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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內(nèi)耗指北

【表演的幸?!?/h1>
拒絕內(nèi)耗指北 擇二 3022 2023-11-23 08:16:46

  最近看了一則熱點深有感觸。不少人發(fā)現(xiàn)爺爺奶奶輩看似平靜幸福了一輩子的婚姻,其實都是演出來的,私底下早就希望把對方置于死地,要是殺人不犯法的話,估計他們早就把對方用老鼠藥給毒死了!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因為我的外公外婆,就是這樣表演給我看的。

  在外婆的慢性病發(fā)展了二十多年,已經(jīng)到了各器官衰竭無藥可治的階段,那個時候我正在上大學。母親為了在外婆去世前讓她盡可能吃好睡好,便讓那是正在放暑假的我隔三差五去給外婆送甲魚、鰻魚、黃鱔、牛奶等能補身體的食材。每次母親都會買兩份,讓我去給外公外婆送去。

  由于我?guī)缀趺扛魞扇炀鸵芤惶耍颗芤惶司蜁ズ芏嘈迈r食材,以我對外公外婆食量的了解,每次帶去的食材他們兩個人一個禮拜都吃不了一份。又由于我小舅舅家住在外公外婆的隔壁,平常母親不送去東西的時候,聽說都是小舅媽給兩位老人盛點飯吃。還由于,在以前,母親每次提到外公外婆、小舅舅小舅媽兩戶人家經(jīng)常會籠統(tǒng)地冠以“他們”這個稱呼,這次她讓我送去的時候,也是說“給他們每個一份”。于是不知怎的,我便以為母親每次讓我?guī)У膬煞輺|西,一份是給外公外婆的,一份是給小舅媽小舅舅的。給小舅媽小舅舅的那份一來是為了感謝他們平時照顧二老,二來是這些新鮮的食材要殺要宰要清理,我覺得外公外婆老老垂矣,母親肯定是想拜托小舅媽一起給老人那份處理一下。

  于是我便這樣送了整整一個暑假。等我送完最后一次,馬上就要上學去了,母親笑盈盈問我:“你每次去,外公有幫外婆把她那份也殺了嗎?”

  我簡直二丈摸不到頭腦:“什么?為什么外公要幫外婆殺?他倆不是一份嗎?”

  母親的笑容凝固,仿佛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什么一份?我不是讓你把兩份給他們嗎?”

  “對?。∥医o了他們?。∧阏f一個一份,不就是小舅舅小舅媽一戶一份,外公外婆一戶一份?”

  “什么一戶一份!我說的是一人一份!你難道沒看出來你外公外婆早就分家了嗎?從你剛出生沒多久,他們就分家了,都是各吃各的了!你什么眼力勁?你瞎嗎?虧你還是你外公外婆帶大的!”母親咆哮著,拍著桌子。

  雖然我知道這禍闖大了,每次我過去送這些東西,外公在里屋,我都在外屋跟外婆大聲說著:“我媽說了,你跟小舅舅一人一份,到時候讓小舅舅幫你殺?!蔽乙幌氲竭@個上演了無數(shù)遍的場景便覺得后背發(fā)涼,可憐的外公在里屋聽得一清二楚,但又不好意思來直接問我,只能心里暗自揣測母親是不是對他有意見所以不給他送這些東西,讓他只能吃青菜葉子。但我實在不知道外公外婆分家這個事。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外婆家,也跟他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親眼看到他倆分家。甚至他們連爭吵也沒有爭吵過一次。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外婆雖然談不上相敬如賓,但也絕對稱得上協(xié)作互助的典型夫妻模板。每次到了傍晚,是我最期待的時光。外婆提前把小桌子搬到門口的水泥院子中,為了降暑,她會從院子里的水井里拎上好幾桶水潑在地上。等潑完水過不了多久,外公那標志性的咳嗽聲就會出現(xiàn)在弄堂里,他推著滿滿一個三輪車的紙板、塑料歸來。他先把手、把臉洗干凈,這空檔時間,外婆就會端上我最愛吃的醬油蒸蛋、肉松皮蛋、鱈魚片、雞鴨肉等飯菜。外公嘖著廉價燒酒,一邊吃一邊逗我笑,外婆也跟著一起撲哧撲哧笑出來。

  這怎么可能分家?怎么可能在我剛出生沒多久就分家了?他們明明那么好,明明還一起有說有笑吃飯!

