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在還是理想的時候,是最讓人向往的。
何泠落寞的高中生活,再苦再難,也終有結(jié)束的那一天。
1994年的那個七月,是結(jié)束也是另一個開始。
高考之后,是苦難的高中生活的結(jié)束,也是幸福的大學生活的開始。
何未回到江陵中學讀高四的一年里,悲觀失落的狀態(tài)還是一如既往,煩躁郁悶的生活仍是主流。但是比起何泠的高四生活,她仍要強太多。
她們?nèi)耘f以書信的形式交流著彼此的生活,互相哀嘆、相互支撐、互相鼓勵。高考結(jié)束,何未的分數(shù)還是比何泠要高,但她們都沒達到正規(guī)錄取分數(shù)線,她們都只上了當年的調(diào)劑分數(shù)線。
何未被調(diào)劑到農(nóng)學院,何泠則上了一所更不入流的學校。
雖然她們讀的都是普通??疲挝吹膶W校要比何泠的學校大很多,也正規(guī)很多。何未的專業(yè)是動物檢疫,何泠的專業(yè)是財會電算化。除了專業(yè)有點大學的氛圍外,她們對各自的學校都沒有體會到傳說中的美好。
兩個學校相距十公里不到,何未在西門外,何泠在城內(nèi)。
松散的大學生活,讓她們緊崩了好多年的學習生活,一下子放松到最松狀態(tài)。
何泠的大學,雖然不入流、不起眼、不大、也不好,但跟慘絕的高中生活一比,她切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平靜,心理也回歸到了一種正常范疇。
每有不如意之時,想想剛剛過去的四年高中生活,相比之下便覺得,這所有的不如意也都要算如意了。參照物的作用有時候會有化解很多的煩惱,有著神奇的妙用。
何未的大學,校園環(huán)境挺好的,也很大,她所學的專業(yè),也是她自己喜歡的專業(yè)。那時的何未,年芳二十,已出落得清秀可人:利落的短發(fā),纖細的身材,明亮的五官,尤其穿上她那件大紅的風衣,整個一青春無敵的美少女。英姿颯爽、風華正茂,何泠對剛進大學時的何未,腦海里就是這個印象。
雖然何未也有心病復(fù)發(fā)的時候,但在全新的大學生活里,周圍的同學個個活力四射,她憑借著爽直的性格,很快融進了火熱的大學生活中。
記憶中那個時候的何未,抱怨與愁苦短暫的淡出了視野。
何泠平日里忙著攻讀她的文學書籍,忙于練習新學的五筆字型打字法,忙著學著有趣的會計專業(yè),何泠的大學生活也忙得不亦樂乎。
她們的見面通常會約在周末雙休,而且是沒有其他活動安排的無聊的周末。
開學的第二個星期的周五下午,剛下課,校園里還沒有完全安靜下來,何泠正在自己學校宿舍門口,糾結(jié)著要不要回家之時,遠遠地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著一輛自行車,不緊不慢地從學校大門長驅(qū)直入。
當她大叫著何泠的名字時,何泠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是何未。何泠興奮地小跑著過去迎接,那時經(jīng)過高中四年的折磨,視力已經(jīng)不再清晰,滿眼的模糊絲毫沒有放在心上,甚至變態(tài)的、人為的排斥著,不想讓世界清晰的展現(xiàn)在自己的眼里。
待何泠跑近何未的車旁時,何泠相當尷尬的僵住了:何泠看見何未的車后座上還坐著一位從未謀過面的男生,更重要的是那男生還有一只胳膊環(huán)摟著她的腰。他倆的動作十分自然,看在何泠的眼里她卻感覺十分不好意思了。
畢竟,離別單純的高中生活才兩個月的時間,進入大學才兩周的時間,再好開放的青春,男女同學發(fā)展也不能有如此之神速啊,說好的男女授受不親呢?何泠還沒有完全脫離高中生的思維,還不能迅速轉(zhuǎn)換并接受這種親昵的同學間的行為方式。
“他是李文,我們班上的班長?!彼p描淡寫的介紹著。
