牢房條件不錯,明亮潔凈,有專人服侍雪衣,照顧得還挺周到。
孫太師圍著雪衣轉(zhuǎn)了一圈兒,仔細看了看她,痛心地說:“你是哪家的姑娘?為何要來此送死?”
雪衣坦然道:“我是武氏遺孤,太師為何不信?”
孫太師氣道:“信?鬼才信……誰指使你來的?你想干什么?”
雪衣好奇地問:“孫太師,此事與你有何關系?”
孫太師道:“我那個孫子,鬼迷了心竅,非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要我來搭救你。你同我講一講,你什么時候救過我那孫子的命?”
雪衣抿嘴,暗贊孫若愚找的理由不錯,道:“原來是孫小哥的爺爺,失敬了。孫小哥有一次被鬼纏身,是我念咒驅(qū)鬼救了他。若說有救命之恩嘛,倒也不錯?!?p> 孫太師擺擺手,道:“哎呀,他整天在外面亂跑,誰知道什么時候遇上什么人,還鬼纏身……我看他就是鬼迷心竅。我不管那些,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同你講實話吧,皇上也不信你是武氏遺孤,只是在好奇你想見他的目的。你跟我講講清楚,說不定我還能替你向皇上求求情。小姑娘,你不要不知輕重,你若真是武氏遺孤,你就凈等著死吧?!?p> 雪衣想了想,道:“太師,勞煩你稟告皇上一句話,兄弟鬩墻,險過女子亂政,如若長長久久,只聽那一面之辭,陛下怕不怕,養(yǎng)虎貽患?”
此言一經(jīng)上傳,宮中立刻下了旨意,傳雪衣進宮,面見圣上。
雪衣即被送進了金殿。
玄帝已過中年,氣宇軒昂,眉目英挺,看上去,還有些和藹可親。
他高崌龍位,瞧著階下跪坐的雪衣,道:“小小姑娘,這些天來,竟得滿朝文武打探你的消息,似乎你人緣很不錯。說吧,你為何,要用這種方式來求見朕?”
雪衣俯首,道:“陛下,若非這種方式,一介鄉(xiāng)野草民,又如何能得求見天顏?”
玄帝輕笑一聲,說:“朕又不是老虎。年輕女孩子嘛,總會讓朕看著心喜,你不必畏懼。朕知道,你絕不可能是二十年前的武家遺孤,現(xiàn)下,你已見到了朕,有什么前情,想要稟告?”
雪衣認真奏道:“啟稟陛下,二十年前,有人故意向陛下奏報,說武氏藏逆,有謀反之意。但這不是實情,當年罔極寺的女尼,確有私情,但情不在武氏,而在皇族。這些年來,傳言似乎從未斷過,陛下難道從無疑心?”
玄帝的眉頭皺了起來,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知道有什么傳言?你先從實招來?!?p> 雪衣道:“民女有抄錄戶籍為證,乃是遠鄉(xiāng)僻遠人氏,幼失怙恃,曾被天衣大娘收留,學師數(shù)年。現(xiàn)下,民女仍以織繡為生?!?p> 玄帝的表情,忽然變得柔和了些,低語道:“你是天衣大娘的徒兒?果然聰明伶俐……”
雪衣試探著問道:“陛下聽說過我?”
玄帝面色一冷,旁邊太監(jiān)已開口斥道:“大膽,掌嘴?!?p> 金殿護衛(wèi)正要上前,玄帝瞪了太監(jiān)一眼,那太監(jiān)十分機靈,趕緊扇了自己一耳光,揮手讓護衛(wèi)退下。
玄帝的聲音聽來還是有些冷,但并無怒氣,道:“多年以前,我曾下旨,著天衣大娘只制百姓服飾,不得插手官衣。其實后來,我才得知,你師父的手藝超凡脫俗,自然便會猜想,她的徒兒亦非凡品。今日得見,你果然不錯……就可惜……你是怎么傷的?”