  等吃完飯,外婆便會幫著外公把三輪車上的廢舊紙板、塑料瓶歸類整理好,兩個人抬著厚厚的紙板,把這些紙板壘到廢棄的羊圈里。然后外婆去喂豬,外公去喂鴨和雞。等各自喂完,外公往往把竹條都攤在堂屋里,蹲在地上開始繼續(xù)編篾席。外婆則在側(cè)屋,有時候是從工廠領來的一蛇皮袋紐扣需要挑揀,有時候是一蛇皮袋圓珠筆需要組裝,有時候是一蛇皮袋的電線,需要把里面的銅絲剝離出來。我?guī)筒簧贤夤羌夹g活兒,往往在側(cè)屋和外婆一起理著紐扣或者抽著銅絲。雖然在干活期間各自沒有過多的溝通,但那時,這樣靜謐的生活,讓時間走得很慢,讓我覺得親切且美好。

  有一次,外公在削竹條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小段竹片插進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蓋里。指甲蓋外面僅留很小的一個角兒可以用工具把竹片夾出來。外公用左手拿著鉗子想要鉗出竹片,但嘗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于是他趕緊跑到側(cè)屋讓外婆幫他。外婆用鉗子夾了幾次也沒夾出來,便去找了尖頭剪刀,才把這竹片夾住來。夾完后外婆還給外公包扎了手指。雖然期間沒有表露出恩恩愛愛,但也絕對不像是兩個分家已久、互不理睬對方的夫妻!

  還有一次,外公剛剛孵了一大窩小鴨,在屋檐下放了好幾個篾籃,把小鴨子放在篾籃里防止它們跑得到處都是。那一天凌晨忽然天氣大變,風呼嘯著拍打著已經(jīng)老舊的窗戶,傾盆大雨瞬間落下,砸在瓦片上發(fā)出巨大聲響,又和著沉悶的雷聲,仿佛一個拆遷隊正在屋頂上要把整個房子拆了。外公起身,害怕那幾籃小鴨在屋檐下還能淋到雨,便急匆匆把外婆叫醒,讓她一起去抬籃子,把小鴨子趕緊抬到里屋。外婆沒有猶豫也沒有抱怨立馬起身,和外公一起下樓。我看到他們在漆黑的夜里,閃電劃過門口,照出他們的模樣。他們左右兩邊抬著篾籃,把嚇得嘰嘰喳喳叫得亂響的鴨子安頓在屋里,然后各自抖了抖雨披上的水,又轉(zhuǎn)身上樓繼續(xù)沉睡。

  雖然自我有記憶起,外公外婆一直都是分床睡,但我那時候見過大部分老一輩的夫妻都是分床而睡,我絲毫沒覺得外公外婆這樣有什么奇怪,甚至更不會想到他們早已分家。

  我回憶起每年過年前,外公外婆總有一天會在凌晨兩三點就起床,一起和殺豬的屠夫來豬圈挑選被宰的小豬,一起幫屠夫把鼻子上穿著鐵鉤、發(fā)出尖利凄慘叫聲、死命拖著身體往后逃的小豬拖到水井旁,一起把小豬綁在長板凳上,一起看著小豬被宰殺。等宰完小豬,賣完豬肉,外婆開始把那些不要的肥肉熬豬油,外公把接在一個大臉盆里鮮豬血準備做成塊狀。

  我回憶起每年水稻成熟時,外公和外婆一起在田埂里割稻。外婆割得慢,外公那邊割完,又回過頭來幫外婆把剩下的都割了。水稻變成稻谷,裝進一麻袋一麻袋的蛇皮袋里,外公把它們一袋袋扛上三輪車,每天若是不下雨,便把稻谷倒在長長的水泥路上曬。等曬得差不多了,外公外婆又會在有人拉著碾米機來村口的時候,趕緊把稻谷變成大米。他倆又一起把一袋袋米扛上三輪車運回家。

  我回憶起每年過年的時候,外公外婆家里擠滿了人,外婆在灶臺里拼命做著菜,外公在外面擺著圓桌,收拾出各條長板凳、很多碗筷。所有人都對著他們恭賀新年,他們笑著,高聲招呼著每個客人。

  這怎么可能是早就分家的夫妻?

  “別說分家了,他們早就相互不往來了!”母親的聲音又把我拉回現(xiàn)實:“他們從年輕的時候就一直吵架,天天吵,在我小時候,不僅吵架,還把家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他們很早就相互分清楚了,你外婆燒的飯菜絕對不會給你外公吃,你外公那個時候不會燒菜,吃腌菜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也能喝半碗燒酒。錢也分得清清楚楚,誰賺的錢就歸誰管。有一段時間,你外婆還狠心讓你外公不準用灶臺呢,你外公沒辦法,就買了一個很小的電飯煲?!?p>  我詫異地看著母親,又詫異地回味著過去在腦海中關于外公外婆的點點滴滴,我把所有能想到的回憶都拼湊起來,也始終沒有拼湊出兩個“互不理睬、深仇大恨、不理彼此”的分家夫妻。

  “就你眼瞎,你跟你爸一模一樣,不會觀察,沒眼力勁,干什么事都沒腦子......”母親繼續(xù)罵著我,但我此刻絲毫不為母親的罵聲所困擾,困擾我的反而是這么多年關于外公外婆的“虛假”記憶。

  原來大字不識幾個的外公外婆,竟會為了我,表演出這一場絲毫沒有破綻的、白頭偕老的“幸福婚姻”。

  原來,在這假象之中,他們裹著不幸福的婚姻,為我的童年留下了幸福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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