何泠這時才正眼打量:此男個子高高瘦瘦的,雙眼很大,眼珠微凸,一笑時,會露出兩排很不整齊的牙齒。從他的眼神里,何泠看出來,他和她成為同學雖然不久,但彼此間的好感一定是存在的。
雖然何泠在內(nèi)心里不太習慣何未的這種豪邁作派,但轉(zhuǎn)念一想,那時的她們也是二十剛出頭的大姑娘了,也不用再為高考而嚴守頗多的禁令了,再說愛情本該是人生里最美好的情感。于是,何泠便以最正常的方式,與他倆寒暄著彼此的校園生活。
何未說因為她們學校開學較早,何泠的學校開學較晚,一聽說何泠開學了,閑極無聊便騎車過來看看她。同樣的她那位男同學,也是因為閑極無聊,就坐在她的后座架上,跟隨她來了。
直到天色已晚,他們雙雙騎車離開,仍然是她騎車他坐后排,仍然是他環(huán)著她的腰,望著他們巔倒眾生的滑稽模樣的背影,何泠更多的感覺到何未在某些方面的進步是迅猛的,至少,她暫時告別了一直以來的殘腳的困擾。
夕陽的余輝中,一個清秀的女孩騎著自行車,后面坐著一位高高大大的男孩,那副剪影里的她,是有著絕對的自信的,她的俠女情結(jié)與生俱來。
時隔近二十年后,當何泠看2013年年度影視大片《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時,影片本身的情節(jié)并無特別,但那種大學生活的場景再現(xiàn),的確讓她們這一代人又再次的回到了那個歲月。
尤其里面那個讓全校男生都回頭的美女,長發(fā)飄飄裙擺搖曳的騎著自行車,停在校園的小路邊上,待她那帥氣的小男友,順從地坐上她自行車的后車架后,雙雙絕塵而去時,何泠感動得仿佛又看見自己十九歲那年,何未和李文也是這樣青春無敵地騎著同樣的自行車來與她相聚。
二十年,彈指一揮間。想想自己的生活,整天忙著相夫教子,曾經(jīng)的夢想是什么,仿佛都記不起來了。
當何泠異常興奮的把這部電影這個場景,當個寶貝一樣的推薦給二十年后現(xiàn)在的何未看時,想和她重溫一下昔日舊夢。
何未勉強看了個開頭,根本沒耐心看完,就滿臉不屑的得出結(jié)論:“這電影一點都不好看,我看都懶得看完。”
何泠的滿腔熱情遭她如此冷遇,多多少少有了些與她形同陌路的感覺。也難怪,若說這些年何泠為了生活,丟掉的是曾經(jīng)的夢想;那么何未,她大學畢業(yè)后的這二十年來,丟掉的就是所有的生活!
何未的人生變化之大,磨礪之痛,早已不會再為這種小清新的文藝片而心生感動了!
是啊,那時的她們,二十歲左右,大都過得很閑很松馳,除了極度輕松的大學學習生活之外,大把大把的時間,都無處打發(fā)。
打發(fā)時間的方式,因人而異,有的選擇了談戀愛,有的選擇了扎堆書海,有的熱衷于聚會喝酒,有的喜歡跳舞滑冰,更有的男同學還喜歡聚眾打撲克……幾乎所有的大學生活差不多都是這種格局。
大學的學生們,終于有了可以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就像一根根橡皮筋,前面求學的許多年里,是常年緊崩,到了大學時期,突然松綁,多少可以緩解一下緊張的學習生活。
何泠的大學生活里的大部分時間,是泡在各種小說堆里。幾年如一日,看完一本又一本,圖書館里的書看完后,就在外面租書,更奢侈一點的日子里,她會用沒花完的生活費,去買一些值得收藏的名家名作。
何泠對書的鐘愛,可用一件事例詮釋。
記得班上有名女同學,也是上課時間頭埋在課桌里看她新買的《紅樓夢》,因書塊頭太大,很快她便被上課老師逮住,并沒收了書。那位老師把此情況反映給帶班班主任,晚自習時間,班主任就此事作出批評整頓,要求被沒收書的同學,主動承認錯誤并交出檢討書,方可取回自己的書,了結(jié)此事。
那位被沒收了書的女生,得知上課老師并未告知班主任自己的大名時,大喜過望,回到寢室放言:“反正老師也不知道是我,我是不會寫檢討的,不就是書不要了嘛,寫個檢討丟死人的。我寧可不要書了,也不會寫檢討的?!?p> 何泠一聽,兩眼便開始放光,起先還假惺惺的勸她:“那么好一本書,不就寫一封檢討嘛,寫了交上去,書就可回來了!”