雪衣道:“回稟陛下,民女是被一個和尚設計傷的。最近民女才剛得知,原來,那和尚處心積慮,用了很長的時間,為陛下設了一個圈套。民女不惜一死,假托武氏遺孤身份,前來求見陛下,只為著,要向那和尚,討還一個公道。”
玄帝來了興趣,道:“哦?這是怎么回事?你細細講給朕聽。來人,為雪衣姑娘設座。”
雪衣俯地謝恩,太監(jiān)趕緊搬了軟墊過來,將雪衣周圍密密地墊實,容她靠坐在殿前。
雪衣款款說道:“民女自小跟著師父長大,在三歲那年,曾見到有一個男子前來與我?guī)煾冈拕e。當時兩人具體說了些什么,民女已記不清了。不過,那人的面容,民女一直記得。在五年多以前,我?guī)煾敢虿∪ナ?,她留下的織繡活計,全交由民女打理。”
“民女本想,靠著手藝吃飯,求個平安度日。卻不料,就在兩年多前,民女突然被騙去了一個地方,說是要為人制衣,結果竟被一個和尚設計所害,身成殘廢。而那個和尚,民女認得他,就是之前那位,曾與我?guī)煾冈拕e的男子?!?p> 雪衣坐著,臉自然而然就抬了起來,她大著膽子去看玄帝。
玄帝似無所謂,旁邊太監(jiān)看了一眼玄帝的臉色,沒敢再吱聲。
玄帝淡淡道:“聽起來,那和尚應該是你師父的相識,好端端的,他為何要去害你?”
雪衣道:“民女也覺得奇怪,許是民女問了什么話,令那和尚不滿吧。民女既知是被那和尚所害,這兩年多來,就一直設法在查和尚的來歷,沒想到,查出來的結果,石破天驚。陛下可知道,這個和尚,其實是前朝忠帝的長子,也就是陛下的皇堂兄。民間只知道,他隨忠帝一起被謀害,但實際上,他竟然逃出宮去,做了和尚?!?p> 玄帝盯著她,語氣不善,問道:“誰替你查出來的?”
雪衣道:“民女擅長織繡制衣,自然各家都能去得,這兩年多來,民女著意留心,聽得了不少消息。這是民女自己,拼湊聽來的各種消息后,猜到的結果。而民女猜出那和尚的來歷,就直接去問那個和尚,他自己便承認了。”
玄帝面色和緩下來,贊道:“哦?你竟然,能讓他自己承認?你挺厲害的嘛?!?p> 雪衣道:“不敢。民女小時候,就慣會猜謎,反應略比別人快些。是那和尚設計,害民女受傷,他卻毫無愧疚。他還要求民女替他辦事,故此,他對民女并無隱瞞。民女查了他許久,猜到他的真正目的,是對陛下有所圖謀。故此,為了討還公道,亦為了社稷平安,民女才冒死來稟報陛下。”
玄帝輕笑道:“哦,還為了社稷平安?你志向倒不小……若不是你已身殘,單憑這一份口才膽識,進宮來做個女官,倒也當?shù)?。呵呵,說來也巧,你名叫雪衣,而朕的宮中女史,官職便叫做黑衣,與你這名字,恰似一對?!?p> 雪衣渾身一震,趕緊佯做沒靠穩(wěn)軟墊,順勢俯下身子,道:“謝陛下恩典,只可惜,雪衣是個廢人,當不起大用,還請陛下恕罪?!?p> 太監(jiān)趕緊過來,扶著雪衣重新坐好。
玄帝道:“你身子不便,就不要再拜了,繼續(xù)說吧?!?p> 雪衣謝恩,道:“那和尚見民女已猜出了他的身份,就給民女講了一個故事,說是,他舊年在宮中時,曾與前朝圣皇的女官私訂了終身。若是他能繼帝位,便會納那名女官為側(cè)妃。那女官對他情深義重,縱然他后來假死逃出宮去,那女官也不肯再嫁別人,只是專心等他回來?!?p> 玄帝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