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出行,無論誰在其上,都視為圣臨,不可造次。
東祁皇帝的鑾駕,雖只動用小半副,也相當招搖。
任飛飛坐在純金打造的御駕之上,周圍沒有紗幔遮擋,只覺得自己像過市討賣的奇貨,任憑各宮的主子、下人遠遠打量,待價而沽。
鑾駕路過東殿閣時,宇文雍迎上來的眼神在撞到她眼里之后瞬間避開,恭敬垂首,她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不過,她忘了,這落在宮道兩邊的人眼中,必將又是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故事。
王公公恭敬地跟在她身邊,沒眼看這些,不由提醒她:“公子請端坐正色,勿褻瀆陛下鑾駕。”
任飛飛很叛逆,直接歪肩膀靠在座椅上同他講話:“總管大人呀,我可是病人。
再說,我和北延質子的緋聞,不就是你們陛下親自幫我傳出去的么?
陛下看人真準!我現(xiàn)在瞧著宇文公子眉清目秀,秀色可餐,倒也不失為良配?!?p> “……”
如此孟浪之人,將她請進元延與陛下同居一殿,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若是帶壞陛下,可如何是好?
王公公心生后悔之意。
只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如今看似柔弱荒唐的南燕質子,誰還敢像以前一般輕視,說動就動。
……
……
元延殿的恢弘,小小的質子宮自然難以比擬。
高聳的瑤臺尤其打眼,周圍環(huán)繞著重重疊疊的松柏,隔著宮墻遠遠地就能看見。
整個東祁都知道,那是陛下為了生母特意建造的靈殿。
說起來,軒轅涼能少年稱帝,坐穩(wěn)江山,全賴他生母成全。
當年先帝麗妃自刎于議政殿龍階之側,百官震動。
一瞬間,風向立刻扭轉。
曾經(jīng)不看好軒轅涼的,力捧其他皇子的官員,全部以他馬首是瞻。
那一天,他的身體登上了最高的位置,靈魂卻跌進了無盡的深淵。
任飛飛唏噓不已。
只是轉瞬,她已經(jīng)身處殿內(nèi),那些旁人的虛無的往事,再沒有時間讓她細想。
元延殿景色荒蕪,但極其干凈,就連石頭縫都纖塵不染。
她走在清冷的石頭道一路往里,渾身陷在瑤臺的陰影中,一抬眼,刀光劍影一瞬閃過。
任飛飛不由停下腳來,四處張望,尋找著剛才略過的光影。
王公公也停下來,告誡她:“公子,陛下說過,元延殿永遠都得像一汪死水,不可打擾英靈休息。
那些隱藏在水面下頭的動靜,您偶然瞥見,也最好當做沒看見?!?p> “好吧?!?p> 任飛飛聽話地繼續(xù)往前走,但還是忍不住吐槽:“也就是說,陛下給自己建了一座活死人墓,而我,竟然有幸來這里做客啰?!?p> “……”
聽到這種話,王公公蹙眉。但他細細一想,不明覺厲。
多少人以為陛下生性冷淡才喜歡獨處元延,只有南燕質子,今日一句話直擊要害。
陛下心底的傷痛,從來不曾抹平。
若非他打小照顧陛下,深知陛下心性,恐怕他也會跟其他人一樣想陛下。
當年麗妃出事,陛下被召進議政堂,連麗妃的尸體都沒看見。
清冷的少年在走進議政殿之前,路過長長的龍階,無意間踩到了那攤血。
陛下當時雖年紀尚小,但已經(jīng)上了好幾次戰(zhàn)場,殺過不少的敵軍,那一灘血對他而言不算什么。
直到知道麗妃自戕,他才變了神色。
那一天,陛下被先帝和臣子擁戴,本該是最開心的人。
可從那一刻開始,陛下俊美的臉上再沒出現(xiàn)過一絲暖意。
很多深夜無人的夜晚,他總坐在某處,也不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只腳望。
多年過來,從未改變。
王公公突然靈光一現(xiàn),他終于想明白,為何陛下對現(xiàn)在的南燕質子如此寬容。
自然地,他對任無霜的照顧越發(fā)細致。
原先,王公公打算隨便找個空殿讓南燕質子住下。
現(xiàn)下,他把離殿下最近的寢宮霄花殿收拾出來,又在殿內(nèi)添置了許多家具物什。
任飛飛只需要坐一旁等著,吃著精致的點心,聽王公公說以后的安排。
“除了瑤臺和陛下寢殿,整個元延殿,公子都可以隨意去。聽聞公子修養(yǎng)期間需要藥浴,元延的湯池也很快會引來溫泉水。
另外,陛下總在議政堂,公子的一日三餐,會有專人送到門口?!?p> 她算聽明白了,她這個客人過來暫住就是暫住,根本沒機會見到主人。
任飛飛點點頭,告訴王公公:“客隨主便嘛,這個我懂的。”
只要搞定了瑞王,她在被提溜上前線前也沒旁的事可做。
只要最后的底牌不亮出來,她依然有活命的機會。
……
……
折騰人的事都有宮人做,但任飛飛身體沒好,來來去去的,到底乏了。
以前質子宮有遠泰和清河他們,自然熱鬧,如今空曠繁華的寢殿內(nèi)就她一人,她睡了一陣突然驚醒。
再望外頭天都黑了,大殿內(nèi)就燃著一只孤零零的蠟燭,燈火葳蕤而搖曳。
任飛飛不由往被窩里縮了縮。
正晃神,她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和一道道叫喚聲。
“小任詩仙!小任詩仙!您在哪里呀?”
“我的好侄兒啊,你讓他住在你這座鳥不拉屎的龍宮,可不要太委屈人家喔?!?p> “要不這樣,你讓小任詩仙去我府上住。我保證,把他養(yǎng)得白白胖胖地再交到你手上?!?p> “……”
“……”
雖然任飛飛沒聽到軒轅涼的聲音,但可以判斷出軒轅涼一定也在往她的寢殿來。
她緩過神來,摸了摸散落的發(fā)絲,立刻想要下床到妝臺前梳頭。
也不知道為什么,軒轅涼這樣的男人,打從心底里令她莫名的敬畏。
然而,眨眼之間,瑞王已經(jīng)闖進她的寢宮,笑哈哈地張開雙臂走過來,極其熱情。
“哈哈,小任詩仙,本王總在外頭流連尋覓,沒想到咱們東祁皇宮就住著你這個會寫詩的妙人?!?p> 他到底是軒轅涼的親叔叔,除了有點中年發(fā)福,五官還是能看出與軒轅涼有四五分的相似。
她一打眼,便能分辨出來人便是瑞王。
“……”
此刻,任飛飛只能披頭散發(fā)地撐在床榻邊,由著瑞王激動地晃動著她的雙臂。
“皇叔,他快被你搖散架了?!?p> 而在看到軒轅涼邁進寢殿后,她趕忙將臉偏到一側,就怕他看出點蛛絲馬跡。