同學笑笑說:“我真不要書了,誰愿意要書誰就寫檢討交上去?!?p> 何泠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當下即說:“一言為定,我要書,我來寫檢討!”
第二天一早,何泠就帶著檢討書無比誠懇地向老師認了錯,班主任沒說很多就把書還給何泠了,并囑咐以后不能太明目張膽,課堂紀律還是要遵守的什么之類的話。何泠誠心悔過,不停點頭承諾,下不為例。
何泠喜滋滋抱著那部厚厚的新版《紅樓夢》回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署上自己的大名,生怕那同學反悔。
樂開了花的何泠心理活動是這樣的:“這同學真傻,一本書19.5元,而我們一個月生活費也就五十元左右!我賺大發(fā)了!”
這本書《紅樓夢》多年來隨著何泠輾轉(zhuǎn)反側(cè)幾處住所,至今仍完好的保存在她家里的書柜上。每每看著這本書,當年賺大了感覺仍會浮上心頭。
那些快樂是如此簡單又如此真實。
當何泠沉浸在只有書籍的單純世界里時,何未的學校生活也是精彩紛呈。她的大學三年,也是戀愛的三年。
自從開學何泠第一次見她帶男生來自己這里,她就以為何未是戀愛了。
本來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緣份來得早一點,對她而言也算是好事吧,心里便是滿心的祝福。沒曾想,等她再次來學校找何泠時,何泠問到她的進展時,她輕描淡寫地說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兒,她與李文就一般同學關(guān)系,一個是班長,一個團支書,倆人經(jīng)常會一起參加一些學?;顒佣?。
也許那男生對她是有點意思,但她真心沒那種異性間怦然心動的感覺。心動的感覺對女生而言,真是害死人的東西,要是當時,她對李文有了心動的感覺,他和她能夠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雙向奔赴,那也真是一件再幸福再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壞就壞在,她的沒有感覺。對一個正確的人,她沒感覺;而對一個完全錯誤的人,她的感覺卻要命的來了!
兩個月后,又一個周末,一輛自行車,兩個人。
同樣的場景又出現(xiàn)在何泠學校門口,來的還是何未,帶來的男生卻并不是上次的那位男生李文。這次所來之人真的比上一次更讓何泠吃驚,甚至可以說是害怕。
何泠學校門口便是古色古香的三國時期就遺留下的古城墻。那拱形的城墻門洞,還有昔日威武的鐵門,鐵門上的門環(huán)依然清晰可見,雖然門早已被廢棄不用了。
何泠起先看到何未的人時,以為只她一個人,正和她站在城墻根下還沒有落定,不遠處她的身后,一個男生推著自行車也緊跟著從城墻門里走出來。當何泠驚愕的眼神還沒回過神來之時,他已經(jīng)在跟何泠打招呼問好了。
難怪何泠會如此驚駭!此人竟然是她們倆初中三年級時的同班同學,曾經(jīng)幫何未送飯的那位男同學周小強。
她們初中畢業(yè)那一年,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成績好的同學進了高中,一批同學讀了中專,其余大部分都退學回家另謀發(fā)展了。
這位周小強同學,則走了少數(shù)不多見的非常規(guī)路線。
他初三畢業(yè)之后,不務(wù)正業(yè),無所事事,白天黑夜里,經(jīng)?;问幵诹夂袑W周圍,經(jīng)常在下晚自習的時段里,堵在學校門口,欺負那些低年級的學生,有時候弄點零花錢,有時候揍幾下他看不順眼的學生,周小強的混世生活一度過得很不像話。
他的惡劣行徑?jīng)]猖狂多久,就遭人舉報。
周小強這個人,因從小到大,讀書差勁,經(jīng)常留級,等到初三畢業(yè)時,他已經(jīng)年滿十八歲,比何泠何未要大上好幾歲。
他的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兒子又多,大小四個,幾乎都是放養(yǎng)著長大的。
再次聽說周小強的事情時,何未正在讀高一。他被判處入獄五年的有期徒刑。具體詳情,傳言也不是很清楚。
從何泠何未她們讀高一開始,他入獄。她們四年高中讀完,他四年大牢也蹲完了。
原本是五年刑期,據(jù)說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提前一年刑滿釋放。
時間上配合得是相當?shù)暮?,同樣是四年,他在監(jiān)獄中勞改了四年,何泠和何未在高中熬過了四年。雖然地方不一樣,但精神折磨的本質(zhì)而言,這兩種生活并無二致。
她們高考結(jié)束的那個暑假,也是周小強刑滿釋放回家的暑假。這四年里她們和他都不曾見過面。他的故事都是聽說的。
正當何未準備開始新生活的同時,周小強不知道出于何種感情,在那么多的同學中,專程去何未家中拜訪了她及她的家人。
去的時候還帶著幾斤新鮮豬肉,何未父母熱情接待了他。在一派祥和的氛圍中,他說是想重新做人,出來后要做販賣豬肉的生意,也好學習一門養(yǎng)活自己的營生,靠自己的勞動致富,他一定可以做到。
從禮節(jié)上談吐上,他的來訪取得何未父母的認可。
兩位老人執(zhí)意不肯收他的豬肉,但他說,他已賣完其它,這是最后剩下來的,也不算是特意。聽了這話,善良的兩老才肯收下他的心意,并留他在家吃午飯。他十分得體的婉言謝絕,在她父母的首肯中,他留下了一個極其恰當?shù)谋秤凹傲己玫牡谝挥∠蟆?p> 浪子回頭金不換。這是何未的父母親對他造訪后的初步結(jié)論,此結(jié)論是一個引子,一個釀成她幾年之后即將開始悲苦人生的引子。
自從那次販了豬肉賺了錢,送了豬肉見了面后,估計他再也沒有販過豬賣過肉。那幾斤豬肉到底是賣剩下的,還是專門在市場上買的,估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泠是事后聽何未講述才知情的,他那天到底是不是賣了豬肉,所有人都沒看見。
那次暑假的專程拜訪,只是打下了伏筆。
開學之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他便找到何未的學校,多次約見何未。
他們談了什么何泠肯定不知情,何泠知道的是,不到兩個月時間里,她就帶著周小強來學校見自己了。而且一見面就直接的承認了他倆的戀愛關(guān)系。
何未問何泠對她與周小強的戀情作何看法?
何泠除了害怕更多的是想不通啊:一個剛上大學的女大學生,一個剛從監(jiān)獄出來勞改犯,怎么想這倆兒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確定戀愛關(guān)系???難道是初中時他對她的幫助?畢竟后面幾年他倆各自的成長經(jīng)歷懸殊太大了啊。
何泠眼里的這位周同學,她是不敢用正眼去仔細看的,因為膽兒不夠肥厚,她一看見他的樣子,心里就莫名的很害怕。周小強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無形的兇悍之氣。
怪不得人常說罪犯長相就是長得犯罪的相。
相由心生,老祖宗傳下來的話是錯不了的。
何泠直犯嘀咕,何未為什么不怕,居然還敢和這種氣質(zhì)的人談戀愛?
“我服了你啊,何未,真心服了你!”何泠除了在心里這樣哀號之外,接著不得不思索一下何未對異性的欣賞眼光問題。
何未的班長,那樣一個有文化、有素質(zhì)的人追求她,她說沒一點兒感覺;這個周同學,讓人一見就害怕的主兒,她卻打心底里喜歡上了。若說是年少時舊情難忘,何泠不相信;若說是孽緣,何泠依然不相信。唯一能說明問題的是,何未好的就他這口兒!愛好啊,真可怕!
當著周同學的面,何泠肯定很識時務(wù)的說了祝福他倆的話。因為她根本不敢說實話。
若是說了實話,三方面的臉上都掛不住,何未是何泠的朋友不假,但周小強也是何泠曾經(jīng)的同學,都不能得罪。
何泠更害怕的是周小強身上的匪氣,何泠若說了實話,她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受到人身傷害,又何必無故惹這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能說你一個勞改犯憑什么配上這么個如花似玉的女大學生?我畢竟也是有知識有頭腦的人啊。”何泠擺出一張裝得挺真誠的假笑的臉,內(nèi)心其實是這樣在活動。
沒有周小強陪伴的時候,何未有時單獨來何泠學校,她們晚上睡在床上聊一些心事,一些互相對看待事物的意見。她們也分析種種事情可能會產(chǎn)生的后果。
何泠問何未:“為什么不害怕這個一個滿身邪氣的人?怎么還能和他開始談戀愛?”
何未說,剛開始她也是害怕的,但是周小強對她說,他算過命,他自己活不過二十六歲,反正是要死的,若她不同意和他確定戀愛關(guān)系,他就廢了她,死也好拉個伴兒。
何未說剛開始聽了這些話心里雖然害怕,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想,她又不怕了,反而有些欣喜。
何泠不解,這喜從何來,何未便講出心中所想。
原來何未是這樣想的:他愛她到瘋狂,沒有她,他活不下去,他寧可選擇與她同歸于盡,一切為了愛情!
何泠在何未的奇特解讀中久久收不回驚愕的思緒......
何未仍自顧自的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他還說他一定能掙很多很多的錢。何未若跟了他,他會首先帶她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放平她的腳,最大程度的治愈她那永遠的傷痛。
何未聽了他這么貼心的話,內(nèi)心無比的震撼、無比感動:從小到大,自己的親身父母都沒滿足過她的這個心愿,在二十歲剛出頭的時候,這個男人說出來了。他愿為她治腳,不僅要撫平她身體上的殘傷,還撫慰了她心理上多年來的創(chuàng)傷。
他一如初三那一年一樣,對她說著這世上最動聽的話,或者說是她最喜歡聽的話。
說說,只用動一下嘴巴的事情,他做得是相當?shù)某晒?。他就這樣用語言征服了單純無知的何未。
何未不知道的是,這世上生來就有一種男人,是僅僅活在語言的高度上,永遠也無法落實到現(xiàn)實生活的行動中來的。
變相威脅加上甜言蜜語,兩種力量的相互作用下,他的渾身匪氣在她眼里成了成熟男人的魅力,就連那惡氣質(zhì)在她眼里也成了英俊瀟灑!
她還說他雖然讀書不多但寫得一手好字,她相信字如其人,能寫成一手好字的人,壞不到哪里去。他雖浪子,遇上她,他會回頭,他會改變,他會給她幸福的人生。何未此時對自己的魅力及能力是相當?shù)赜行判模?p> 何泠聽著何未講這些話,看著她無比堅定的神情。何泠深信,憑何未的性格,一萬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她已經(jīng)迷失在了愛情里,迷失在了他的甜言蜜語里,找不著北了!滿眼滿心都是他的好,盲目而且盲信。一切的歪斜在她眼里都成正理,再壞的表現(xiàn),她都能曲解出最美的一面。她從來不曾想過,他的這些戀愛期的誓言能保鮮多久,他所有承諾過的事在今后的人生里是否里真的能說到做到?
都說女人一旦動了情,就會被沖昏頭腦,再好睿智的女人,也會變成傻子一樣。張愛玲迷上了胡蘭成,傾其一生為了這個男人,孤獨終老,就是同一個道理。
何未會問何泠如何看待他倆的感情?無數(shù)遍地問。
雖然何泠知道自己的答案于她而言,蒼白而無力,她的求證只是為了自己平衡心理需要,更多的像是一種自問自答式。
何泠無數(shù)次都只有一個回答:不合適!愛情是要有結(jié)果的,若說愛情需要門當戶對是一種落俗,但這種俗套是經(jīng)過大量生活驗證的。
“古時候有一位小姐為了長工的真愛,可以放棄富貴生活,說好再苦再難只要倆人能廝守一輩子,一切都可以拋棄。小姐和長工私奔終于成功了,市井里成了夢寐以求的貧賤夫妻,不到三個月,小姐挺著大肚子滿街找著到處喝花酒的夫君,淚水漣漣……”何泠講的故事是從書上看來的,何未聽著何泠講的故事不走心的只笑她庸俗。
周小強四年里的日子是如何過的,那個世界是怎么樣的,她們都不清楚。
她們只知道自己的求學生涯并不好過,他那種待在監(jiān)獄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呢?
周小強嘴上說一套,心里到底又是如何想的呢?她不會知道,沒人會知道。
最糟糕的是她,在開始之初,壓根兒就從來沒認真想過,他的世界造就了他怎樣的畸形心理。
她的俠氣傲骨,讓她只有一個執(zhí)念:她可以改變他,無論他曾經(jīng)有多壞;她就是他的真命天女,她可以救他出泥坑,給他幸福的生活。
面對何未的偏執(zhí),何泠已經(jīng)漸漸學會放棄諫言。
但同樣的問題,在不同的時刻她仍會問,何未就是這種性格:貌似很剛強,實則抓不住重點,外強中干。
很容易沖動,一點點小事不合她意,她可以動很大的怒,大吼大叫以渲泄她的情緒;一點點小事觸動到她的心坎,她也可以大受感動、掏心掏肺,恨不得付出全部。
直到有一次,何泠實在煩惱了這種毫無意義的問答,何泠以十分嚴肅的語氣對何未說:“你們以后結(jié)婚是必然的,離婚也是必然的。以后請別再問這個問題了,我已經(jīng)用這一句話概括出答案,以后很多年我一直會堅持這個答案。”
何泠怒其不爭,何未無比失望。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何未無比失望,對何泠的這種態(tài)度,同時也無視了何泠的總結(jié)。
何泠當時十九歲,毫無戀愛經(jīng)歷,充其量也就是小說書籍看得多了一些,加上一些個人分析及思想。但她畢竟連戀愛都沒談過,對婚姻的見解更是無從談起。
所以,何未根本不會相信何泠的總結(jié),只當她是氣話。
但何泠卻說出了一個極正確的結(jié)果,多年以后,何泠在親自見證這個正確的結(jié)果真實出現(xiàn)時,一度懷疑自己當年并非是遠見灼識,不過是隨口瞎蒙的而已。
何泠則無心于這些當時她自己并不想經(jīng)歷的事情,只想了結(jié)掉何未的反復(fù)反復(fù)再反復(fù)。從給出那句話后,何未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高興何泠。
很多日子里,何未不再來學校找何泠打發(fā)時間。
何未大學的很多時間用在了男朋友身上。因為那時,周同學已在她學校旁邊租了個房子,天天守著她。她放學,他就帶她到學校旁邊的餐館里吃二十元一鍋的泥鰍火鍋;她周末,他就和她一起逛街給她買純白純棉的長褲。
他告訴她,他掙錢的能力很強,只要跟了他,她就永遠不用擔心沒錢花,他會養(yǎng)她一輩子。
她愉快地屏蔽了她所有應(yīng)該有的理性思維,選擇了無條件地相信他的話。所有的有人陪伴的吃喝玩樂,肯定是快樂的。
她的眼里,班上的那些男生,跟他一比,不是太稚嫩就是太文弱,所有的素養(yǎng)都敵不過他的粗獷與豪邁!
就這樣,她摒棄了一群日后都相當優(yōu)秀的大學同學,選擇了這位日后無比垃圾的初中同學,開始了她人生里的第一次真愛。
很長時間的不聯(lián)系后,又會有想念,于是何泠何未關(guān)系又會恢復(fù)。和好的日子里,她會講她和他的各種故事。何泠也認清了形勢,對他們的各種故事,她只能吸收其精華剔除其糟粕,做一名忠實的傾聽者就行了。
至今,她描述中的泥鰍火鍋仍讓何泠在想象中饞涎欲滴;還有那條剛買就穿來讓何泠欣賞的白褲子,是那樣瀟灑帥氣。
除了第一次明確關(guān)系,她和他一起來找過何泠。在何泠的要求下,后來幾年里,何未找何泠都是獨自一人來。一來是因為何泠怕那個人,二來是因為何泠不喜歡當電燈泡的感覺。
何未此后的三年里,一般也都是心情不好時,才來找何泠傾述,快樂的時光都是和他在一起。也只有和他遇到矛盾后的間隙,何未才偶爾想起何泠。
大二那一年的有一次,同樣是周末的晚上。秋風清洌,漫天星月閃爍,學校旁邊的公園湖畔,城墻內(nèi)環(huán)道邊,路燈散發(fā)著慘淡的白光,只映得樹影婆娑。
何未何泠,兩人靜默,漫步。
何未一掃平日的神采飛揚,寂寥落寞,一如高考前的頹敗模樣。
在何未娓娓的講述中,何泠聽明白了她和他的一個故事,極其簡版,但信息量非凡。
何未班上有個女同學叫曾梅,和她同宿舍,和她一樣也是戀愛中人,曾梅的男友是班上的男同學。
兩對年輕人,同在戀愛的甜蜜期,周末放假,境況相似的兩對四人會經(jīng)常一起活動。有時是吃飯,有時是閑逛,有時是一場說走就走的近距離郊游。
好像是有一天放假期間,他們四人在外面瘋玩了一天,晚上沒地方過夜,就四個人都到了她們女生寢室,因為她們宿舍別的同學都不在,正好可以省下費用將就一夜。學生宿舍四張床,上下鋪的那種。他們四人便違規(guī)的同處一室,一人一鋪。
那個時候,學校的男生是不允許在女生宿舍留宿的,若被抓到是屬于嚴重的違紀行為,他們因情況特殊,只能冒險違紀。
何未低垂著頭,幾乎是無力地說:“何泠,那個晚上我碰到了人生中最為荒誕的事情了?!毖劬粗厣系哪侵唤】档哪_,來回使勁蹭著地,雪白的純棉長褲也隨之來回晃動。
何泠仍舊是一臉的少女嘻哈風噓道:“咦,怎么了?你可是豪爽的巾幗英雄、俠女轉(zhuǎn)世啊,什么時候也學會了小女子的低眉順眼、軟綿無力了?轉(zhuǎn)型換風格了?”
何未:“那天晚上半夜時分,我睡在下鋪,被一陣床鋪的搖晃給弄醒了,有人爬到我的上鋪去了,上鋪睡的是曾梅?!?p> 何泠驚恐道:“曾梅的男友?上去了?這小子不良少年啊,也忒無恥了吧,還是學生嗎?還四個人同在一室呢?”
何未:“是周小強!”
何泠:“.........”
何未:“他的聲音雖小,但我還是聽出來了!”
何泠:“.........”
何泠的大腦短暫地斷了電,記憶庫里遍尋不著要回答這種情況的答案。
囁嚅了半天,直到腦子里電路再次通暢:“啊哈,肯定是你們當時分床位時,他沒記清,以為上鋪睡的是你,他肯定是奔你去的。”非常明顯的故作癡萌。
還是在那樣一個封閉的年代,那樣一個年輕的歲月,那樣一個大學的女生宿舍里,自己的男友爬上了自己閨蜜的床!
劇情狗血地像在演電視劇,卻真真實實地上演在自己的生活中,何未不愿意相信,何泠更是聞所未聞。
當時那四個人的夜晚,到底如何的亂七八糟,何泠一個從沒談過戀愛的大閨女是無從想象的。所有的只是聽何未在說。
但僅是聽說,何泠已經(jīng)覺得事和人均已惡劣得讓人不能接受了。
秋月熠熠,燈光搖曳,何未靜默良久,眼里一片霧氣迷漓,何泠看得真切。
巨大的沉默淹沒了黑夜。
一滴水可以映射太陽的光輝,一個細節(jié)可以看出一個男人的品性。這一件還是戀愛時期發(fā)生的事件,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周小強不經(jīng)意的一次犯錯,實際上,暴露的卻是他人性中的某些真實面目。
其實,何未作為當事人,若是有正常的思維,肯定會快刀暫亂麻,結(jié)束這樣一個如此不堪的人,結(jié)束這樣一段如此不忠的情。
然而,何未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冷戰(zhàn)之后,在周小強一番據(jù)理解釋之后,出人意料的選擇了原諒。
何未的原諒,何泠實在無法理解,只能曲解為她胸懷寬廣與博大!
何未一次原諒,便會有再次,然后就是無數(shù)次。
這種原諒,同時也暴露了何未性格上的嚴重缺陷,這種個人的性格缺陷終將導(dǎo)致一出悲劇,終將造就一場為時一生的精神苦難。
當時她出于無法啟齒,沒有講完全那個事件,曾經(jīng)為了安慰何未,何泠還昧著良心開導(dǎo)她,有可能是他一時糊涂。
何未卻慘淡無比、無比清楚地說,她看得出他倆的眼神,還有,周同學在那事兒之后,還背著她,偷偷地去找過曾梅,并不止一次。
這些都是曾梅親口告訴她的。至此,何泠再也無法理清并理解,他們之間那種雜亂無章的或愛情或友誼的關(guān)系了。
大學兩年很快過去,戀愛初期的新奇與激情過去,周小強承諾的要帶何未去治腳的人生諾言,并未見付出一丁點兒的實際行動。
曾梅事件的發(fā)生,也讓雙方的心理都有了些變化。
周小強的人生觀里:他除了她,還可以擁有更多;何未也會在每次想起時,冷心冷意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平衡,落寞之時何未的精力更多轉(zhuǎn)向?qū)W習生活和與同學相處。
大三是實習的一年,不用再待在學校里日復(fù)一日的上課下課,實習的日子都是在社會上單位里過渡。
何未和幾名同班同學被派駐到長江農(nóng)牧站。和同學一起工作的日子,游走在學校與社會的邊緣,肯定是極愉快的。
何未終于發(fā)現(xiàn)了同學的優(yōu)勢,不用說價值觀的認同,單論素質(zhì)與修養(yǎng)的對等,就讓她體會到了那種相知相惜的無限美好。
文化素質(zhì)懸殊太大,造成許多觀點無法達到同一高度,矛盾時常顯現(xiàn);實在的行動相比于浮夸的語言,優(yōu)勢顯而易見。在實習的那段日子里,朝夕相處的過程中,何未的同班同學胡代軍就這樣帶著各種美好,走進了她的感情生活。
一邊是有著裂痕的兩年感情,一邊是對等的新認知的美好,何未處于了一種選擇中。這種選擇是自由的、是允許的。
人生就像一盤對弈,關(guān)鍵時刻的出招,決定的是人生的勝負。選擇正確則會順風順水,幸福美滿;選擇失誤,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痛不欲生。
面臨著即將大學畢業(yè),談婚論嫁也到了人生較為合適的階段。
何未深刻感受到了情投意合相處時的舒暢,她也想過放棄那段被傷害過的感情。她嘗試著帶著這段嶄新的感情和溫文爾雅的胡代軍,踏進家門拜見父母。
封建思想的何未父母,顯然沒有對這位羞澀的大學生產(chǎn)生多大興趣。
一是因為前有來者周小強,二是后者沒有前者放得開。
單純的大學生言談舉止肯定沒有久歷社會的老江湖得體到位,更為重要的一點是這位大學生的酒量根本就無從談起,而何未爸爸是位無酒不歡的主兒,沒有女婿陪伴喝酒的人生,對他而言,想想就少了些許生趣。
比來比去,何未父親覺得還是看不上這位大學生,給予了全盤否定。
而何未的媽媽則用中國農(nóng)村婦女最傳統(tǒng)的思想在勸她:“你和周小強都談三年了,他也等了你三年,現(xiàn)在你要畢業(yè)了,卻要甩了人家,你就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
原本就是拿不定主意的何未,加上父母經(jīng)驗豐富且有力的勸導(dǎo),再加上沒有多久就要面臨畢業(yè)分離的現(xiàn)實,要重啟一段全新的戀情,的確頗有難度!雖然胡代軍是極力爭取,但何未終究還是放棄了。
這樣的決定,她自己不用再糾結(jié)了,父母也滿意了?;貧w了,塵埃落定了。
一個女孩的性格形成,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家庭。
家庭里父母的態(tài)度和引導(dǎo)又是主要構(gòu)成因素。尤其是父母的引導(dǎo),直接決定著孩子的命運。
當父母把女孩當寶貝一樣寵著養(yǎng)大的,女孩一定會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yīng)該寵著她;當父母當草芥一樣隨意養(yǎng)大的,女孩便覺得她應(yīng)該遷就全世界,一旦享受一點恩澤,便覺得如沐甘露,就連原則性的錯誤也能夠原諒并接受。
她父母短淺的眼光及不負責任的擇婿標準,沒有考慮過她的真正會面臨的未來。
人生如禪。
無論你遇見誰,他都是在你生命中該出現(xiàn)的人。
沒有人是因為偶然進入我們的生命。每個在我們周圍,和我們有互動的人,都代表著一些因緣。
也許要教會我們什么,也許要協(xié)助我們改善眼前的一個情況,也許要給我們的人生一個轉(zhuǎn)折。
胡代軍的出現(xiàn),是一個改善,是一個轉(zhuǎn)折,是一次選擇,這個轉(zhuǎn)折和選擇教會了何未,什么將會是一種永遠的想念。
我們所經(jīng)歷的事,不可能,絕不可能以其它的方式發(fā)生,即便是最不重要的細節(jié)也不會。并不存在‘要是當時做法不一樣....那么結(jié)果肯定就不一樣了’。
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那都是唯一會發(fā)生的,而且一定要那樣發(fā)生,才能讓我們學到經(jīng)驗以便繼續(xù)前行。
生命中,我們經(jīng)歷的每一種情境都是絕對必然的,即便它不符合我們的理解與期待。
正如畢業(yè)時刻是一定會來的,也正如她和周小強一定是會踏進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